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玄》苍鹤

42、首胜

　　“好啊，调虎离山计？佩服佩服。”纪宸赞叹地拍了拍手，“看来你们是有意露出马脚的，里面进去的有多少？”

　　女鬼修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纪宸，仿佛刚才笑得并不是她。

　　纪宸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出结果，索性放了个信号，姽婳赶来接过他怀里的婴儿。

　　纪宸问道：“都做好准备了？”

　　姽婳点头，“已全部布防。”

　　“好，我进去看看，这里就交给你和夜枫了。”说完，纪宸越上墙头翻进了霄云城内。

　　霄云城内一片混乱，魁梧的阴兵举着长戟大肆破坏着房屋，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七玄山的弟子执剑斩杀着阴兵。

　　纪宸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用鹿离在地上画了一个巨大的法阵，高声道：“来，不死不休！”

　　阵成，一阵嘶吼声响彻霄云城的上空，一只只傀儡拔地而起，怒吼着冲向了阴兵。

　　鹿离在纪宸的手中转了一个圈，另一只手在刀刃上一抹，血珠顺着刀刃飞溅了出去，落到了法阵上，所有的傀儡上冒出了丝丝的魔气，它们的动作变得迅猛起来。

　　纪宸甩了一下手，笑道：“阁下既然已经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男鬼修从远处掠了来，他左脸上的曼珠沙华跟女鬼修如出一辙，他二话不说取出腰间的鞭子就向纪宸冲了过去。

　　鞭子缠上了鹿离的刀身，二者僵持不下。

　　蒋水易解决掉手中的阴兵便朝纪宸冲了过来，“小师叔，我来帮你。”

　　纪宸笑道：“好啊，你只需要帮我解决周围的阴兵。”

　　一阵骨笛声穿了出来，漫天的骷髅向男鬼修冲了过去。

　　玉夭衣站在远处的屋顶上，一声红衣随风飘扬，他放下了骨笛，“对于鬼道略知一二，正愁没人讨教呢，居然百年给我送上门来了。”

　　男鬼修将长鞭甩了出去，打散了空中的骷髅。

　　“风头都被你抢尽了。”纪宸指了指自己道：“那我做什么？”

　　玉夭衣专心吹着骨笛，得空回道：“专心看着便好。”

　　“少主有我呢！”断玉稚嫩的声音从后方传了过来，“你着什么急啊。”

　　纪宸迅速后退，原本站得地方被断玉震得碎石纷飞，他摸了摸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嚯，还真是有惊无险啊。”

　　断玉问道：“我哥哥呢？”说完，他便突然有些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差点忘了，现在的战场已经不适合他了，毕竟他是一个没有金丹的废人了呢。”

　　纪宸蹙着眉毛看了他一会，突然笑道：“你要是这种逻辑的话，你岂不是一个死人了？！对对对，你本来就死了，南疆的巫童嘛，死后不得安息，受黄泉的怨气而成的鬼王。”

　　断玉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纪宸摊开手，表现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断玉扬了扬下巴，“对，你说的很对，不过我很好奇，今天还有谁会像哥哥那样护着你。”说完，他便向纪宸袭了过来。

　　鬼气在断玉身后“呼啦”一声展开，如同一张巨大的黑网。

　　纪宸在手心里转了一下鹿离的刀柄，向断玉冲了过去，魔气以他为中心冲向了后者。

　　纪宸落到了断玉之前所处的屋顶上，刀刃上沾着黑色的液体，断玉看了一下腰侧的伤口，伸手轻轻一抿，伤口立刻愈合。

　　纪宸伸手摸去了嘴角的鲜血，转身看着断玉。

　　断玉拍了拍手，赞叹道：“今非昔比啊，我的少主大人。”

　　纪宸回道：“依旧不如你。”

　　断玉指着周围身处战局的七玄山弟子们，对纪宸道：“少主你看，这些人都是我找来的，今天我便让他们一个不留！”

　　纪宸咬牙切齿地道：“你敢！”

