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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托利斯坦与伊索尔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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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目悲苦的白昼,飘扬着分别的鲜红旗帜。你,愿与我共赴黑夜的王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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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皇帝是不会将讨伐杨威利等人的责任假手他人的。”
在第二次回廊之战前,米达麦亚曾经如此对罗严塔尔说道。从理性角度来说,他们都希望莱因哈特能将这项责任交给身为臣下的他们两人去完成,不过同时二人也并不认为皇帝会采纳这个谏言。
“杨威利这个敌手属于皇帝,或者应该说,属于皇帝和已经去世的齐格弗里德.吉尔菲艾斯。”
带着深思的神色,米达麦亚撩拨着蜜色的头发,如此对好友说道。而罗严塔尔异色的双眸中则闪过一丝复杂的了然光芒。
莱因哈特皇帝需要的是伟大的敌手,这个认知侵入了妖瞳元帅的精神当中,不断鼓动着他内心不甘屈居人下的狂气……一旦这种狂气和乱世称雄的枭雄之心结合,那种化学反应的后果,是罗严塔尔自己也无法预见的。
皇帝追求敌手,自己的挚友则走在完全不同的道路上,米达麦亚需要的是朋友,他追求的也如此——而自己呢?
罗严塔尔无法肯定。那时他扭转头,审视着自己的好友,当他感到迷惑的时候,罗严塔尔便会不自觉地如此做。那时候米达麦亚也正注视着他,当两人的视线交汇的时候,有着金银妖瞳的提督淡笑着,转开了头。
后世的史学家们公认,支撑着名为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的这名男子人格的最重要部分,那种刚毅的理性,并不是以单纯的形式存在的。在构成这名男子人格的要素当中,有着足以动摇这种理性的激烈感性存在。
“不管怎么用阴谋论来为罗严塔尔的叛乱做辩解,毋庸置疑的是皇帝和新领土总督之间,到底还是存在一条可以让阴谋的种子生根发芽的缝隙。”
对于在宇宙历800年,在新领土上点燃的叛乱之火,人们如此评论着。大概这就是感性影响着那名男子的理性的证据吧。不过,即使是这样,对于那名妖瞳元帅,即使是用自己的双脚走进绝路,那种“令人感到畏惧的冷静”却从来也没有改变过。
罗严塔尔对皇帝究竟抱什么样的感情,这是后世的史学家们争论不休的话题。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名男子并非一个纯粹的权欲者。有人据此评价道,罗严塔尔作为王朝的忠臣欠缺彻底性,而作为反叛者却又缺乏决断力,因而只能是一名永远的不满分子罢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不可否认的是在这名元帅与皇帝之间,存在着超出理性评论范畴的东西。就像罗严塔尔和他的密友在交谈的时候曾经评论过的一样……
“或许军务尚书打算做一名忠臣,不过我不喜欢无事生非的作风。这个人迟早要在国家的基石上制造出无法弥合的裂痕来。”
那个时候话题是从军务尚书开始,逐渐延伸向皇帝身上,冷然吐露出对同僚的评价,米达麦亚单手端起桌上斟满红酒的酒杯。他的这番论断,可说是有一种先见性吧,不过如果说话的人知道这种先见性将用什么方式在他面前成为结果,恐怕米达麦亚会后悔说了这句话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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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而言,米达麦亚这名男子喜欢的是就事论事,并且绝少在人后对同僚做出如此的辛辣评论。不过这名男子有他自己的政治见解,在他终于还是成为帝国首席阁僚、介入军事之外的领域之后,曾经有参事向他进言,认为公允正直不是为政之道,当时有着灰色眼珠、身材并不高大的国务尚书如此回答道:“你的主张我明白了,不过我认为它和你的目的却是背道而驰的。极端情况自然有极端手段,但是相反地将极端手段赋予正当性而且加以推广,我不认为这是有利的做法。”
——如果是在从前,这名一个眼神便可震慑身高两米的大汉的男子,大概不会如此委婉地表达自己的观点,然而米达麦亚接下来的话,却确实地让参事的后背渗出了冷汗。这名男子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一面注视着对方,一面说道:“在高登巴姆王朝,社会秩序维持局在国家范围内肃清思想犯,也是通过攫取大义的名分而获得认可的。毕竟,即使剥夺再多的人的正当权益,在‘为全体臣民谋取福利’的理论下,也毕竟只是损害少数而已。”
