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见鬼以后》晴小雪

3、嫉妒

　　当时他拎着东西，没有注意去看男人的脸，只是大概扫了一下，就出了电梯。
　　但是现在他却把这张脸和记忆中一个已经有些模糊的面孔对应上了。
　　大概是看错了吧，哪有这么巧的事。

　　车如流水马如龙，日头已经完全落下去，四周的路灯啪的一声亮起。
　　一缕微黄的光照进车窗，落在他挂在车头的猫咪老师小挂件上。猫咪老师半蜷缩着身子睡觉，露出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褚清回重重抽了口烟，把还剩半截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摸出那块阿尔卑斯奶糖，剥开放进嘴里。
　　淡淡的橙子味挟裹着牛奶味蔓延开，确实挺甜的。

　　他就走了这一会神，脑子有点乱，没注意看路。

　　“怎么开车的！”
　　马上有个开宝马730的隔着车窗朝他喊，“不会开车就别上路，刮到了你赔得起吗？”
　　褚清回收回思绪，白了那人一眼，一踩油门，插到那人前面去了。

　　宝马车主在后面继续吼：“随便超车，有没有道德啊！”
　　褚清回觉得好笑，放慢了车速，开到隔壁道上去，等那个宝马司机开上来，他放下车窗，冲外面说：“就你这车，刮了陪辆新的你也不心疼。”
　　宝马车主没想到他这么大言不惭：“啧，开辆奥迪也敢这么装逼。你这车开了好几年了吧，这保险杠都歪了还不换。”

　　前面有点堵，褚清回放一手按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拧开音箱。有人横穿马路，四周一片骂声。
　　褚清回在心里想，刚删的那条短信，不知道价值多少辆730呢。

　　音箱里飘出音乐。
　　“……世间千千万万人未明白我，替这位空想家惊讶……”
　　“……让那衣柜入面藏着花园，心仪男孩长驻于身边，梦想变真也没那样远，生命从未如乐园……”

　　褚清回一打方向盘，右转拐弯。

　　“吱呀”一声。
　　右手边宝马忽然猛地刹车，轮胎一滑，在拐角斜冲出去一段，横在褚清回右上方。
　　褚清回猝不及防，被吓的够呛，连忙踩刹车。

　　他的车后视镜直接刮过宝马侧面，留下半米长的划痕，砰地一声撞上水泥隔离带，本来就歪的保险杠发出一声□□，被挤成了麻花。
　　两盏车灯闪了一下，直接炸了。

　　宝马车主抬头看着远处天空，颤抖着说：“操，这是什么东西？”
　　后面的人没想到前面会忽然停车，几辆车停的不及时，撞上了褚清回和宝马的车屁股。
　　宝马车主恍然不觉：“这他妈的世界末日吗？”
　　后面车主直接素质三连：“有病吧，发神经就赶紧去治，在这里停车，找死啊。”

　　宝马车主喝醉酒似的走下来，用力敲敲褚清回的车窗，他一脸震惊和迷茫，似乎在寻求认同：“你看到没有？”
　　褚清回没有说话。

　　车流滚滚，远处高楼大厦霓虹流转变幻，城市的灯火把整个夜空照亮。
　　天际之上，慢慢张开一道巨大得令人恐怖的裂缝，像是有一只手，把整个天撕破了一道口子，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黑暗。
　　黑雾滚滚，从裂缝涌出。
　　隐约可见一条巨龙衔烛游荡于黑暗之中，照亮一小片黑暗。隔着遥远的距离，它双目如古灯，朝褚清回这边投来了一个深深的目光。

　　他在看我。褚清回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巨龙翻了个身，钻入更深处的黑暗之中。

　　宝马车主是个年轻人，见褚清回不答话，他烦躁的说：“你没看到？”
　　褚清回不想惹事，抬头反问：“你看到什么了？”