　　断玉冷笑一声迅速冲向了纪宸，身后的鬼气立即幻化成三个相同样貌的他，从不同的角度冲了过去，后者抬手格挡却有四面受敌，断玉快速出手击在纪宸的腹部，阴冷的鬼气入侵将内府冻了个结实。

　　纪宸当头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格开断玉，迅速后退。

　　断玉见已得逞，也不再强追，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袍，“我呢，今天是来给你请柬的，七玄山的祭剑大会快要到了，我给少主看一场好戏如何？”

　　“看戏？”纪宸撩起衣摆擦了擦鹿离上的液体，假笑道：“我是不是还要花钱买戏票啊。”

　　断玉笑道：“既然是请少主看戏，自然不会让少主破费，算算快到祭剑大会了，要不就选择那一天吧。”

　　纪宸挑眉道：“祭剑大会？你难道对七玄山的内试大比感兴趣？”

　　“是啊，从前风光耀眼的天才弟子，这次估计不能再大方光彩，多可惜。”说完，断玉故作惋惜状。

　　纪宸讥笑了一声，立即阴沉着脸道：“那还不是拜你所赐？！”

　　“我便不与少主多说了，我们祭剑大会见。”断玉挥手让阴兵退走，那两个鬼修也从远处掠了过来，三人一同消失在了霄云城。

　　纪宸突然感觉体内的魔气忽高忽低，极其的不稳定，他顺了顺胸口强压下这股不适，夜枫见他脸色不对，立即搭上了他的手腕，片刻才道：“是那个药的后遗症。”

　　纪宸暗自对夜枫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

　　蒋水易上前，关切地问道：“小师叔，你可还好？”

　　纪宸摆了摆手，笑道：“没多大的事，对了，是谁让你们来的？”

　　蒋水易回道：“是掌教真人，他得知今日鬼王会偷袭霄云城，特意让我们来援助。”

　　“凌霜子道尊？”纪宸蹙眉，心中有疑，“他是如何知道的？”

　　蒋水易如实回道：“这我便不知了。”

　　隐匿于七玄山的叛徒终于再一次行动了，虽然纪宸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这次绝非只是把这群人引来打场胜战那么简单。

　　蒋水易见纪宸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不禁担忧，他开口问道：“小师叔，你真的无事？”

　　“啰嗦！”纪宸瞪了一眼蒋水易，眼神中三分戾气将后者吓了个激灵，他转头看着从远处凌空而来的玉夭衣笑道：“玉老板，你今天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可要好好感谢你啊，请你喝酒如何？”

　　玉夭衣看了一眼纪宸身边的夜枫，“好啊，你可不许反悔，酒可不能比莞院的差。”

　　纪宸笑道：“那是自然。”说完，他还不等走上几步，一股更强烈的感觉便从内府的深处荡了出来，激得他只想作呕。

　　魔气暴涨，妄图强行霸占纪宸的意识。

　　冷汗涌了出来，纪宸终于明白叛徒和断玉是什么意思了，他抓着胸前的衣服，一把抓住身侧的夜枫，吼道：“走走走！快走，能疏散多少人便疏散多少人，快点！”

　　魔气挑断了最后一根理智，纪宸最后的印象便是蒋水易惊讶的脸。

　　【七玄山天权峰天极门】

　　是夜，郄子清抱着剑到后院，打算自己再练上一会，等他到了后院透过月光一看，亭子里坐着晏珩，后者双手放在琴弦上，等他来了才波动了一下。

　　泠泠的琴音像是水面上绽开的涟漪。

　　郄子清抱着长剑，不情不愿地施礼道：“师叔。”

　　晏珩闻声站了起来，逆着月光向他走了过来。

　　“这么晚了，师叔是有什么心事吗？”郄子清后退了一步，跟晏珩拉开了一点距离。

　　晏珩平日里是一张和煦带笑的脸，对别人也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可是郄子清看他越发得像伪君子。

　　“无事。”晏珩摇了摇头，“今晚的月亮好，特来赏月，你呢？”

