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多事 ...
-
不那么出乎意料地，玛丽安发现，她真的对珀西有些动心了。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追逐着他的身影，她的心神下意识地循着他的思路，为了跟上和促进他们的话题，她忙于练琴和读书，将她在威洛比离开巴顿后养成的以备懒和哀怨为主要内容的生活方式彻底抛开。她在□□的奔忙中得到了心灵的宁静，整个人都开始焕发光彩。
埃莉诺为此几乎喜极而泣。
连忙得几乎不见人影的约翰都为范妮为他的妹妹的恢复作出的努力表达了高度的赞许和感激。
玛丽安和珀西心照不宣地，从未向对方发出过私下的邀约，他们只在聚会上见面，而这正是个充满聚会的季节。
玛丽安甚至没意识到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詹宁斯夫人了。如果不是布兰登上校突然登门，她和埃莉诺可能更晚才能收到两位斯蒂尔小姐抵达伦敦的消息。反正，这对她们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和斯蒂尔小姐们的交往毫无乐趣可言，甚至颇有些驴唇马嘴的辛苦，说来惭愧，她们在听到消息的瞬间不由庆幸她们早已搬离詹宁斯夫人宅，不必硬着头皮欢迎她们，并不约而同地寻找借口推迟对她们的拜访。
布兰登上校注意到了达什伍德小姐们对斯蒂尔小姐们的漫不经心，他诚挚地感谢并礼貌地回应过埃莉诺对他近日情况的关怀后，停顿片刻，问道：“听说玛丽安小姐和戈登先生最近关系很不错。”
玛丽安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这个事实，并不吝于对珀西的再一次大力赞美。
埃莉诺有些尴尬地在一个语句衔接的间隙打断了她，一脸抱歉地笑问：“布兰登上校也认识戈登先生吗？”
“见过几次，”布兰登上校瞟了眼玛丽安兴奋到发亮的脸，字斟句酌，“我对他的了解更多来自于关于他感情经历的传闻，他对爱人的选择有些…随性，但总体来说，他本人是一位风度翩翩、与人为善的绅士。”
“哦！你的用词可太保守了，布兰登上校。”玛丽安眼睛睁得更大了，“不过我们都知道，你是一个正直但严厉的人，对他人的评价和对自己的一样苛刻，珀西能得到这两个词，已经足以证明他的不同凡响了，我们都知道他远不止于此，对不对，埃莉诺？”
埃莉诺只能无言地微笑。
布兰登上校很快告辞了，玛丽安无意挽留，埃莉诺无法挽留，他从客厅离开得非常顺遂。
但他在走出门廊时，刚好遇见外出归来的范妮，他向她行礼，得到回礼后说：“达什伍德夫人，请等一下，我还有一句话需要对你说。”
范妮略感意外，但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正好，布兰登上校，请随我来。”
“不必费事，达什伍德夫人，我只想为上次的失礼向你道歉。”
范妮示意车夫离开，先一步转身走向门廊：“那我们更要找一个适宜谈话的地方了。”
布兰登上校眼见她从他身边走过，无奈跟上。
###
在约翰·达什伍德夫人的书房里，布兰登上校喝完了一杯红茶，轻咳一声，望向自进门后就端着茶杯一言未发的范妮。
“达什伍德夫人，我很抱歉。先前，我不该以自己狭隘的认知判断你的努力，更不该对你出言不逊，希望你能原谅我的无知和无礼。”
范妮神色自然地稳稳放下了滴茶未洒的瓷杯：“你言重了，布兰登上校，我理解你的心情，接受你的道歉。不过，你的其他言行，依然存在令我不满之处。”
布兰登上校两道横眉几乎皱在一起，眼神严肃到阴云密布：“达什伍德夫人，我恳请你不吝赐教。”
范妮端起红茶，饮了一口，突然一针见血道：“若我所见不差，你曾对玛丽安抱有好感，并曾有意争取她？”
布兰登上校怔住，片刻后，才有些僵硬地承认：“我很敬慕玛丽安小姐。”
他的肯定修改了她的疑问的时态。
范妮放下了最后一丝顾虑，直言相问：“既然如此，你怎么能够忍耐，在听到了玛丽安与威洛比订婚的传言之后，仍然对威洛比的恶行保持沉默？当然，我当然可以理解你对养女名誉的保护的紧迫性。你对玛丽安数月的倾心，当然比不过你和伊莱莎十余年的相依为命。但是，我实在无法理解，既然在我们遭受了威洛比的背叛之后，你能够信任我们对秘密的信守，那为什么在这件事发生不过十数日之前，你就不能对我们抱有这种程度的信任呢？难道只有沦落到和你们相同的痛苦境地之后，我们才配得到你珍贵的垂怜吗？布兰登上校，你明明知道，如果你在初至伦敦听说订婚流言时就向我们揭露他的真面目，那玛丽安就不必遭受在众目睽睽下被抛弃的难堪了。”
