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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摄政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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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盛元年的隆冬,比往年尤为冷冽,鹅毛大的雪片子铺天盖地的落了整整十五日,禁中的琉璃顶、鸱吻、苍松劲竹等一切裸露在外的建筑以及植被上都被铺叠了三尺来高,廊前檐下的冰棱子都结了老长。
都言“瑞雪兆丰年”,可整整下了半月的雪却早已不是瑞雪了,底下县州府省层层不间断递上来的奏折,让上尚书房里的六位内阁大臣头疼不已。
首辅大臣李明达抬手拭了拭额上的轻汗:“北直隶保定、河间,山东青州、莱州、登州,河南开封、归德均已出现民冻死状况,牛羊牲畜亦冻死无数,农田里的庄稼幼苗更……灾害之大,愈演愈烈,赈灾所发放的银两物资看来是杯水车薪……”他拱手请示盘腿坐在暖榻上,低头看奏折的人:“老臣已无计可施,请王爷示下。”
启盛帝继位尚不到一年,内里国库空虚、藩王拥兵自重,外间残余的鞑靼、瓦赖两大部落虎视眈眈,江山千疮百孔,风雨飘摇,若不是有上首这位爷镇着,这江山恐怕早已易主。
赈灾的银两都是出自京中王公朝臣的私底儿,就这么填了个无底洞,谁都心疼。
剩下的五位内阁大臣也忙从座椅上站起来,出列拱手:“请王爷示下。”
坐在上首之人“唔”了声,也没抬脸:“户部尚书何同林贪墨一案,督查院审结了吗?”
他忽然问及旁的事,让六位内阁大臣怔了一瞬才连忙回话:“结了,今儿个晌午刚结的,判秋后问斩。”
他听后没有说话,修长如玉的手指翻过奏折发出轻微的响动。
李明达心中惴惴不安:“可是……督查院的判决有不妥之处?请王爷明示。”
停了停,他和气道:“既判了,秋后便秋后吧。”
正说着,室内忽然亮堂了许多,有丝丝寒气渗进,将室内地龙、炭火烘出来的闷热扑压下去了一些,是他推开了被寒气扑成白茫茫一片的蠡壳窗,外面纯白的一片天地让他得趣笑了声:“积雪成灾,景儿却不错,正是宫城团回凛严光,白天碎碎堕琼芳啊。”
玩乐总是要比沉重的国事点子多,李明达连忙附和:“正是正是,雪天虽冷,却也别有一番趣味,臣听闻扬州有能工巧匠,竟裁了冰晶作雕琢,刻出来的物什栩栩如生且晶莹剔透,奇美无比,王爷若是有意,臣可派人着那巧匠进京雕琢为王爷赏看。”
“李大人所言极是,王爷日夜操劳也该玩赏将养几日了,西郊葫芦峰上的温泉早已开放多时,尤适这大雪天儿,自一泡进去骨头缝都是麻的,王爷不妨驾临享乐一番。”
他们的心思已然落到了玩乐上,但上首之人却已然又转了回来。
“何大人久在狱中想必苦闷无趣……”他下了榻,踱到窗户边,穿着蟒袍朝服的身条颀长挺拔,停了停他吩咐:“每日卯时提他出来到城门口挂半个时辰罢,他赏雪,人赏他,岂不妙哉。”
六位内阁大臣脸上的笑瞬间凝固,就像被猛地扼住了喉管,连气儿也不敢大喘了:“是……”
卯时,太阳将出不出的最是冷,热水泼出去都能即时成冰,人晃晃悠悠被挂起来,像腊肠,别说半个时辰,就是一刻钟怕也得冻成冰彘,这哪里是赏雪,分明是要人命啊!而人也不是赏他,那是在杀鸡儆猴。
历年灾害,官府赈灾,拨出去的银两款项真正到灾民手中只有十之一二,贪墨之严重,让人惊心。
但这位爷不同,这位爷的手段,大庆国谁人不知,没掌权还好,现在已然掌权,朝局便要焕改一新,这户部尚书何同林怕就是头一个被祭天之人,往后少不了血雨腥风,而且一个说不准就能轮到他们头上。
外面起了风,呼呼的顺着窗户吹了进来,六位内阁大臣的额上却汗津津的。