　　“哦，那我就不打扰师叔的雅兴了，我到别处去练剑。”说完，郄子清便抱着长剑准备离开。

　　晏珩在身后叫住了他，“子清，你还记得你何时来的七玄山吗？”

　　郄子清道：“回师叔，十岁那年，是由你和师父带上七玄山的。”

　　“师门待你如何？”

　　郄子清怔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看着晏珩，“师门待我自然是好的，师叔这是何意？”

　　“无意。”晏珩笑了起来，“希望你还记得你今日所答，有些事情做了便莫要后悔，也要考虑到自身的后果。”

　　郄子清眼底闪过一丝阴厉，“子清谨记。”

　　晏珩颔首，转身回了亭子里，夜里露水还是相当的重，不一会琴弦上便凝了一些露珠，晏珩轻拨了一下，琴弦震颤，露珠纷纷扬在了琴身上。

　　越岚踏着厚重的露水而来，神色匆匆，也忘了撑个结界阻挡露水，她在晏珩面前站定，双眸通红仿佛在忍着极大的痛苦，她咬了咬嘴唇，片刻后才哑声道：“师弟……”

　　晏珩递了手帕给越岚，问道：“师姐，何事？”

　　“今日下山的弟子，包括水易在内全部战殒！”说完，越岚的眼泪仿佛再也不能忍住了一般，簌簌而下。

　　晏珩蹙眉道：“是何人所为？”

　　“是……纪宸……”

　　晏珩斩钉截铁地道：“绝对不可能。”

　　越岚的情绪有些失控，她按了按额头，控制了一番心绪才道：“他身边的人，以及妖尊玉夭衣，包括他自己都已经承认了，百名弟子包括其他家族的修士的死皆是他一人所为！”

　　“嗙！”

　　弦断如裂帛，晏珩的手指勾断了一根琴弦，他迅速起身往外走去。

　　越岚在他身后喊道：“师弟，你去哪？”

　　“我去寻他。”

　　【中州 栖云山 霄云城】

　　雨下得很急，也没有要停的趋势，周围没有一丝光亮，似乎霄云城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

　　纪宸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坐在雨中，周围躺满了修士的尸体，白衣染红，黑衣浸饱了血。

　　蒋水易的双眸微阖，手中还攥着纪宸的袖角。

　　“小……师叔……你……怎么了……”

　　这是蒋水易最后一句话，如今还回荡在纪宸的耳边，他闭了闭双眸，俯身将蒋水易的尸体抱了起来。

　　纪宸刚转身，便看到晏珩撑着伞站在他身后，雪白的靴子包括衣角都被血染成了红色，在黑夜的晕染下似乎是一副水墨画。

　　两人相顾无言，却没有一人想要上前，纪宸突然明白了至亲至疏为何意，天下大道面前，他终于算是离了经、叛了道，手上沾了血再也回不了头了，又或许在世人面前这终究是再正常不过的，算不上是什么离经叛道。

　　纪宸突然笑出了声，面容狰狞，“师兄是来亲自抓我回七玄山领罪的？还是想听我解释的？”

　　晏珩蹙眉道：“你这是说的何话？你……”

　　纪宸不耐烦地打断道：“人确实是我杀的，你若是想捉我回七玄山，我也毫无异议。”

　　晏珩摇了摇头，眼神凄凉，“我并非要捉你回七玄山，我只要你跟我走。”

　　纪宸难以置信地看着晏珩，突然苦笑一声，他面前的这个人曾经做过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甚至不惜“串通”鬼王自毁前程，或者是拿心头血为自己炼抑制药，种种背着自己的事情如同历历在目，件件令人心惊。这个人啊，纪宸真的是猜不透，却从来没有从心底怀疑他。

　　而现在……或许真的是让魔气侵蚀了本心吧，又或者是把他的本心直接给勾了出来。

　　“哥！！！”

　　纪宸愣了愣，他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周若淳的声音，毕竟妹妹那还没有宣之于口的爱恋被他亲手抹杀的干干净净。

