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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儿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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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迩比赛那天,颜旖穿上了一个暑假都没舍得穿的小裙子,牵着沈兰芳的手走进了大大的礼堂。
舞台下架着黑色的巨大机器,看上去像是要把舞台上的人给吞噬进去。
颜旖攥着沈兰芳的手,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沈兰芳那天却很高兴,她的脸上一直带着笑,低声告诉颜旖:“姐姐很快就要出来了,你要乖乖地等她。”
舞台上的光暗下去了,几分钟后再度亮起,一个好看的大姐姐站在舞台中央,笑容可掬地宣布道:“南陵市少儿电视钢琴大赛正式开始!”接着,颜旖就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穿着漂亮的同龄人走上舞台,他们在钢琴前像个大人似的叮叮咚咚按着琴键,颜旖听不懂他们在弹些什么,第三个人上台的时候就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下一个有请012号选手陆锐上台,表演曲目《秋日的私语》,掌声欢迎。”主持人的这声报幕把颜旖从睡梦中惊醒,她睁开眼睛,看到身着小西装的少年正从舞台一侧走出来,朝着观众席的方向鞠了个躬。
正是许久未见的陆锐!
颜旖不由地坐直了身子,仔细地观赏起小伙伴的演出。
陆锐的手放在琴键上,轻轻地落下了第一个音,接二连三的音符从他的手下流淌而出,他的两只手在琴键上飞快地交错,让这音乐好似配上了舞蹈。颜旖听着陆锐的演奏,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棵红枫树下,一抬手就能摘下一片火红火红的枫叶,空气里满是静谧安详的味道。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姿态优雅,配上那件黑色的小西装高贵得如同一个王子。颜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隐约有些明白了少年的骄傲大概是骨子里带出来的。
最后一个音轻轻落下,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颜旖跟着观众一块儿卖力地鼓掌,希望台上的陆锐能够听到台下有个小伙伴在为他加油。
只是台上和台下的距离终究是太远了,陆锐从琴凳上起身,朝台下鞠了一躬后便消失在了幕布后面。
接下来的几个选手不知是受了什么影响,接二连三的出现了失误,反衬地陆锐的表演愈发出色了。颜旖坐着听台上断断续续的钢琴声,那枯燥不带感情的声音让她再一次沉沉睡了过去……
颜旖再度醒来是被沈兰芳摇醒的,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开始新一轮的报幕:“下一个有请034号选手颜迩,曲目《拉赫玛尼诺夫g小调前奏曲》,掌声欢迎。”
那一长串的曲名颜旖听不懂,更不要说理解它的意思了,她还是喜欢陆锐那首钢琴曲简单易懂的名字。她跟着沈兰芳一起鼓掌,看着穿上了公主裙的姐姐宛如一个真正的公主那样从后台款款走出。
颜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裙子,这件被她宝贝了一个夏天的白色裙子突然就不那么好看了。
颜迩也朝台下鞠了个躬,坐在琴凳上开始了她的演奏。
这首名字拗口的钢琴曲并不难听,只是颜旖在家听了太多次颜迩的演奏,这会儿再听并没有什么新鲜感。她听着上一拍就能知道下一拍是怎样的音调,至于在听陆锐演奏时眼前出现的画面,那也并没有出现。
颜迩很顺利地把整首曲子弹了下来,中间没有错一个音符。尾音收住,颜旖看到台上的颜迩肩膀明显地松垮下来,但很快她又挺直了背脊,如同一个骄傲的公主那样从琴凳上站起身来,姿态优雅地朝台下行礼退场。
沈兰芳带头鼓掌,表情很激动:“小迩这一次发挥得真不错,金奖很有希望。”
颜旖也跟着鼓掌,但她并不觉得沈兰芳的想法是对的。
果然,两个小时之后,经过评委的紧张商讨,颜迩最终获得了这场电视钢琴大赛的银奖。
金奖的获得者既不是颜旖也不是陆锐,而是一个戴着圆眼镜的男孩,颜旖对他的琴声隐约有些印象,但是那曲名太过晦涩难懂,她没有记住。
陆锐拿的是优胜奖,他上台的时候,沈兰芳心中记挂着颜迩,对着颜旖嘱托了两句便去后台找大女儿说话。颜旖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看舞台上的陆锐,十来个一同获得优胜奖的孩子簇拥着一个高大的评委,可偏偏陆锐的脸能让人一眼就瞧见他。