他又道:“至于方才李大人所说之地雪灾一事,该怎么赈济依旧还照原样,钱粮不够,你们自己个儿想法子,总归历年层层盘剥一项,我会给你们艮节实了,到达灾民手里的银两,一文不会少;粮食一颗不会落下,棉衣棉被一件也不会缺失,若是仍有民冻死之惨状,你们六个便也解了朝服,去山东直隶一带同灾民们感同身受一番再回来的述职为好。”
他轻飘飘的吩咐,也终于侧过了身,长眉秀目,竟异常的年轻,脸被雪光映的一半明一半暗,但即便这样也俊秀好看的让人惊叹。他的眉眼间敛着含蓄,薄唇似乎永远微扬,仿佛只是一个脾性温和的书生公子,秀雅内敛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但却没有谁敢亲近他,就像没有谁敢亲近一头猛兽一样。
大庆谁人不知,这位爷乃是军伍出身,十二岁一战成名,十六岁荡平藩国,十八岁就已经将异族五大部落赶至边疆千里之外,曾官拜可节制全军的大都督,又兼太子太傅,乃是实打实的武将。
后来先帝继位,朝中出现动荡,外有异族部落闻讯入侵,又是他带兵镇压,可谓是大庆国的支柱。
只是先帝仅在位两年便龙御归天,当时储君之位还尚未及正式册立,危难关头,先帝召了众大臣到太和殿,亲封他为御弟,立他为摄政王,含泪拉着他的手托孤。
是以才有了眼下这个局面。
“圣上的龙体可还是未曾痊愈?”
他开口问,打破了内阁大臣们的思绪,李明达一脑门子的冷汗顾不得擦,慌忙俯首是说:“下朝那会儿,臣等去永寿宫问过安了,圣上还是没能下床,瞧着依旧是病恹恹的,好再精气神比前几日好了些,臣等召了太医问过,说是无甚大碍,再安心将养两日便能痊愈,王爷切莫过于担忧。”
但摄政王却不能不担忧,他垂着眼睫,微微叹息了一声:“圣上如此,合该怪我!若不是我在他面前惩罚了他的贴身内监,圣上也不至就病了去。”
他说的这事儿,朝野尽知,启盛帝的贴身銮舆内监王福来有些小心思,寻摸着这么多年了,自个儿终于跟着天子熬出了头,就想着效仿先帝在时,怂恿天子恢复东厂,自己好讨个东厂督主九千岁做做。
但东厂是摄政王下令废除的,他这样做无疑是在老虎嘴里拔牙,果然没两日就撞到了摄政王手里。
闻说那天晚上,摄政王处理好公务已是三更天了,再过一个时辰便该上朝,他便没回府,打算歇在宫中,途中却正撞见了一个偷偷摸摸的小太监。
他是什么人,当即就瞧出不对,让人拿了那个小太监,审问下,顺藤摸瓜就查到了王福来身上。
原来是王福来胆大包天竟然偷盗宫中的古玩首饰,让底下的人拿出去卖。摄政王震怒,连夜就赶到了永寿宫,当着还睡的有些迷糊的天子面前,审问上刑。
当凄厉的惨叫声刺破耳膜,浓稠的鲜血流入金砖铺就的地缝里,渐渐蔓延至脚边,天子终于清醒,也当即病倒了。
与其说风寒得病,还不如说是受了惊吓!
大半夜被拎起来亲眼目睹贴身侍奉的人惨死,即便是他们这些老臣,也有些难以接受,但他们却不敢这么说,小心的捡着好听的话劝慰:“王爷实在是多虑了,小人如小鬼,圣上不察,便合该咱们帮忙清君侧,若不是王爷出手,臣等也是要如此做的。”
他轻叹一声,眉目间尽显忧愁疼惜:“圣上年岁不大,若是在寻常人家,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在书堂读书,刚痛失双亲就匆忙继位,他性子又是个软和的,指不定在心里积压了多少郁愁。”
先帝爷在位的时日短,子嗣上也实在单薄,膝下拢共就只有一位帝子和一位帝姬,是孪生的亲姐弟,俱都是孝仁皇后所出,帝子便是当今圣上,过了腊八就该十六了。
按说在帝王家也算不得小了,只是他实在不是个做皇帝的料,虽说是匆忙继位,但有摄政王和内阁大臣在,腰杆子怎么也能挺直,但他处事却畏畏缩缩,全然没有一点皇帝的威仪,到现在竟然能被吓病了去,实在是有些像扶不起来的阿斗。
若这位爷哪天不得趣,将天子废了……
六位内阁大臣不敢再多想,纷纷低下了头,小意恭维:“王爷待圣上当真是如父如兄,费心操劳啊!”