　　玉夭衣浑身是血的喊道：“若淳先别过去！”

　　周若淳停下了脚步，她看了一眼玉夭衣，狼狈的模样根本与那个风华绝代的玉老板扯不上关系，况且他怀里还有奄奄一息的夜枫。

　　“你疯……了吗？！”周若淳厉声质问纪宸，当她看到后者怀里的蒋水易时，一下子被禁了声，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字，“蒋……木头……”

　　纪宸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这是他看到周若淳第三次哭，第一次是出生时嘹亮的哭声，当时他觉得这个妹妹一点都不好看，第二次是弄碎了心爱的玉簪，握着碎片哭了整整一夜，他觉着这个妹妹很娇气，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娘的玉簪，第三次是看到心爱的人死去，他却只觉得心疼和愧疚。

　　“阿淳……”

　　周若淳擦干眼泪，默不作声地上前从纪宸手里接过蒋水易，她低着头小声地道：“哥……”

　　纪宸虚抓了一把从手中滑落出去的衣带，心里忍不住的后怕，他看着周若淳不断地后退，焦急地道：“你要去哪？你回来，哥给水易偿命好不好？”

　　周若淳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堪堪才能开口，“不好！”

　　水汽氤氲了上来，人在失落的时候会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然而有些人很幸运，能遇贵人拉他出深渊。

　　纪宸捂着眼睛失力般地跪坐到了地上，“这叫什么事啊……”

　　一只白伞遮住了他上方的雨水，纪宸移开手，看着面前与他同高的晏珩，有些不敢直视后者的眼睛。

　　晏珩温声道：“别怕，我在。”

　　纪宸盯着晏珩看了一会，他猛地搓了一把脸，将眼角“搓”得通红，“我会去七玄山的，去绑柱子挨鞭子。”

　　晏珩闭了闭眼睛，掩去了其中的悲痛之色，“你为何还不明白，我并不想捉你去领罚，我只想要你好好的。”

　　纪宸失笑，“这可不像你啊，你最看重的天下道义都不管不顾了？”

　　晏珩道：“你与天下道义孰轻孰重，我心中自有数。”

　　纪宸听完，抬头将晏珩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尽管每一根线条都是无比的熟悉，但是每当看到他，心里总有一股按捺不住的悸动，纪宸扯过晏珩的衣领，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纪宸抵着晏珩的肩膀，轻声笑道：“值了，这一切都值了。”

　　晏珩拉着纪宸站了起来，后者看了看玉夭衣道：“夜枫就交给你了，虽然公孙月白已经死了，但是谁又能预知未来呢？”说完，他在晏珩的搀扶下离开了霄云城。

　　纪宸在霄云城大肆屠杀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九州，各大家族拔剑扬言要杀上栖云山让纪宸血债血偿，但是又碍于栖云山的势力和血誓，只好挑个软柿子捏，于是纷纷将矛头转向了七玄山讨要个满意的说法，毕竟纪宸也通过了试炼、玄青子亲自收的七玄山弟子。

　　凌霜子对着殿下一群直嚷嚷的人高声道：“诸位请稍安勿躁。”

　　墨千行开口道：“道尊如此说，必定是心里有了底。”

　　顾慕仪与陆行知相视一笑，眼里满满地无奈。

　　“不用了，我来了。”

　　众人纷纷向门口看去，纪宸与晏珩并肩走了进来，逆着耀眼的阳光一步一步踏入。

　　晏珩抬手一一朝众人施过礼。

　　纪宸直奔主题道：“按照七玄山律法，我理应日日受鞭四十九下，直至满足四十九日，不知各位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墨千行道：“寒铁链也需戴上七七四十九日，在此期间囚禁于天璇峰由世家弟子轮流看守。”

　　纪宸点头道：“可以。”

　　顾慕仪突然上前道：“顾某今日新得了几根骨朽钉，需钉入脚踝处中才能生效。”

　　晏珩蹙眉沉声道：“这个不可。”

