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玄》苍鹤

55、傻子

　　【星历三千六百年】

　　“诶，村东头的傻子杀人了！！”

　　“杀谁了？”

　　“据说是老李家的小儿子，那一群小孩非要去抢那傻子的剑，别看那傻子整天见谁都笑，杀起人来还真是不含糊。”

　　“他们这是去哪啊？”

　　“押那傻子去官府啊，杀人偿命啊。”

　　“威武！！！”衙役们将廷杖往地上戳得响亮，时不时打个哈欠，一副懒散懈怠的模样，他们这里老早就没人报案了，现下突然来了个报案的，还真有些不习惯。

　　县官大人一挥醒堂木，堂下立刻静了下来。

　　县官按照惯例开口道：“堂下所跪何人，是为何事？”

　　李老二摸了一把眼泪，哭诉道：“青天大老爷，草民李老二，您可要为草民做主啊，这傻子出手伤了我儿子，我儿子他才五岁啊。”

　　县官大人打着哈欠，闭着眼睛问傻子道：“他说的可是事实？”

　　只见堂下的傻子穿了一身还算干净的粗布衣，寒冬腊月的，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冻得通红，他听到县官的问话，放下了含在嘴里的手指朝着县官傻笑。

　　县官一看如此，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就是一傻子，能问出什么事来啊。”

　　师爷问道：“李老二啊，这事公了也不行，私了也不行，你想怎么解决，你该不会跟傻子一般计较罢。”

　　李老二扬言道：“怎么不行，他只要把伤我儿子的剑赔给我就行。”

　　堂外人一脸了然，是个人都能看出那傻子如此宝贵的剑是把好剑，说不定还是什么仙人留下的法器，就是不知道为何会落入一个傻子的手里。李老二能得到这么好一个机会，当然是盘算着怎样把那柄仙剑敲到手，可镇宅可传家，以后家里有了这柄仙剑，李老二觉得出门腰杆也能挺得倍儿直。

　　公堂外的人扬声道：“李老二，你家儿子不过是破了个油皮，你就敲个这么大的？你这不是存心的是什么？”话音刚落，便有人开始附和他。

　　县官怒得狠拍了几下醒堂木，“肃静！肃静！”

　　傻子似乎才反应过来，脸色突然正经了起来，他摆了摆手道：“不……不行，我……我的。”说完，那拿出那柄人人垂涎的仙剑指了指，又指了指自己。

　　县官不耐烦地道：“诶，你一个傻子拿着那柄剑也没什么用，不如就给了李老二吧。”

　　傻子一听慌忙把仙剑抱在自己的怀里，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外跑。

　　县官一拍醒堂木，吩咐道：“诶，反了他了，给我拿下！”

　　衙役纷纷举着廷杖上前，欲将傻子捉回来，谁都没有想到那骨瘦嶙峋的傻子力气极大，几个人都没能拿住他。

　　傻子被那几根甩过来挥过去的廷杖惹得有些烦了，索性一把拔开了仙剑，纷纷将它们斩断。

　　“哎呦，不得了不得了，你们都看见了吧，真的是一柄仙剑啊！”

　　“你看那上面像不像是有月光啊，啧啧啧。”

　　傻子不得章法地挥舞着仙剑，冲出衙门跑了出去。

　　县官头疼地锤了捶桌子，连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老二方才也被那仙剑的光辉给晃了眼，回过神来就继续朝县官哭诉道：“青天大老爷，您可要为草民做主啊。”

　　县官本来就头疼，又被李老二一吵，感觉脑仁都要炸了，张口道：“吵吵吵，吵什么吵？！本官不是已经决定了吗？让那傻子赔给你一把剑，你跟他要去，别在这里吵本官，退堂！”

　　“威武！！！”