参事退出室内之后,不由得以衣袖擦拭着自己的额头,他虽是政治学方面的专家,那时候却不由得想起在自己还是普通的大学学生之时,政治学课本当中也曾经写到“国家的开明程度在于制度对少数派权益的保障”,他不禁深刻地检讨,自己是否已经将“学习”二字的真谛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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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物,大概天生就有把手段和理念混为一谈的本领吧。”
在听到朋友的评论之后,啜饮着酒浆的妖瞳男子露出了一丝讥嘲的微笑,微微转了转他那异色的眼珠。在沉默了过长的时间之后,罗严塔尔接着说道:“奥贝斯坦是一贴猛药,效果和副作用是一样的——不过,皇帝并没有义务成为他的支持者。”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那名男子举杯而饮,这时米达麦亚用极为深邃的眼光注视着他。
透过罗严塔尔被酒精浸润着的躯壳,就像米达麦亚看到的一样,挚友的内心正浮动着暧昧的思绪。
——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上,奉马基雅维利主义为圭臬而堪称明君者不可计数。不过,自己所屈膝的那一位却没有必须循矩画葫的义务。
不仅仅是才干,皇帝必须也同时具备足以使自己臣服的霸气——吾皇,我是为了拥护你,用光辉的胜利夸饰你的军旗而来,你的人格也必不致使我失望才是……
那么想着的时候,罗严塔尔的心情可谓有着绝大的矛盾——他自信莱因哈特不会屈膝成为政治功利主义的信徒,但是他的内心又有着隐隐的好奇……如果皇帝真正成为奥贝斯坦的傀儡,他又会因之获得何种机会呢……
从宇宙历790年,莱因哈特与吉尔菲艾斯这两名少年在鲁道夫大帝的铜像前发誓推翻高登巴姆王朝算起,到宇宙历800年,罗严塔尔自新领土总督的职位上掀起对皇帝莱因哈特的叛乱。这十年间的宇宙,是同时用梦想和流血所装饰的、鲜红和金黄的舞台剧。
在这期间,第二次回廊之战,是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皇帝和他一生的敌手,同盟“不败的魔术师”杨威利最终决战的场地。用这种形容来概括二人的最后致意,可能会令双方当事人都感到某种程度的不快吧,不过,后世人确实是这样叙述的,即使那名魔术师是因恐怖主义的阴谋才失去了生命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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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宇宙历800年的3月19日。也是“第二次回廊之战”的前夕,其时皇帝麾下重臣正齐聚海尼森的“冬蔷薇园”,准备聆听皇帝对蒙上有叛逆之心罪名的罗严塔尔元帅所下达的最后处分决定。
“罗严塔尔,朕决定解除你统帅本部总长的职务。”
当皇帝用他那种独有的稍带透明感的悦耳嗓音吐出这句话,无声的喧哗急速地升到人们听觉可及的程度,然而,在最初的宣告之后,莱因哈特接下来的公布内容驱散了冬蔷薇园里人们的不安。
“朕要重新给你任命。你将以帝国新领土总督的身份驻守海尼森,负责掌管旧同盟所有区域的政治及军事之各项事宜。新领土总督的地位及待遇将与各省的尚书相当,你将只须对皇帝负责。”
——在那一瞬间,恭敬地低垂着头的罗严塔尔,秀丽的脸上泛起了血色。这项处置并非什么轻微处分,只存在于人们想像的地平线对岸的莫大光荣正跪拜在他的面前。
此时,这名元帅稍稍改变了那对金银妖瞳的角度,朋友的身影映在那黑色和蓝色的瞳孔中。米达麦亚如同自己荣升一样,面露喜悦之色。
众人的思绪,那时都不由得驰向二十天前的紧张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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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达麦亚,够了!你的嘴巴是用来指挥大军的,不适合用来指责他人。”
在皇帝的呵斥声下,帝国军最高勇将涨红了年青的脸庞,米达麦亚调整了自己的呼吸,笨拙地坐了下来。即使有同僚“沉默提督”艾齐纳哈的无言劝阻在先,他依旧不得不在皇帝面前,出声为自己的友人辩护。本来,打断皇帝和受审者之间的问话是不敬之举,然而米达麦亚并非恃宠而骄,他是做好了受到皇帝当头怒喝及严惩的思想准备,才开口的。不过,“疾风之狼”的刚直之举,并未令莱因哈特皇帝感到不快。
“我的皇帝呀!”