　　纪宸拍了拍晏珩的手，安抚道：“没关系，这本就是我应得的。”

　　“可是……”

　　纪宸朝着晏珩摇了摇头，扬声问其他人道：“诸位还有其他要求吗？都可以提出来，若是没有了，掌教真人您是否可以施行山令了？若是以后想让我偿命的，在我受完刑罚之后，尽管来找我。”

　　凌霜子见四下无异议，正要开口便看到晏珩撩起衣摆跪了下来。

　　晏珩沉声道：“纪宸自入门以来，都是身为师兄的我在教导，如今他犯下大错，既然师门还认他，那我身为师兄管教不严，理应受罚；身为纪宸道侣，护其周全，实乃分内之事，替他分担惩罚之事，于情于理，还望成全。”说完，他郑重地朝凌霜子拜了一拜。

　　周围像是炸了锅一般，开始纷纷指责起两人有违常理的荒唐事，争论了片刻，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纪宸身上，全都认为是他蛊惑了晏珩，引了后者入了歪门邪道。

　　纪宸阴厉地盯着周围的人，身上的戾气抑制不住地爆了出来，他吼道：“够了，我喜欢谁与谁合礼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他人无关，更与你们无关，更用不着你们在这里评头论足，是我给你们脸太多了，让你们如此放肆都要爬到我头上来了？！”

　　众人纷纷一愣，有不少修为低的人被刚才的戾气震得头晕眼花。

　　晏珩隐在长袖下的双手紧紧地攥了起来，他突然厉声道：“我本就存有二心，又与他人何干？”说完，他暗暗地握住了纪宸的手，低声道：“别冲动。”

　　纪宸的脾气是越发的喜怒无常，这也是晏珩之前一直在担心的，生怕他会做出一些不受控制的事情，但是该来的躲不掉。

　　凌霜子抬眸淡淡地扫了一眼，出声道：“那便如此罢，各位还有何异议？”

　　经过刚才一事，再有异议的人也缩着脖子成为了一只鹌鹑。

　　“鞭刑从明日起，二人各领二十五鞭。”说完，凌霜子挥了挥手，立马有弟子上前给纪宸套上了寒铁链。

　　“烦请掌教真人看在我道侣刚被剖过金丹，身体还没复原的前提下，准许我领三十九鞭，他领十鞭。”说完，他便朝凌霜子抬手施礼。

　　凌霜子点了点头算是准许了。

　　有一小弟子举着骨朽钉踌躇不前，纪宸见状将骨朽钉取了过来，微微一笑道：“我自己来吧。”

　　纪宸将骨朽钉的尖端对准鬼路穴缓慢地刺了进去，骨朽钉入体周身如同坠入了寒冰地狱，连真元的运行都变得缓慢了起来，刺入鬼路穴连行走都有障碍，动一动便会有鲜血流出来。

　　纪宸蹙着眉毛，忍着极大的痛苦才将骨朽钉刺了进去，鲜血沾满了手，他面色苍白地朝晏珩笑了笑，“还好，还能忍受。”

　　晏珩将手心掐出了血，红色的液体顺着指缝蔓延开来，他缓了缓情绪道：“我送他去天璇峰。”说完，他不顾众人反对，扶着纪宸出了太虚殿。

　　纪宸已经忘记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只记得他将每日能将地牢里两千多块石砖摸上个四五遍。为了怕他逃脱，内府识海被封了个结实，又在地牢门口设了禁制，纪宸脚踝上的伤裂了又合，合了又裂，反反复复，鲜血淅淅沥沥从未断过。

　　纪宸缩在最角落里，他已经习惯了黑暗，也懒得去惧怕它，就算是从噩梦中惊醒，也能看到一只围绕着他上下翻飞的小瓣莲花。

　　“霄云城的疫病如何了？”

　　夜枫回道：“目前控制的很好，也不曾出现其他的鬼化人。”

　　“晏珩的腿伤你去看过吗？”说完，纪宸起身活动了一番，带起一阵铁链声。

　　夜枫道：“已经差不多了，有七玄山的丹药，你大可不必过于担心。”