　　李老二也没辙，从县衙出来一鼓作气往村东头的破庙奔去，那傻子一般住在那里。

　　“那傻子什么来头啊。”不明所以的妇人随手拉了个人问道。

　　“你不知道啊，你新嫁过来的吧。”没人会放过这个八卦的机会，以此来显示一下自己“博闻强识”。

　　无非都是道听途说，然后再添油加醋，导致最后越传越离奇。

　　原来这个傻子是五年前来到这云外村的，一身破烂不堪的黑衣，腰后别着一把仙剑，见谁都是一副傻笑的模样，就住在村东头的破庙，没事的时候就望天，一擦黑准时睡觉。

　　不过这傻子生了一副好模样，一双极其有神的桃花眸子，见谁都能笑得弯弯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一见他笑就脸红，也愿意给他一些馒头烧饼之类的果腹，这么久了也没饿着他。

　　其实这傻子挺好的，长身量俏模样，就是脑子不好使有毛病，话也说不利索。

　　傻子抱着仙剑跑出村时，灰蒙蒙的天空便飘起了小雪，一片小雪花落在了傻子的鼻尖上，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然后伸出舌头卷了一片雪花进了嘴里，歪着头思索了一会。

　　傻子看了看手中的仙剑，一蹦三尺高，大喊大叫着，“哈哈哈，小爷自由了。以后谁再拘着小爷，小爷跟他拼命。”

　　但是这傻子似乎还没明白过来一件事情，现在一个筑基期的修士都能把他打到满地吱歪乱叫。

　　【东州 泫溟岛】

　　一栋二层小观景楼独立在泫溟岛上，屋檐上挂着用陶瓷片做得风铃，手法笨拙又粗劣，毫无美观可言。

　　夜枫敲了敲门，然后端着一杯热茶推门而入。

　　“我说过，你无需做这些。”屏风后转出一个身穿白色华服的青年男子，虽然他挽起的青丝中夹杂了几缕白发，但是样貌却是二十岁出头，他伸手接过了夜枫手上的托盘，“也无需留在我身边。”

　　夜枫垂眸道：“我觉得他会回来，并且会第一时间来找你。”

　　青年男子勾了勾唇角，放下托盘随即推门而出，北州的雪吹到了这里，青年男子目所能及之处都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白绒。

　　“冬月又到了，天又开始冷了。”青年男子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在掌中，看着它慢慢消融，他抿了抿双唇，许久不说话现下开口还有些不习惯。

　　夜枫张嘴道：“晏公子……”

　　晏珩打断了他的话，“陪我去一趟中州吧，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

　　夜枫点头应下。

　　自从纪宸与鬼王“同归于尽”之后的第二年，晏珩便与玉夭衣联手夺了七玄山的女娲石，给夜枫做了一具身体，不过对于此事晏珩不好直接出面，前前后后出面的事情都是由玉夭衣去做的。

　　晏珩也履行了与若尘的约定，在北雁山的小寺中待了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日日夜夜，足以让晏珩生出了近一半的白发。

　　夜枫以为晏珩会疯，可是他不仅没有，而且变得沉闷了起来。在那五年里，每当夜枫去看望晏珩，白日里他除了看佛法便是照顾予安，天一黑他便对着星空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妖界之主在七玄山大劫之后坐收了渔翁之利，大肆进军其余五州。

　　万鬼将军在纪宸他们离开烈焰之境不久后便身死神销，这简直给晏珩和玉夭衣提供了相当大的便利，他们不顾九尾仙姬的反对，一举重伤妖界之主，并将其囚禁于石漏之罅，此生恐怕没有什么生还的机会了，妖界之主的妄想也就此破灭。

　　自此，妖界大乱，七玄山与栖云山休养生息多年，近日又传出了妖界之主重临的传说，妖族各成两派，新妖族与旧妖族进行了激烈的争斗，旧妖族要求迎回旧主，新妖族却以玉夭衣和晏珩马首是瞻。玉夭衣只想管着他的莞院，首领的重任便落在了晏珩的身上。

　　“父亲，你又背着我偷偷出去，这次你要带上我。”一个莫约十岁的女娃从一旁闪出扑到了晏珩怀里，质问道：“你是不是又要背着我去找爹爹？”

　　晏珩伸手抱住女娃，微微一笑，“予安，我何时说过要去寻你爹爹？”