罗严塔尔呼唤着君主。他的语调事后让一些人一致认为把“我的皇帝”这个名词讲得最动人的就是罗严塔尔。莱因哈特皇帝在美貌方面固然出类拔萃,然而罗严塔尔也是堂堂的美男子,他站在皇帝面前的英姿远超过美术馆内所装饰着的雕刻作品。
“我的皇帝呀!虽然知道艾尔芙莉德.冯.克劳希这个人和立典拉德公爵一族的关系,却还把她留在臣下的家中是臣下的不察。臣下为自己的轻率深感懊悔。可是就因为这件事而被指为臣下有背叛陛下之意,这绝非臣下的本意,臣下发誓绝无此意。”
“那么,当那个女人告诉你她怀孕的事情,你又为什么祝福她,并且说为了孩子你会爬上更高的地位?”
“这完全是谎话。臣下根本不知道那个女人怀孕的事。如果知道的话……”
在罗严塔尔自他弧线优雅的嘴唇中吐出这句话的时候,仿佛深海般的金银妖瞳中,自嘲的冰山已隐隐露出一角。
“我早已让她堕胎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在以低沉的声音吐露如此言语的时候,一瞬间那名元帅仿佛被阴郁的情绪主宰似的沉下了视线,罗严塔尔甚至忘记使用谦称,因此看起来这句话就像是这名有着一对金银妖瞳的元帅低声自语一般。但仅仅是一瞬间之后,罗严塔尔恢复了他自若的神色,正视着主君的视线。
“为什么你敢如此断言?”
“因为臣下没有做为人父的资格,陛下。”
罗严塔尔的声音中虽有着阴郁,却丝毫没有犹豫,这一番话使得大厅中的人更为沉默了。那时候,米达麦亚在他背后不禁捏紧了双手,冷汗悄悄地浸湿了军服之下的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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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宣布对罗严塔尔的任命之后,皇帝将处置艾尔芙丽德.冯.克劳希的任务交给了希尔德。那名女子将被送到医院,待生产之后再将其遣送回原本的流放地。
对于这桩涉及臣下私生活的弹劾案,皇帝以一个备受后世争议的方法结束了处置。以身为主君应有的气量,莱因哈特不去干涉臣下的私人生活,另一方面他对这种男女绯闻也没有兴趣及经验。即使罗严塔尔确实在内心对那名旧贵族之女抱有爱情或迷恋,那也不是皇帝想要了解的范畴。
然而,模棱两可的事实究竟是怎么样的,才是后世诸多好奇心关注的焦点。对此唯一确定的消息是,罗严塔尔确实许可了那名女子长久居留在自己的私宅,然而在她居留及自行离开的其间,那名元帅也确实没有对那名女子投注和他的行为相称的关注和热情。
从三月一日到十九日这段时间中,驻留在海尼森行星之上的帝国军忙于维护治安、弹压暴乱分子,以及应付都市重建工作,在内阁几位阁僚对罗严塔尔的弹劾告一段落之后,松下一口气的提督们,继续紧锣密鼓地筹备征讨伊谢尔伦的“杨舰队”的工作。
按照莱因哈特的意思,统帅本部改为皇帝直接统领,本部总长的职务被解除,改由舒坦梅兹任幕僚总监,来辅佐皇帝。
不过,话虽如此,在征讨杨威利的战争获胜、这一人事任命正式制度化之前,原本肩负在统帅本部长身上的任务,仍由罗严塔尔一丝不苟地完成着。这些任务当中包括根据皇帝的旨意拟定作战计划,进行战前动员,调集必要军需物资,等等。在他之下,负责军令执行、具体调配军队的则是现任宇宙舰队司令官,罗严塔尔的密友,渥佛根.米达麦亚。在军部的排名当中,三长官的席次依次是军务尚书、统帅本部总长和宇宙舰队司令官,其中由军务尚书统领军政系统,而统帅本部和宇宙舰队司令部则共同构成了帝国军总司令部,在职司上关系异常密切。不过,由于未来等待着罗严塔尔的是新领土总督席位,所以他如今已经获得和内阁各省尚书同等的地位了。
三月二十二日这一天,罗严塔尔在幕僚贝根格伦上将的陪同下,简单地视察了驻留在宇宙港附近的帝国舰队,继而他来到密友米达麦亚的临时公务场所,和他就帝国军征讨伊谢尔伦的流浪舰队,以及自立的艾尔.法西尔的战术方案,进行详细的研讨。
