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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酩酊大醉 ...

  •   微风轻拂,浮云薄淡。
      落雨之后,天晴得很快,空气之中飘浮着荔草若有似无的香气。
      绿柳成荫,满塘轻影,沾染水气的枝叶愈显鲜碧。
      与羽都相隔万里之遥的沂都鬼城,却又是另外一幅光景。
      日头很盛,没有一丝风。
      长久的干旱,几乎抽干了漓江所有的水,低浅之处,河床龟裂开来,周围禾草皆枯,寸土不生。
      旱蝗交乘,疫疠趁势肆虐,山已无木,川亦无水,溪谷绝断,中州流民陷入了地狱般的绝境。
      尾俊一筹莫展。
      即便是听人回报军情,他也是一连变换了好几个姿势,坐又不是,卧又难安,根本没有心思细听。
      他只约莫听个大概,知晓那郤眺所带兵马,刚出来黎谟,还未到达隆西,就遭到了黒羽军队的阻扰。率军的将领是黑帝镰若跟前新近的宠臣,不是那个想大包大揽、野心勃勃的沐寒,却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将季博远。短短数月光景,他从一个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籍籍无名之辈变成了黒羽帝君倚重的大臣,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轻松地分得了本该属于沐寒大将的一杯羹,几乎到了与他同起同坐的地步,实力真是不容小觑。
      他用兵神鬼莫测,未卜先知一般突降祁谷,将郤眺兵阵打乱,并将他们困守沐河一带,以十万大军压阵,只围不攻,好似戏耍捉弄。
      郤眺久困不得脱身,军粮断绝,前后援军相距甚远,远水一时救不了近火,只得咬牙死捱,真真苦不堪言。
      他又借此良机,围绕隆西一带,迅速收复乱军,不断扩张地头,现在军势更是惊人。
      唉,又是一个不好惹的。
      他心里头更不是滋味了。
      他摆摆手,催促眼前这人快走,莫要碍他的眼,徒增烦懑。可这个人前脚走后脚又来了个亲军将领,又说有事回禀。
      不就是旱疠大作,河水枯绝,百姓苦不堪命么?还要说上几遍,他已经竭尽所能,对内布粮发药,清淤疏浚,开渠引水,对外派遣亲兵,携带重礼,广求援助。
      他还能怎样?
      要知道他是断尾的鲛人,素来是他最知晓这江河湖海的重要。这些日子,因为缺少水源,自行断尾上岸的鲛民比之之前数年之积还要来得多,因此而死的族民更是不计其数。他焦头烂额,终而尝尽日不得食,夜不得眠的苦痛。
      他眼里满是不耐烦,微抬了一下头,示意他挑简短又重要的来说。
      面前的侍从看出了他的不悦,硬着头皮说道:“门外有人求见,他自称是来帮您的。”
      “不请自来的救兵?还有这么好的事。”他呵呵笑了。
      他虽然笑着,却似怒非喜,这让他更不敢再多言。
      紫拔从远处匆匆赶过来,她喘着粗气,急切而快速地向他说明:“是轩辕琭,那个轩辕琭来了。”
      她神色慌张,因着一路小跑,脸上泛着红艳的光亮,叫一旁的雷泽看得神思恍惚。
      他的笑意更深了。
      他抻了抻脖颈,松了松筋骨,抬头看了一眼那血红的太阳,眼睛眯了又眯。
      他倒是敢来。

      日头可真是晒。
      池水已经干透,草木枯尽,这么好的季节居然一点绿也看不到,更不要说那红艳艳的花朵。
      无论在屋内,还是室外,都是煎熬。
      一壶酒,两个人。
      “你一路过来,也看到了我的惨状,招待不周,莫要见怪。”他亲为他斟酒,脾气好得连自己都忍不住赞叹。
      “您没将我绑了,似乎已是格外开恩了。”这话说得真是一点没错。
      “我确实想将你绑了,吊在城头暴晒。”他直言道。
      “那这里头的误会真是大了去了,恐怕比你我想得更要复杂。”
      轩辕琭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叫他看了心里有气。他很不客气地说道:“你我心知肚明,何须这番客套!不如现在就将你言而无信的头颅剁下,好做这下酒的一盘菜。”
      “你要绑我或者杀我,早就做了,何必要等到这个时候呢。”他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将杯中的酒饮下。
      “你可真是叫人讨厌啊。”他一贯如一地让人难以掌控,面对这样的镇定自若,尾俊长叹道。
      “不止你一个人这么说过。”
      “那你可真要好好检讨自己了。”他戏谑道。
      说完,他自己忍不住笑了。
      似乎并不是想象中的剑拔弩张,雷泽看着有些着急了。
      可是他们家主君大人一派谈笑风生的清流模样,他持壶斟酒,神情比那人还要悠闲,笑眯眯地问:“你真是来帮我的么,不是来害我的?”
      半分试探,半分责难,却还是开玩笑的口气。
      “您这都这副模样了,我还能将您害到何种地步呢。”这话真让人生气啊,却也一点不假。
      尾俊撇撇嘴巴,面上没有一点不悦。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突然起身,嚷道:“是啊,是啊!”