　　“操。”宝马车主说，“我他妈幻觉了？”
　　后面车主上来，抓住宝马的肩膀说：“跟你说话呢，你这怎么开车的，这里是禁停路段，现在车撞了，你怎么说。”
　　宝马转身抓住那个车主：“你看到没有！”
　　那车主莫名其妙：“你有病吧？”

　　这里是环市路和高架交汇处，被他这一堵，顿时人慌车乱。
　　有辆本田和大众撞成一团，本田的保险杠掉了，马上转身骂人。大众说了句买日本车的卖国贼，本田就挥着拳头上去了。

　　交警吹了哨子，过来问：“怎么回事？”
　　宝马说看看天空，又看看交警，没说话。

　　就这么一会，夜色澄净，天际轻云流动，月亮在云朵后露出一小块浅薄的光，伴月星微光闪烁。
　　那道裂缝和衔烛巨龙像是一个短暂的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无踪。

　　褚清回下车，摘下挂着的猫老师挂件，塞进口袋里。
　　宝马愣在那里半天不说话，褚清回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哥们，再怎么你也不能搁这里停车啊，多危险。”

　　宝马用力抓抓头发，他四下看了一眼，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刚才眼花了。他往后看了看那几辆停车不及时撞上的车，说：“我刚才好像……好像……”
　　交警：“好像怎么？”

　　宝马孤立无援的看了一圈，把求助的目光放在了褚清回身上。
　　他脸有点圆，一眼看去二十二三岁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眼珠子很黑，穿着一件印着小猪佩奇的的T恤，紧身裤，脚上踩了双AJ的限定红白球鞋。
　　一眼看去，像个快手里走出来的社会人。

　　褚清回说：“警官，我看到他接了电话，就停车了。”
　　宝马：“电……电话？“
　　褚清回说：“电话里人跟你说什么了？”
　　宝马恍然大悟，他顺着说：“我妈说我家着火了，让我赶紧回去。我吓了一跳，把油门踩成刹车了。操，这倒霉车，油门和刹车做的这么像。”

　　交警：……
　　宝马说完，总算把被吓得晃悠悠不着地的三魂七魄都拉回来。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黑卡，一把拍在那辆骚包的红色730上。
　　他说：“撞了几辆车，我赔。”

　　交警对这种嘴上没门脑上有洞的富二代早就免疫了，转身去拍照划分责任。宝马在禁停路段突然停车，造成一系列追尾，基本是全责。
　　后面受害车主纷纷开始联系保险公司。

　　宝马愣头愣脑的，把脑门子一拍，身上小猪佩奇迎风飘荡，他大声说：“别算保险了，麻烦！我全赔就是了。”

　　褚清回脚步一顿，觉得这人大概真的脑子有病。
　　他的那辆奥迪A5撞得最惨，前面撞上绿化带，后面被个SUV追尾，前后车灯都爆了，报销杠报销，车尾凹进去好大一块。
　　他把车里的汤圆粽子姜糖提出来，打电话叫了辆拖车。

　　宝马凑过来说：“你这车也太破了，我赔你辆新的吧。”
　　褚清回：……
　　宝马说：“刚你看到了吧，天上的那个……。”
　　褚清回不说话，算了算自己修车的钱，在心里长叹一口气，算了，还是重新买辆吧，这车开了几年了，该退休了。

　　宝马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冷漠，他现在已经完全把刚才的紧张迷茫抛到了脑后，他继续说：“你说那是什么东西？灵异事件吗？”
　　褚清回面无表情，抬眼淡淡扫了宝马一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麻烦让一让，我叫了拖车。”

　　把车拖去修理厂，自己再打车回去，到店里已经八点多了。
　　褚清回严词拒绝了快手社会哥宝马加微信的请求，连赔付也没要，拦了辆出租直接走了。
　　结果半路他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下车后一模口袋，想起来钥匙放在车上，这会已经被一起被拖到了修理厂。