“如父如兄?”
半个月的雪,威力不容小觑,寒气源源不断的从半张的蠡壳窗渗进来,很快就将室内的热气扑压下去,冻的人从脚心到旋顶都是疼的,就如同面前人的神色。
摄政王权势滔天,早已凌驾于王权之上,外间都传他是君王之父,唤他君父。
他们以为他爱听,但显然不是!
六位内阁大臣身在寒渊,心在油锅,惕惕然欲曲腿而跪,他却忽然笑了:“大冷的天儿,六位大人额上为何汗珠密布?”
都说伴君如伴虎,事实证明,确实如此!而且这位爷可是比君还要难伺候!
六位内阁大臣这才敢伸手拭额上被吓出来的虚汗,喏喏言热。
“那便开着窗罢,闷热易头疼,六位大人是朝中支柱,断断不可倒下啊。”
六人连忙拱手拜谢:“王爷关爱,臣等感怀涕零。”
摄政王颔首,掖了掖衣袖,亲和道:“赈灾一事就有劳六位大人了,我今日还未曾看过圣上,这便先走一步。”
六人连忙俯首称是,恭送他离开。
到了外头,积雪厚厚的覆盖了一层,明晃晃好一个粉雕玉琢的世界。
摄政王的威仪尊贵无比,早有大队的铁卫守在外面。
铁卫不似宫内清贵闲散的世家子锦衣卫,他们全是在边疆战场里,实打实滚出来的。冰天雪地间一个个如同漠中白杨一样伫立其中,排成整整齐齐的两条队伍,像最忠诚的犬,额发被雪染白亦然纹丝不动的恭候着自己的主子。
首卫韩钟离抖开佛青斗纹线番羓丝鹤氅想要为他披上,却被他伸手挡开,自大步跨上抬舆,雪光中的脸白玉一般的无暇:“去永寿宫。”
永寿宫是启盛帝的寝宫,启盛帝初登基还未到一年整,因着登基时日尚浅,年岁也不大,还未纳妃迎后,后宫居住的只有几位老太妃和帝姬,启盛帝只自己住着,日常的生活也全是由太监们照料。
摄政王到的时候,永寿宫空荡荡的,就像一座空殿,连一个太监都没有。
他眉头动了动,侧脸。
铁卫直属摄政王,是他的耳目及利爪,曾经有一大臣在自家府中同家里人义愤填膺,言说摄政王把持朝政,行走威仪、吃穿用度皆有僭越,圣上着实可怜,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
他这话说完没多大一会儿,铁卫就冲了进来,将他当场拿获下狱,比之以前的东厂番子也没好多少。
自此京中人人噤若寒蝉,再不敢胡言乱语。
宫外的事情铁卫都了如指掌,更罔论宫中,韩钟离立刻回禀道:“圣上自病后,便不怎么待见太监,这几日全是帝姬在近前照料,半个时辰前才回的玉溪宫,圣上便将近旁的内监全部遣了个干净。”
不怎么待见太监?
应是害怕太监吧!
摄政王嘴角微动,勾出了一抹笑,但那笑却不达眼底,瞧着颇有些凉薄轻蔑的意味。
左右拉开沉重的殿门,发出两声沉闷的响动,风行草靡的摄政王从抬舆上下来,踱步走了进去。
四大金黄盘龙柱依旧伫立,但没了人气使得殿内空的让人心生孤寂,也失去了它本应该有的威严尊贵。
宽阔的龙榻上,锦被微微隆起,有人缩在里面。
摄政王踱过去,垂眸:“圣上。”
声音里并没有半点恭敬,清清冷冷一如外间的冰雪天气。
锦被在不住的抖动,天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微微带着颤音:“朕……身体不适,朝政之事全由您决断,不……不必过来问朕……”
殿内四角的掐丝珐琅火盆因无人添炭,已经湮灭,上好的银骨炭,蓬松的拢在一起,没有一丝烟味。
摄政王别过眼,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自己的袍袖:“听闻圣上将内监都赶了出去?”