　　“那你要带夜枫叔叔去哪？”予安捧着晏珩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额头。

　　晏珩回道：中州，你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予安抱着晏珩的脖颈，兴奋地道：“又可以在天上飞喽，予安要骑大马。”

　　“晏公子，你太惯着她了。”夜枫摇了摇头，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活脱脱的纪宸，尽管两人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予安是晏珩捡回来的孩子，若不是当时夜枫也在场，他差点便要以为这是晏珩的亲生女儿，都准备替纪宸打死这个“三心二意”的男人了。

　　后来，夜枫想了想真的是自己唐突了，纪宸生还的可能性太小，几乎为零，他又怎么能要求晏珩这一辈子，且不说长短，纪宸到目前为止已经无声无息的二十年了，二十年的光阴对于修道人、妖族根本就是弹指之间，但是足够一个普通人从咿咿呀呀的襁褓婴儿长成为独当一面的青年人。而晏珩却一直孤单影只，所以这样的要求很过分。

　　再后来，晏珩与夜枫说了纪宸与他的打算，便是在大战之后抱养一个孩子，却没想到意外遇到了一个生身父母去世的女娃娃，一切都巧到顺理成章。

　　晏珩温声道：“女孩子还是惯着点好。”

　　“夜枫叔叔，父亲可没有惯着我，他对我可严厉了，你看我的手到现在还疼呢，就是因为昨天练了一天的字。”予安委屈巴巴地看着夜枫，并伸出自己的小手给他看。

　　晏珩轻轻地拍了一下予安的后背，“还不是因为你练字总走神。”

　　予安转了转眼珠，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像一只眯眼的小狐狸，“那还不是因为爹爹长得太英俊了，我一看到爹爹的画像就不自觉地被他吸引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练字？”

　　予安的这幅小模样又像极了周若淳，不用说肯定是周若淳那小丫头见了书房里的画才这样教予安的。

　　夜枫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予安，你以后还是少跟你姑姑玩吧，要做一个大家闺秀。”

　　予安小嘴一瘪，干打雷不下雨地道：“我不，若淳姑姑多好啊，还会给我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夜枫叔叔你坏，为什么不让我跟姑姑玩？”

　　晏珩安抚道：“好了好了，予安不哭。”

　　予安暗搓搓地对夜枫做了个鬼脸。

　　两只巨鸟拖行着一顶轿子落在了泫溟岛的空地上，三人坐到了轿子里，两只巨鸟伸长颈子啼叫了一声，扇动巨大的翅膀冲天而起。

　　晏珩坐下来便开始闭目养神，予安也不去闹他，自觉地去跟夜枫玩。

　　夜枫觉得晏珩近些年的话可真是越来越少了，只有面对予安的时候话稍微多些，虽然待人接物还是与从前别无二致，可他总能感觉出晏珩的悲伤。

　　予安问道：“夜枫叔叔，咱们这次要去哪？”

　　夜枫揉了揉予安的头发，“去中州，予安先到你姑姑哪里待几天可好？”

　　予安扒拉开夜枫的手，臭美地理了理头发，埋怨道：“夜枫叔叔你都把我的头发弄乱了，姑姑又要嘲笑我了。还有，你刚才还说不让我跟姑姑玩呢。”

　　夜枫说：“叔叔跟你道歉。”

　　予安上手揉了揉夜枫的脸，笑道：“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原谅你吧，谁让我大人有大量呢。”

　　晏珩突然睁开眼睛，教训道：“予安，怎么同你夜枫叔叔讲话呢？”

　　予安不乐意地嘟起了嘴巴，环着夜枫的脖颈，还算情愿地道：“夜枫叔叔对不住。”

　　夜枫笑道：“没事。”

　　【南州 苏淮城】

　　密探落到了院子里，他敲了敲顾慕仪的房门，也不进去就在门外道：“顾先生，他回来了。”

　　顾慕仪放下了手中的书走了出来，此时他蓄的胡须已经到了让他满意的程度，简直是为这老狐狸完美地掩盖了他的精明。

　　顾慕仪面露惊喜，“千真万确？”