　　纪宸轻笑一声，他走至禁制前，哑声道：“我怎么能不担心，九千多盏祈愿莲灯，九千多阶云梯，三跪九叩，他也真做的出来，腿废了也不知道手指戳烂了没有……”

　　夜枫如实回道：“还好，手上的伤很轻。”

　　纪宸笑出了声，夜枫真的是一如既往的耿直，他只不过一句牢骚，后者还真能认认真真地回答他，随即他打发了夜枫，调侃道：“快走吧，一会我要出去挨鞭子，场面血肉横飞，很惨的。”

　　夜枫颔首道：“嗯，明日我再来。”

　　夜枫出门被当头而来的烈日打了个措手不及，半刻后才反应了过来，这已经是第四十日了，还差九日，离祭剑大会也不远了。

　　禁制突然被打开，纪宸从里面走了出来，当头被扔了一件黑色的袍子，刚好能遮住灼灼烈日。

　　陆澜看着纪宸一副落魄的模样，鼻子一酸上前扶住他，“小师叔，我扶你走。”

　　纪宸身形一僵，不确信地问道：“陆澜？琼哥儿？”紧接着，他嗤笑一声，“还真是你们两个。”

　　慕琼从纳戒里取了一颗丹药塞到了纪宸嘴里，轻声道：“晏师叔让我们带给你的，你可别再倒下，晏师叔一个就够让我们忙的了。”

　　纪宸没再说话，慢慢地将丹药化开，顿时觉得四肢轻快了不少，这是北州皇族的秘药，晏珩根本弄不到手。

　　一路上三人没再说话，纪宸不知道怎么开口，陆澜和慕琼心中还有隔阂，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三人便心有灵犀地保持着沉默，因为一开口话题难免会提到蒋水易。

　　今日太华殿上依旧围了不少弟子，直到被绑上束龙台上才发现执鞭者是越岚。

　　越岚双眸通红，她看着被绑在束龙台上的纪宸狠狠地握住了手中的灵销鞭，脑海中却回荡着小时候的晏珩跟她说的话。

　　“师姐，我有心悦之人了。”

　　“师姐，他是这天底下最温柔的人。”

　　“师姐，……”

　　越岚闭了闭眼睛，她将手中的灵销鞭一甩，扬声道：“今日我便替我那可怜的徒儿讨回个公道！”

　　纪宸微微一笑，长时间的不见天日，让他的皮肤透着一股无力的苍白，他悄声道：“越师姐，千万别手下留情。”

　　三十九鞭灵销，一鞭鞭的打下来，开始还纪宸还受得住，往后却越发的崩溃，每次下来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打断了骨头，每天靠着夜枫送来的丹药来修复经脉和伤口，他次次提醒着自己不能倒下，要是他倒下了，谁来催动周天星斗大阵？

　　之前炼制大小周天星辰幡是为了以防万一，纪宸自己肯定不会亲自去催动，现在他却有了一万多个理由去催动它，不仅仅是为了因救他而失去金丹的晏珩，还有惨死在他手下的亡魂，以及他那可怜的母亲。

　　天下从未施恩于他，他却无意之间亏欠了天下这么多。

　　熬了四十九天，纪宸有一种媳妇熬成婆的感觉，他缓慢地移动到了天权峰，朽骨钉虽然被取了出来，魔气虽然没有立即修复好伤口，但是也修复了七七八八，看来走路要跛上一段时日了。

　　暮色沉沉，七玄山的一片笼络在昏黄之中，夏日的热气提前被收走，云海翻涌，凉风阵阵。

　　纪宸悄无声息地推开门，打算吓他一吓，却被突然而然的琴音吓了一跳。

　　晏珩转身，就看到纪宸畏畏缩缩的动作，双手像土拨鼠一般举到胸前。

　　纪宸大囧，他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傻，慌忙把手放了下来，顺便挠了挠头发，“今晚天气真不错哈。”