　　“倒霉透顶。”
　　陈栋梁已经关店回家，卷闸门紧闭，小街上空无一人。褚清回饿的前胸贴后背，和自己的店大眼瞪小眼了三秒钟，转头穿过巷子，打算抄近路回家。
　　结果走到一半，乌云聚拢，狂风大作，下起暴雨。

　　褚清回这下活生生被淋成了落汤鸡，手里的速冻汤圆早就化了，散发出甜腻的味道。
　　他拆了一块姜糖含在嘴里，辛辣的味道直冲鼻腔，呛得他眼圈发红。

　　过小路的时候，一人穿着雨衣骑着辆小黄车从他面前飞奔而过，褚清回往后躲闪不及，地上水花飞溅，扬了他一身。
　　那人回头看他一眼，大吼一声：“走路看着点，找死啊。”

　　褚清回抹了把脸上的水，一股悲伤忽然油然而生。
　　他想，今天可真是操蛋的一天。
　　他又想，天上那个到底是什么玩意，只有自己和宝马社会哥看到了吗？其他的司机们为什么都无动于衷。

　　大雨倾盆，小区的树木被淋的哗啦作响，栀子花七零八落，夜来香落了一地。世间一切都湿淋淋的，地上水光倒映着远处的霓虹光彩，整个世界似乎在雨中颠倒过来。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洪流中一片小小的树叶，转眼间就会被雨水冲刷的不见踪迹。

　　与此同时，白少典蹲在卫生间，一脸咬牙切齿的捏着脖子上挂着的那块葫芦形木牌，把褚清回这个神棍翻来覆去凌迟了一百遍。
　　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翻天覆地，这已经是他蹲第六次厕所了。
　　至于回市局加班的计划，也都成了梦幻泡影。

　　十分钟后，他拖着发软的双脚走出来。

　　黄映蓉在外面和他老爹白景玩两人斗地主，她打出一个顺子，头也不抬：“你在外面乱吃什么东西了？”
　　白少典拉的神情憔悴，发出无力的控诉：“都怪你那杯符水！”

　　黄映蓉立马反驳：“胡说八道，符水不可能拉肚子。”
　　“王炸。”白景丢出一对大小王，“白少典，也不是我说你，你不舒服就去吃药，别有事没事怪人小诸。老婆，你怎么没留他吃晚饭，我还想和他下两盘棋呢。”
　　黄映蓉输了牌，拍出去十块钱：“你想下棋让你儿子陪你，人家小褚得养家糊口，哪来的空陪你下棋。”
　　“他？”白景瞅了一眼白少典，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就他那水准，废物。”

　　白少典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沙发上。
　　他双目无神的瞪着天花板，心中产生了一个想法，也许这个叫褚清回的人可能才是自己爹妈的亲生儿子。
　　而他，是捡来的。
　　白少典一时悲从心来，不可断绝。

　　褚清回拖着身子上楼，按下门铃。
　　陈栋梁开门看到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他连忙拿了条浴巾过来，递给褚清回。
　　褚清回浑身都在滴水，先把汤圆和粽子交给他，这才接过浴巾，擦擦头上的水。

　　陈栋梁说：“哥，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让我送伞。”
　　“没电了。”褚清回拿了衣服进浴室冲澡。

　　陈栋梁问：“晚饭吃了没，周家人晚上给你打电话打不通，又打来店里，说是家里死人了，要做法事。”
　　浴室里传来水声，褚清回在里面说：“哪个周家？”
　　陈栋梁：“老客户，周晓晖。”
　　褚清回哦了一声：“我待会回电话，你给我泡个面，要老坛酸菜的。”

　　浴室里水汽腾起，褚清回拿着花洒，从头顶冲下。
　　他此时已经脱掉衣服，身上十数道扭曲的疤痕，爬在白皙的皮肤上，像是丑陋的蚯蚓。
　　他低头看看自己，叹了口气。
　　心里想，电梯里的，是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