锦被下的天子显然惧怕很了他,抖的更加厉害:“朕……朕不喜……”
摄政王也不戳破他:“内监是腌臜的,但圣上龙体未愈,即便再不喜,这些狗奴才也是不可或缺的,臣这便为圣上选几个贴心讨巧的过来伺候。”
话是关切的话,语气也温和无比,只是明知天子惧怕什么却硬往他身边塞什么,这份强势霸道,莫说锦被里的尚不足十六岁的天子,便是尚书房里的六位内阁大臣遇上,怕是也要被吓的额上冷汗直流了。
蒙头盖脸的天子忍耐不住,终于“腾”的一下坐了起来,锦被落下,露出了一如外面冰雪剔透的脸,细细的眉,水汪汪的眸,挺翘的鼻尖,红艳艳的唇,是比女子还甚的妍丽。
似乎是闷在锦被里久了,那一张小脸儿很是红润,鲜艳明丽,瞬间便把这个沉闷孤寂的寝宫带的生动了起来。
摄政王微微别过脸,天子除了窝囊孱懦的性子让人不喜,这副男生女相的脸也极其让人生恶。
天子用发带束了一部分的乌发闷的乱了,有发丝贴到了面颊上却也顾不得整理,秋水般的眸子里全是惊惶:“不要内监,朕已经大愈,万事皆可自行料理,望叔父体谅。”
寝宫阔大,一处没关严实就仿佛有风在往里面呼呼的刮,殿内的余温也随之消褪,天子不由自主的瑟了瑟身子。
摄政王玉立在殿中,身姿挺拔似殿中盘龙柱,他看了天子一眼,微笑着劝阻:“堂堂天子身前没有内监伺候实在不成体统,圣上莫要任性。”
他惯常这样面上含笑和善,实则霸道狠毒!定下来的事情,没有谁能忤逆。
羸弱的天子眸中已经润了泪,但他却不敢当着摄政王的面哭出来,强自压制着,妥协讨好:“叔父所言甚是,让侄儿如梦初醒,侄儿全听叔父,只是可否让他们在外间伺候,近身的事儿,侄儿自己来的就可以了。”
他这样的讨好小意却让摄政王缓缓收了笑,神色渐冷,天子也发现了,身子是怎么压也压不住的颤抖。
正在这个时候,韩钟离进来立在落地罩旁躬身禀报:“启禀圣上,帝姬从凤凰台跌落,伤了腿,玉溪宫的许嬷嬷正在宫门外,想请圣上过去瞧瞧。”
一母同胞的姐姐受伤,天子再顾不得害怕,跳下床榻,趿着木屐,穿着雪白宽松的中衫就往外跑。
摄政王看的皱了眉:“站住!”
天子被喝的一抖,连忙站住,颤巍巍的转身:“叔父……阿姐她……”
天子年少,身条也单薄的很,他又是男生女相,穿着这样宽松的中衫就像一个妍丽的少女偷穿了男子的衣袍一样。
他揉了揉眉心:“圣上是天子,如此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冒冒失失的跑出去,帝王的威仪何在?”
听闻不是制止,天子的喜悦溢于言表:“叔父所言极是,侄儿这就更衣!”
也不要谁人伺候,挡着摄政王的面,外袍鞋袜一件一件穿的妥妥帖帖,倒是果真如他所言,自己能料理的好。
急忙忙到了玉溪宫,内里晃着许多人,宫娥嬷嬷不断的走出走进,近前了些还能听到隐隐的哭泣声。
天子再也顾不得威仪,冲了进去:“阿姐!”
合德帝姬正卧在美人榻上,小腿上已经上了夹板,用纱布包裹的厚厚一层。
显然是疼狠了,帝姬的眼眶鼻尖已经哭的通红,见天子过来,眼泪又忍不住的往下落:“圣上!”
天子冲劲儿大,到帝姬身边却异常的小心,他怕碰到她的腿加剧她的痛苦:“阿姐,你怎么会摔倒?你身边的宫娥嬷嬷到底在做什么?”