　　“冷吗？”晏珩上前握了握纪宸的手，还算温热，“结束了。”

　　“结束了。”纪宸抿了抿嘴唇，他翻手查看着晏珩的双手，十指上缠着绷带，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后者的手，继续道：“你多傻啊，九千多盏莲灯，这手都快戳成窟窿了。”

　　晏珩收了手，回道：“无事，这是七玄山的传统。”

　　纪宸点了点头，他伸手拉起晏珩的手，把自己食指的纳戒撸了下来，塞到了晏珩的手里。

　　晏珩看了看手里的纳戒，蹙眉道：“何意？”

　　纪宸避开晏珩的伤口，搓了搓后者的手腕，低声道：“你别误会，这不是什么补偿，就是想送给你。它跟了我很多年，里面有很多东西，我想你肯定比我用的上。”

　　晏珩颔首笑道：“好。”

　　纪宸笑着摇头晃脑了一阵，他起身整了整衣襟，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晏珩问道：“怎么？要走？”

　　“嗯，来日方长。”纪宸笑了笑，俯下身捧起晏珩的脸左右亲了亲，调侃道：“怎么，难道美人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美人，怎么办？”

　　“同你所说，来日方长。”说着，晏珩伸手整了整纪宸的前襟。

　　两人的说话声都不敢太大，唯惊扰了皎洁的月光和眼前的人。

　　凌霜子放下手中的茶杯，清冷的月光撒在竹林间，天地灵气正在席卷着残存的魔气，七玄山本就是修道圣地，神圣不可侵犯，这存在着的丝丝缕缕的魔气倒是显得有些突兀。

　　“师弟，你就这么放任他吗？”

　　玄青子垂眸为凌霜子添水，纪宸能够随意进入天极门是他允许的，他本以为能够瞒住凌霜子，没想到到败露得如此之快。

　　“师兄，我……”玄青子抿了一下嘴唇，一时语噎。

　　凌霜子道：“我知道他是玉阙师妹的儿子，但是他同时也是纪烨烽的儿子，虽然现下正道与魔修一直对抗鬼王，但是此劫一过，此子必须死！”

　　玄青子惊愕地看着凌霜子，反驳道：“师兄，你这样做有违道义，上代人的事情你不能牵扯到后辈身上，纪宸他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况且他还是个孩子，你不能就这么剥夺他的一切。”

　　凌霜子责备地看了一眼玄青子，似乎是在怪他反应过激，“师弟，要怪就怪他生在这个世上吧。我们本就是众矢之的，无论纪宸以后如何，他都不能留，这是天意所致，大战过后就是打压栖云山的好时候，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师尊的心血毁在我手上，不如就趁此打散栖云山，以绝后患。”

　　玄青子蹙眉道：“自九州盛行修道以来，树高本就招风，七玄山常年居于首位，就算出现了什么意外，师尊也不会怪师兄的，再说以四大家族为首的修道世家之间也是互相牵制，难以合一，师兄又何必在意？”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若不能面面俱到，七玄山以后该何去何从？秦严明的事情就是个例子，难免以后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凌霜子喝完略带凉意的茶，继续道：“师弟，夜深了，早些休息。”

　　玄青子看着凌霜子远去的背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师尊是为何事叹气？”晏珩将水壶温上炉子，给玄青子冲了一杯热情腾腾的茶。

　　玄青子惊道：“珩儿，你是……何时来的？”

　　“掌门师伯离开时我刚到。”晏珩低头清洗着茶具，给水壶续上水温在炉子上。

　　玄青子点了点头，问道：“身体可好些？”

　　“已无大碍，劳烦师尊挂心了。”晏珩将干净的茶具摆放好才将头抬起。

　　玄青子道：“以后有何打算？”

　　晏珩回道：“我会在祭剑大会之前离开的。”

　　玄青子错愕，他虽然知道晏珩有离开七玄山的打算，但是真的听到后者确定下来的时间，玄青子又有些猝不及防，他犹豫了片刻，祈求道：“你要不要先留下来，等祭剑大会过后，我与你师叔师伯们商量一下，看看能否……”