      他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雷泽一头雾水。
      轩辕琭仍是那副安稳从容的模样。他坐在席上,慢慢吃酒。
      阳光似乎更烈了,没有一丝风,燥热将要使人发狂,抑或昏厥。
      尾俊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
      走过来的时候,他手里拿了一把剑。
      “你似乎一点都不害怕。”他的青冥宝剑一下就指在了他的脖颈。
      “你知道我真的想要一刀弄死你。”他说得咬牙切齿,若非十分痛恨,眼神也不会这般凛冽。
      “那岂不是太便宜我了。”他倒满不在乎。
      刀尖很快划破了他的皮肉,便要刺入筋骨。
      “你明白你我都不是那种可以凭一时意气,肆意妄为的人。”他提醒他。
      “那你真是看错我了。”死了那么多的人,并且还有更多的人在垂死挣扎,难保朝夕,他可以坐在这里气定神闲地饮酒,想到雷泽在描绘大羽朝臣时所说的“事不关己”,他真是想要痛宰了他,以谢心头之恨。
      但他确实不是那样的人。如果说作为鲛人的尾俊他尚可以胡作非为,但是作为掌控中州遗民生死的主君大人,他是不可以任性的。
      他深知这一点,因而更为恼怒。
      轩辕琭便是在这种境况下,向他清楚地指明了这一点。可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般强硬的克制能力,可以一直保持着理智清醒。
      是,他是一时昏了头,说后悔他都不想提了,但那剑确实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了。
      正是他多方犹豫之际,轩辕琭徒手接过利刃,刺在了自己肩臂之上。
      拔出来的时候,他说道:“这一刀是给您解恨的,亦算我的诚意。”
      “先前的诸多误会是基于你我之间的不信任。您似乎并不知晓血咒的真正含义。我既然与您谋定,就再没有退缩的理由。”他将曾经盟誓的指腹摊开,上面的红色的刀印若隐若现,直到现在伤口还未完全愈合。
      “我一刻没有履行我的承诺,一刻都不会有安宁。”
      他自然知晓其中道义,否则也不会轻易与他缔盟,但是他的这位盟友,所作所为果敢强硬,霸道猖狂,没有半点空隙可钻,换句话说,他所要的,你必须给,你所求的,他看着给。
      他能将你所有的机会一并掠空,只给予你他想要给予你的那样东西,这样的帮助真让人不寒而栗。你最终将会沦为狗卒,你所有的一切全赖仰仗于他的施舍,你完全受他的掌握,听他的摆布。他起手翻覆,很快便能将你打入万丈深渊。
      这是他万不能允许的。
      却也是他正在走的,不能回头的这条绝路。
      “你费尽心机将我的旁路断尽,我是应该感谢你么?”他言语奚落。
      “左右犹疑,并不是好事。”他的回答冷漠而果决。“您要相信我,我决不食言。”
      他的反复承诺换来他阵阵冷笑。
      轩辕琭并不气恼,他上席而坐,单手为他斟了一杯酒,又将自己的杯盏满上。
      他一口饮下说道:“我会帮您将瘟疫送入羽都。”
      “你说什么?”雷泽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插嘴问道。一旁还拿着那把剑僵持着的尾俊也愣了一下,而他并没有呵斥他的莽撞。
      “你们想将染上疫病的死尸投入洛河水域,想叫羽民都染上疫疾,进而引起羽王重视,对你们施以援助。”他将他们的意图说得准确无比。
      若非樊鱼是自己多年相处下来、知悉根底的亲信,他都要怀疑是否有与他勾结密谋。
      “羽都固若金汤,各处都有军防布设,不说是人了,要想飞进去一只苍蝇,都是难上加难。”
      他所言非虚,樊鱼密报回来,不知哪里听到的风声,羽部将守城的军将提高了一成,每处要害都设有关卡,不放一个外族灾民入内。
      “这莫不是你的提议?”尾俊将那剑随手一扔,也自顾坐到了席上,拿了杯盏来。他看到他一闪而过的迟疑,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他笑了笑,举杯赞道:“真是绝佳的提议。”
      轩辕琭面色微微一僵,但很快恢复了过来,他面无表情继续说道:“羽后不满我干涉政务,因此派遣的部将消极怠工,命令执行得极为马虎。”
      “羽都八郡虽然并非铜墙铁壁,但要大张旗鼓得将人运进城内,绝非易事。”他接连说道。
      “漠河战事吃紧,郤眺遭到黑羽兵将困守多日,可将重染疫病之人及其所用衣物器具放逐于此,他日郤眺逃离,必定要经此而去,难保不会沾染一些脏污,继而送去羽都。”
      “你怎知郤眺一定会路经此地,季博远又如何能轻易放过他?”他说完这话又笑了,抬手敲了敲脑袋,“我又忘了,神通广大的轩辕大殿下无所不能,又有什么好叫人担心呢,我真是多虑了。”
      他一番言语实在过于讥诮。
      轩辕琭撇过头对着雷泽,他的表情并没有太多不悦,他说道:“你家大人似乎酒醉,等他清醒一些,我再来叨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身体已经从席上起来,很快整理好了衣襟,对着尾俊恭谨地拜了拜。
      尾俊嘴里含着一大口烈酒,在口中翻覆良久,再慢慢地咽了下去,并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声音。他面上含着稀奇古怪的笑,手上的杯盏接连不断,似乎真是一个贪杯嗜饮之徒。
      雷泽不明所以。他虽然知道主君大人在置气,并且出奇得认真,同时轩辕琭在退让,极有分寸,但他却完全不知道应如何应对这样尴尬的场面。他眼见着轩辕琭起身拜离,自家大人不说一句,头上汗水密集。
      便在他踏们而出之际,背后传来尾俊慵懒无度的声音:“我这个烂醉之人还有一个荒唐无趣的疑问。”
      他冷冷笑了笑,“你这般隐忍克制,不知可有,哪怕一次酩酊大醉过?”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5章 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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