帝姬摇头:“不怪她们,是我自己不小心。”
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弟在说着体己的话,弟弟眼中带泪蹲在地上,姐姐眼眸湿湿侧卧在榻上,却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如果忽视衣冠装扮,那也是一模一样的娇美妍丽。
即使已经看过多次的太医院院使赵天来,也依旧感到惊叹不已。
摄政王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这样一个场面。
那姐弟两个,就像两只失去了庇护的幼崽,零丁羸弱,只能互相抱团取暖,一只受伤另一只也感同身受,只是时间久了另一只健全的幼崽也被染成了病弱模样。
他看着那姐弟两个没有说话,倒是赵天来先发现了他,连忙过来参拜。
摄政王抬手示意免礼:“帝姬的伤势如何?可伤到了骨头?”
他的这两句问话,虽说依旧没什么温度,却是远不同于天子的冰冷。毕竟帝姬是实实在在的女孩子,她小的时候,他还抱过她,粉雕玉琢一样的小人儿还会冲他笑。
太医连忙回道:“王爷莫要太过忧心,帝姬是跌的狠了些,好再只是错了骨也没伤到根本,臣刚为帝姬正了骨,上了夹板,不出半月便可痊愈。”
摄政王微微颔首,侧脸吩咐:“将放任帝姬跌倒的宫娥、嬷嬷提出来,鞭五十。”
韩钟离立刻应声,转身就要按吩咐办事。
宫娥、嬷嬷都是女流,这冰天雪地,别说五十鞭,便是十鞭也受不得啊!他这明显是要杀人!
天子握着帝姬的手猛的攥起,背对众人的一双明眸直直的望着帝姬。
自从摄政王一进来,帝姬瞬间就变的畏畏缩缩,哭也不敢哭了,全身都绷的紧紧的。
感受到天子的目光和那收的越来越紧的手,帝姬不得不出声:“叔父且慢!”
许是年岁还不大,声音也是和天子如出一辙的清甜。
摄政王看了过来,对上那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时,帝姬全身绷的更紧了:“叔父……不要怪罪我宫里的人,我摔倒全是因为地上太滑所致,不关她们什么事,为了扶我,嬷嬷也摔了一下子,您若因此责罚她们,我……心中实在有愧。”
摄政王对她很宽和了,闻言便挥手让韩钟离下去了。
他踱过来瞧她,挟来的清风拂到帝姬脸上,让她全身抑制不住的发抖:“叔……叔父,侄……”
她抖着声音想请安,天子却猛的松开了她的手,站起来望向摄政王,语气是同帝姬一个模式的颤抖:“叔父……阿姐伤到了腿,朕……朕想留下来陪陪阿姐行吗?”
以前会冲他笑,后来还算端庄稳重的帝姬也变成了现在同天子一般的德行,摄政王那突如其来的耐心瞬间消退。
“圣上关怀至亲乃是天下人之典范,臣如何能阻止,圣上同帝姬定有说不完的体己话,臣这便先行告退了。”
他说的是场面话,莫说弯腰,连拱手都欠奉,转身在赵天来的恭送下出了玉溪宫。
外面又开始飘起了雪花,抬舆早已经更换成了轿撵。
摄政王却没有进去,举步往前去了。
多年跟随,韩钟离虽说不能全知摄政王的心事,但也能料到一两分,他挥退了后面跟随的铁卫,自撑着华盖跟了上去。
这深宫内全是一窝子的老弱妇孺,其间耳目全是韩钟离手下的人,是比在外面还要的安全,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再次进言:“主公,该下手了。”
连绵的雪根本清扫不完,青石板铺就的宫道上又铺陈上了厚厚的一层,青缎羊皮扎造的皂靴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斯文俊秀的摄政王停下脚步,缓缓回首望向玉溪宫方向:“四方藩王的势力还未割据,国库的亏空亦未曾填平,先帝亲手托孤,还未到一年他便在折在我手上,这个位必定不会登的太顺…”顿了顿,他转身举步往前去了:“再等等吧。”
他已经走远,玉溪宫内透过蠡壳窗缝隙偷看的帝姬这才全身都松泛下来,瘫坐在地上望向近旁的天子,带着哭意唤道:“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