他捧着奖杯,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像是对这个结果毫不在意。
“让我们掌声欢送这些获得优胜奖的小朋友。”台上的主持人还在说话。
颜旖从座位上站起来,认认真真地为小玩伴献上了热烈的掌声。
陆锐下台的时候动作极快地朝颜旖的方向投来一瞥,颜旖以为他看到了自己,便兴奋地朝那个方向挥了挥手。然而陆锐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依旧面无表情地跟在前一个人后头下了台。
所以他是看到自己,还是没看到自己呢?颜旖心中犯了嘀咕。
颜迩上台的时候眼角有些发红,接过奖杯时手还在微微颤抖。颜旖知道她很勉强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在和评委合影的时候哭出来。
下台时,颜迩和那个得了金奖的少年错身而过,她站在台阶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仰头看着少年稳步走到台中央,从评委手中接过属于金奖的奖杯。
那一瞬,颜旖感觉颜迩的身形显得有些孱弱。
许多年后,颜旖在视频网站上刷到那个金奖少年的演出视频,少年已经摘掉了他的圆眼镜,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钢琴王子。在少年载誉归国后,颜迩也曾代表南陵电视台采访过他,访谈中当做玩笑般谈及那场在钢琴王子无数次金奖人生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次比赛,钢琴家的脸上露出了微愕的神情。
“那场比赛我得了银奖,”颜迩笑得大气温婉,“不过我听了你的演奏之后,我就知道这大概就是凡人和神仙之间的区别,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相信我自己原来不是个小仙女。”
颜迩说这话的时候是以玩笑的口吻,只有颜旖知道颜迩背后藏着的不甘和挫败感甚至影响了她的一生。
——银奖虽然也有奖金,却没有被音乐学院教授单独授课的机会。
比赛结束后,颜旖拉着沈兰芳的手,在拥挤的人潮中慢慢往出口走。她的视线掠过一个又一个人,落在了不远处贴着墙角站立的陆锐身上。
少年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奖杯上,有些出神。人来人往,手中举着优胜奖杯的孩子也有许多,没有人对站在角落里的他投以一瞥。
颜旖猜不出那一刻少年究竟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那一刻的陆锐好像比颜迩看上去还要孱弱。
颜迩回家之后足足有三天时间没有碰过钢琴,整个人像是随时会爆炸的小鞭炮,一碰就噼里啪啦响。颜旖知道她心里不舒服,只好避开她,去陆爷爷家下围棋。
颜旖把陆锐获得比赛优胜奖的事告诉了陆爷爷,陆爷爷笑了笑,语气却没见有太多欣喜:“挺好的。”
“我姐拿了银奖,可她还是不太开心。”颜旖想了想,把颜迩的情绪告诉了陆爷爷。
陆爷爷叹了口气,眼神温和地看向颜旖:“一一,奖项不能完全代表你在这件事情上花费的努力程度,但你的情绪代表了你对它的重视程度。可是永远胜利的人其实是很孤独的,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边界在哪里。”
颜旖似懂非懂地看着陆爷爷。她赞同前半句话,因为她很重视数学,可她只能考七十分。
“有情绪是一件好事,”陆爷爷说,“但更多时候,我们也要学会满足。”
“比如陆锐得了优胜奖?”颜旖问。
陆爷爷笑了起来,他摸了摸颜旖的脑袋:“他不一样,他身上背了太多的东西,最后很容易什么也得不到。”
怎么会呢?颜旖想,陆锐会做很难的奥数题,还会弹很好听的钢琴曲,穿起西装来像小王子一样,怎么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颜旖想了想,还是决定给陆锐送一张贺卡。
她把自己压箱底的彩纸和最好看的拉花拿了出来,认真地制作了一张花里胡哨的贺卡。
给我最亲爱的朋友陆锐:
你的钢琴弹得很棒,祝你天天开心。
你的朋友:颜旖
做完这张贺卡,颜旖发现彩纸还有剩下,又仔细地给颜迩写了一张新的。
给我最亲爱的姐姐颜迩:
你的钢琴弹得也很好,不要伤心。
你的妹妹:颜旖
别字大王颜旖逐个字逐个字查了字典,确定写在贺卡上的没有一个错别字后,才庄重地把属于陆锐的那张贺卡交给了陆爷爷,嘱托他把贺卡转交给陆锐。
陆爷爷接过贺卡之后,眸光中闪动过许多难以名状的情绪,最终化作了一个“好”字。
那天下午,颜旖完成了这件大事后,攥着给颜迩的贺卡蹦跶着从陆爷爷家往家里走,进门之后才发现跟炮仗似的颜迩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飞扬。
“妈妈,”颜迩对沈兰芳道,“电视台的姐姐说我那天上台的表现特别好,想让我去试试做小主持人。”
颜旖下意识地把贺卡往身后藏了藏。
她觉得颜迩似乎不需要自己的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