布兰登上校下意识为自己辩白，但无论如何张口，都吐露不出一个词。
毕竟，由客观事实来看，范妮的话没有半分虚假。
范妮也没有继续逼问。
她知道，从人际交往的礼仪来说，她刚才的话已经逾矩了。
正如她所言，布兰登上校没有揭露威洛比恶行的义务；以玛丽安当时对威洛比的痴迷，他的揭底可能不被采信，他甚至可能被心仪之人怨恨和羞辱；更何况，揭露这样不堪的事实，还伴随着一旦谈话内容泄露、伊莱莎的名誉将遭到毁灭性打击的风险。归根结底，他对玛丽安的感情还不足以让他罔顾这些考量而任意妄为。
归根结底，他的犹豫和迟延，不过是因为他对玛丽安的感情不深罢了。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的感情被压抑足够久却一直存在，在玛丽安被威洛比抛弃后一度茁壮，在她被珀西吸引后仍在滋生，它已经不难么容易被磨灭了。
怀抱着这样的感情的布兰登上校，不可能不战而降。
范妮正坐，直视着一脸凝重的中年男子，轻轻地说：“我很抱歉，布兰登上校。”
布兰登上校抬眼。
“我知道，这样的指控冒犯了你，你对我们不负有任何法律上的义务，在道德上，也没有更多的责任了。”她不顾布兰登上校急于申辩的表情，快速诚恳地说：“如果你先前的行为是无礼，那么，我刚才所说的话已经无礼到狂妄的程度了。但是，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的自私。玛丽安是我的妹妹，我对她负有照顾之责。而你，你爱慕她，追求她，又不肯信任她，甚至放任伤害摧毁她。我对你的所作所为非常不满，如若不是确信你品格的高贵的话，那我都要认为你是在因她无意于你而挟私报复了。”
布兰登上校立刻道：“不是这样的！”但他说不出更多的辩解的话。他的心同他的声音一起沉下去，他只能不停地重复：“我非常抱歉，达什伍德夫人，对玛丽安小姐也是，非常抱歉。”
范妮见到他的反应，放柔了表情：“不论如何，谢谢你，布兰登上校，谢谢你愿意听完我这段话。我知道，对于你与玛丽安之间的交往，我说得太多，就是多事。上校你慨然坦白在先，断然道歉在后，比起寻常男性，已经是非同寻常的善良和体贴了。我从最初就认为，对于玛丽安，你是最可靠的追求者，能够得到你的好感，是她今生最大的运气之一。”
布兰登上校被她的大棒萝卜弄得有点哭笑不得：“谢谢你的信赖，达什伍德夫人，但是，这已经没有意义了，你知道，玛丽安小姐遇见了戈登先生。”
“我不得不再一次责备你，布兰登上校，请你原谅我，你又在妄下判断。”范妮叹气，“你明知道，作为伯爵家没有继承权的次子，他和玛丽安是不会有结果的。”
布兰登上校低声说：“戈登先生和威洛比不一样，他的人品高尚，不会玩弄感情。”
范妮冷静地说：“所以，他一定不会回应她。他会按照那位薇诺娜小姐的祝福，与一位富家千金结婚，度过显达的一生。”
布兰登上校沉默了。
他有种感觉，他在重新认识约翰·达什伍德夫人——她从某种意义上冷静到了冷酷的程度。
他寻思很久，无奈地说：“即便如此，我恐怕也无法获得玛丽安小姐的芳心。”
范妮恨铁不成钢：“布兰登上校！你明明不是一个轻易言败的人，玛丽安从前难道给过你任何希望吗？你不也不曾放弃接近她、爱护她吗？为何你如今怯步了呢？私以为，如果你身上有什么缺点阻断了你通往幸福的道路，那只能是你的消极和被动，还有你求爱方式的保守和呆板。你既然愿意送出琴谱和书籍，为什么不愿意就它们的内容提出一些观点和问题呢？当然不是强颜附和，也不必强求高深，那都只会弄巧成拙。你只要随便说出一些足够新颖、饶有意义的话就好，被反驳也好，能够引起争论更好，总好过这样沉默，让人以为你对她和她的兴趣无动于衷。”
范妮说到这里，看着对方一脸懵然，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说……你在害羞吗，布兰登上校？”
布兰登上校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上一层红色，他立刻站起躬身：“达什伍德夫人，我恐怕叨扰太久了，请容我先行告辞。”语罢，不待微张着嘴的范妮作出回应，大步走出书房，身影很快消失在长廊拐角。
而范妮，只好慢慢呼出那口气，微露笑意，放心地，靠回椅背上。
作者有话说第39章 多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