这一天公务的结束已经是晚上八点点半,贝根格伦和两名元帅一起,在设施良好的军官餐厅就餐,因此他也获得了和久违的老友布罗共叙旧情的机会,贝根格伦和布罗都曾经是已故的吉尔菲艾斯的幕僚,在那时他们就已经结下了牢固的友谊。
“这次战争结束之后,你也会随罗严塔尔元帅留在海尼森,今后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是啊,不过,和敌方的杨威利清算完毕,宇宙就完成了统一,我们也可以安享和平的生活了。”
贝根格伦如此回答着,魔术师这时候仍然在生,也依旧是整个帝国军所瞩目的最后敌人,在暗礁尚未浮出水面之时,并不能责怪这名上将对未来缺少预见性。
在一餐简单晚饭之后,贝根格伦挥别了好友布罗,那时候他看了看手上的腕表,恰好是晚上九点一刻。
推开餐厅的玻璃门,初春的寒风灌进军服敞开的领口,贝根格伦不由得伸手拢紧了衣襟。
那时候他看到,暗棕色头发和蜜色头发的元帅,正彼此倚靠着走向地上车,他们两人的卫兵正在五步之外,不知所措地跟着。
——那样的情景,原本贝根格伦是不陌生的,在奥丁,甚或是在费沙,对于在酒吧共饮之后的“双璧”,人们偶尔可以见到米达麦亚扶着隐有醉意的密友并肩偕行的场面,不过,这一次,似乎双方的角色颠倒了。
“阁下……”
目睹那名潇洒刚劲的帝国元帅,年青的脸庞因为酒精的渲染而浮起淡红的嫣色,以手臂搭着朋友的肩膀的模样,贝根格伦的心脏似乎漏跳了半拍,他趋前轻声呼唤着自己的长官,罗严塔尔一手扶着密友,将手臂上搭着的黑色风衣裹在那名男子衣装单薄的身体上。
看到那名深获自己信任的幕僚抢在前面,拉开了地上车的车门,罗严塔尔微微蹙了蹙修长的剑眉,然而他只是以目光默许了贝根格伦的意图,那名上将便示意几名卫兵改乘另外一车,而由自己担任司机,载着两名元帅向大本营附近的军官宿舍驶去。
地上车以平稳均匀的速度行驶在海尼森景色陌生的街道上,隔着密闭的浅咖色玻璃,似乎仍然能够感到凛冽春寒化作了细薄的空气刀刃,不断撞击着这个世界。
转过最后一个弯,贝根格伦松了一口气,大本营附近一两公里的地方,道路中央的隔离带和人行道上的花坛中也栽种着冬蔷薇,这时候正在夜色里纷纷把自己粉红嫩白的娇艳脸庞迎向升起的银色月亮。
银白的光辉,不止照拂着夜幕下的花朵,也均匀地洒落在因寂静而显得恍如沉睡的街道上。贝根格伦轻轻吁了一口气,将脊背靠在地上车的座椅上。树荫的阴影落在前车窗之上,一片婆娑,那一瞬间倒映在玻璃上仿如幻觉的图像狠狠地揪住了上将的心脏。
在那几秒钟里,贝根格伦感受着动脉血的瀑流撞击着全身的痛楚感,那种紧张,几乎是他一生也不曾经历过的。
几不可闻的低沉轻喘似是发自那名金银妖瞳的渔色家之口,那时贝根格伦看到两名元帅被银黑色军服包裹着的身影彼此纠缠着。
带着雪白手套的左手隔着银黑色的辉煌,深切地在怀中男子的腰背自上抚下,妖瞳元帅的右手则是裸露的,修长而棱角分明的手掌在蜜色的发丝中流连,指尖扰过微烫的耳廓,那时罗严塔尔感到米达麦亚附在自己肩后的手掌收紧了。
微微放开已然濡湿的嘴唇,任凭残余的灼热吐息彼此交融流淌,罗严塔尔缓缓地闭合自己那双金银妖瞳。
——贝根格伦的脊背在那时候紧绷着,他再也看不到身后的景象,也无法听到那名有着帝国军至高勇将之名的男子究竟吐露了怎样的倾诉,不过他能够确定的,是自己的长官,那名以冷傲之姿震撼他人视线的英俊男子,那一刻正以极为低沉的、他无法想象的声音,慢声回答道:
“……我知道。”
罗严塔尔以手掌拂开米达麦亚凌乱的额发,这名男子再次以嘴唇封住了密友口中吐出的、绝不会被旁人听到的话语声。
当地上车缓缓停下,贝根格伦僵硬地望着那两名元帅互相扶持着走入大门,那时候罗严塔尔回过身来,向自己信重的幕僚望了一眼。
“贝根格伦。”
“是,阁下……”
被呼唤的时候,仿佛是黑咖啡的味道在胸□□炸开来,在无数次响应罗严塔尔召唤的时候,他从未如此紧张过。
那名青年元帅冷峻的容颜之上,似乎正荡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如既往地,罗严塔尔以令人无法违拗的自若口吻,对他说道:
“明天早上九点,到我的办公室来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