　　密探颔首，“是，那地狱使者应该是在那剑上做了什么手脚，就等他拔剑了。”

　　顾慕仪笑道：“居然等了这么多年，地狱使者那边得到消息了吗？”

　　密探说：“应该不曾，那剑在魔鬼沼那么多年，吸收了那么多戾气，早就算不上仙剑了，估计联系早就断了。”

　　顾慕仪问道：“那真是可惜了，他现在人在何处？”

　　“云外村，先生您看……”密探抬头看向了顾慕仪，意有所指。

　　“不了，历经大难，他估计早就换了个心性了，定不喜欢别人束着他，再说当年我骗了他那么多，现在去撞枪口吗？不去。”顾慕仪笑着摇了摇头，回了房间。

　　这么多年了，是个人心性都变了。

　　【南州 云外村】

　　纪宸扛着月辰剑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反正在这些人眼里他是傻子，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都在情理之中。方才来抢剑的李老二，被他那么稍稍一吓，就面带菜色地夹着腿跑了。

　　纪宸漫无目的地逛了几个时辰，他扶着一处墙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多么希望现在有人来接济他一下啊，他现在很饿，还狗屁事都不知道，还很冷！

　　哎，大哥现在是什么时候啊，我一觉睡了太久，糊涂了。

　　纪宸拍了拍脸，重新振作了起来，他现在还有点没搞清楚状况，他当日不是抱着断玉英勇就义了吗？现在算怎么回事？

　　纪宸对天发誓，他绝对没有夺舍，死前也没这个念头，当时脑子一热说跳就跳下去了，极其的英勇，现在想起来还有点感动到差点热泪盈眶的地步。

　　想到这里纪宸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腿，摸了摸脸，非常确定还是自己的身体，至于为什么他便不知道了。

　　纪宸揉了揉肚子走出了云外村，沿着一条小路走着，管他去哪呢，先到了再说，他现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需要好好地理一理。

　　直到身后匆匆赶上来的脚步声把纪宸飘在天外的神绪拉了回来，他想都没想轮着月辰剑便打了过去。

　　来者一手捏住了月辰剑，跟纪宸打了个照面，双双惊在了原地。

　　不知道从哪里来得一股酸热涌上了纪宸的鼻子，眼泪差点滚出来，但是他再定眼一看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镇墓兽？！”

　　“纪宸？！”

　　“我去，你怎么还用着这张脸啊。”纪宸围着安乐转了一圈，他现在觉得其实并不难分辨，镇墓兽现在顶得这张脸比本尊多了不少烟火气。

　　安乐指着纪宸的脸，嘲笑道：“你刚才是什么表情，不会要哭了吧。”

　　“没。”纪宸摸了一把鼻子，笑道：“好久不见啊。”

　　安乐嫌弃地看了一眼纪宸，“你跟之前不一样了啊，之前都能跟我斗嘴上个几天几夜，现在怎么了？”

　　纪宸转身继续向前走着，沾沾自喜地道：“别自作多情了啊，你沾了这张脸很大的光，毕竟本尊现在是我内人。”

　　安乐惊讶道：“哇，你禽兽啊，对小孩子下手！”

　　“没有！”纪宸在安乐的后背上抡了一月辰剑，才解释道：“在那之后差不多十年吧，我怎么可能对小孩下手。”

　　安乐疼得龇牙咧嘴，但是又揉不到，只好抖了抖身体来缓解疼痛，“我当时就觉得有猫腻，没想到你俩还真成了，我可是一号红娘！”

　　纪宸问道：“别跟我贫，现在星历多少年了？”

　　“我想想啊。”安乐掰着指头算了一会，才开口道：“星历三千六百年了吧。”

　　“都过了这么久了啊。”纪宸突然停在了原地，那晏珩……不会已经忘了他了吧，当初就没有好好道别，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现在……

　　“喂喂喂，你现在要去哪啊？”安乐拍了拍纪宸的肩膀，问道。

　　“徒步走天下！”纪宸用月辰剑指着前方的路，大笑道。

　　安乐讶然，“啊？你不去找晏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