　　“师尊糊涂了，您难道见过有重新结丹的吗？”晏珩笑道：“况且我身上还有地狱使的传承，不打紧的，还请师尊放心。”

　　玄青子思索了片刻，温声劝告道：“珩儿……你就不能留在天权峰上吗？”

　　晏珩是玄青子从小长在他身边的，越岚是十六岁才拜入他的门下，虽然都为徒弟但亲厚程度却有所差别，玄青子从小呵护着晏珩长大，教他识字读书，握剑结印，如同亲生孩子一般。

　　此时晏珩提出要离开，玄青子心里自然是舍不得的。

　　晏珩笑道：“师尊，我想走遍整个九州，去看看各地的景色，体会一下普通人的生活，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玄青子认同地点了点头，“想法总归是好的，纪宸他……愿意吗？”

　　“师尊放心，以后如何便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晏珩重新给玄青子重新添上水，“夜深露重，师尊早些休息，弟子便先告退了。”

　　玄青子欲言又止地看着晏珩，最终还是无奈的摆了摆手，“去吧，好生休息。”

　　晏珩披着月色往住处走，一只百灵鸟落到了他的肩膀上，用鸟啄戳了戳晏珩的脸颊。

　　“你打算怎么做？”

　　“泥潭陷得太深，污泥绞得人死死的。要想将人救出来，便不得不费点力气。”晏珩伸手顺了顺百灵鸟的羽毛。

　　百灵鸟问道：“你对纪公子可是真心的？”

　　“真心又如何，假意又如何，终究与外人无关。”晏珩有些不悦地看着百灵鸟。

　　“是属下多嘴了，不该过问大人的事情，还请见谅。”百灵鸟低下了头。

　　“过几日你同我一起离开七玄山吧。”

　　“是。”

　　【七玄山天玑峰妙音门】

　　郄子清练完剑就直奔妙音仙子的住处，本来这么晚了不应该去打搅妙音仙子，但是经过了这么多事情，郄子清觉得自己还是因为在北雁山的事情向妙音仙子赔个不是才对，想到这里郄子清攥紧了手中的瓷瓶。

　　妙音仙子似乎也外出刚归，带着一长袖的露水。

　　“师叔祖！”郄子清出声喊住了她。

　　妙音仙子：“子清？这么晚了有何事？”

　　郄子清局促不安地看着妙音仙子。

　　妙音仙子了然，她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夜间凉，有什么事情进来说吧。”

　　“谢师叔祖！”郄子清走进房间顺手带上门，“师叔祖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不应该跟您顶嘴，子清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说完，郄子清抬手行礼。

　　妙音仙子俯身扶起郄子清，“上次的事情师叔祖说话也有些重了。”

　　郄子清笑了笑，他将一直握在手中的瓷瓶交给了妙音仙子，“这是我师祖让我带来了，说可以恢复身体元气，嘱咐师祖早些吃了吧。”

　　“好，替我向玄青子师弟道谢。”妙音仙子伸手接过了瓷瓶，面部的表情柔和了几分。

　　“不早了，师叔祖早些休息，子清先告退了。”说完，郄子清退出了房间。

　　夜晚，偶尔响起的虫鸣在提醒着躲在暗处蠢蠢欲动的人，他们蛰伏着，伺机饮血，等到东方擦亮的那一刻，一切都重归于平静。

　　清晨，妙音门的弟子们在演武场上整整等了一个时辰，开始纷纷催促林玄音去妙音仙子的房间看看。

　　“师尊，您起了吗？”林玄音敲了敲门。

　　一片沉寂。

　　“师尊，您是不是不舒服？”林玄音说完之后试着推了一下门，她发现门上并没有设禁制。

　　林玄音的胸腔忽然震了一下，她在心里安慰了一下自己然后推门而入。

　　雕花木门像是一道封印一般，一旦破开里面的血腥味立即铺面而来。

　　林玄音脸色一白，向内室跑去。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