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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 夏 ...

  •   (0)
      “鹤,放开我。”
      女孩温柔平静的声音轻得像一缕风,却穿过暴雨雷鸣。领域激活,规则改写,此刻其言皆为神旨,不可违逆。
      他不服输地攥紧手,与言灵之力对抗,直到手指被那股绝对的力量根根扳折,指骨尽断。
      那只苍白柔软的手从再无力合拢的指间滑脱,犹如一瓣凋零的花从他的手心轻轻飘落。他眼睁睁看着她坠落下去,像折断翅膀的蝶,被风撕扯着无力飘落海面,单薄的身体转眼被怒涛吞没。
      那一天,他弄丢了她。

      (1)

      “病人需要马上手术,你们哪位是家属,可以签个字?”
      急救室外,医生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走廊的人,手里拿着手术确认书。为首的年轻人从长椅上起身,医生认出他就是送女孩来医院的那位,“给我吧。”
      “您是她的……”从对方与女孩完全迥异的外貌特征判断,医生犹疑地问,“丈夫?”
      白发金眸的年轻人沉默了下,他身边另一位戴着眼罩的青年急忙澄清,“啊,不,我们其实是……”
      “是的,我是她丈夫。”年轻人开口,打断了青年的话。他的手坚持地停在半空,“请给我吧。”
      医生看着他用别扭的姿势右臂卡住夹在文件夹上的确认书,左手持笔,歪歪扭扭地写上【鹤丸国永】四个字。他的状态看起来比手术室里的女孩好不了多少,浑身都湿透了,白衣上血迹斑斑,破损处清晰可见狰狞的伤口。
      “这位先生,您不需要去检查一下吗?”
      “不需要。”递还确认书和笔,鹤丸的目光投落手术室的门,淡淡回答。

      手术在这场暴雨停息时结束了。
      审神者性命得保,但伤在头部,什么时候能醒来是个未知数。或许只需要几天,或许要几年,也或许……就这样睡一辈子。
      鹤丸听不懂医生说的那一长串的医学术语,但能从对方神情中无法完全掩藏的凝重里看出情况其实比其所说还要不乐观。他仔细地听完全部,起身鞠躬道谢后,离开医生办公室。

      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病床上连着重重线路的女孩因为开颅手术被剃去了一头长发,看起来越发像一个弃置在仓库里坏掉的人偶。望着“人偶”安静合拢的双目,鹤丸轻声笑了下,“主公,如果你现在看到自己这副古怪模样,一定会被吓到的吧。”
      他在病房外的长椅坐下,付丧神远超人类的听力能在极静的空气中,隐约听到心电图平缓单调的声响。那声音带着自己的心跳似乎也缓慢下来,呼吸因此受到影响,微微窒闷。
      他静静感受这副血肉之躯所带来的有别刀剑冰冷的钢铁本体的别样体验,目光飘落远方。
      窗外微风拂动,雨后的绿叶上水滴滚动,在边缘摇摇欲坠。
      就像那天在本丸农田,他刚刚给田里的作物洒了水,青翠的叶尖水珠晃动,映着他身后女孩垂头揪着衣摆的模样。
      窗外枝梢上一只鸟振翅飞离,像是被记忆里紧张扬起的声音,穿过时空惊起。
      她说——
      鹤丸国永,我喜欢你。

      (2)

      时之政府很快就派下来了代理的审神者。
      “我叫四方月,从今天起就是这本丸的代理审神者了,以后还请大家多多指教。”身着狩衣的少女向刀剑们礼貌地深深鞠躬。这是个有点男孩子气的女孩,留着清爽的短发,笑容灿烂如夏日阳光。
      她开朗、热情、充满活力,与他们真正的主君形成鲜明对比。

      “雨宫前辈是个怎样的人呢?”
      混的熟一些的时候,少女坐在檐廊与一起乘凉的付丧神边啃西瓜,边好奇地问。
      “哈哈哈,小姑娘啊,是个好孩子。”
      “主公……虽然脾气偶尔有点暴躁,但内心很温柔。”
      “大将是个很要强的人,也很努力。就是有时候努力过头了,很让人担心。”
      “她是个美人。”

      这句风格太过突兀的评论刚落入四方月耳中时,她还下意识地以为是笑面青江。但当她回过头,迎上的却是雪色发丝下一双笑意浅浅的金色的眼睛。
      “啊,鹤丸先生……”
      白色的鹤只是路过,顺走了果盘里的最后一块西瓜,便飘然离去。四方月目送他踏着午后阳光一路洒落地板的涓涓光流,直到雪白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拐角,只留一地与那双眼睛同色的粼光闪烁,涟漪荡漾。

      四方月觉得,这座本丸的鹤丸国永,很不正常。
      “你们看,他不搞事,不惊吓,不逃内番,也不抱怨无聊。业余生活唯二的娱乐就是泡厨房和往现世跑。”她认真列数这一系列“不正常”现象,神情肃穆,忧心忡忡,“这么老实的鹤丸国永,哪里正常?”
      “……大人的意思是,希望鹤先生每天搞事、惊吓、逃内番、抱怨无聊喽?”太鼓钟怔怔问,觉得真不懂人类女性的心思。
      呃……这好像哪里也不对。
      “鹤他不是老实,是没空。”
      大俱利低沉的声音在一边响起,但当少女看过去时,沉默寡言的付丧神已转开目光,不再言语。

      四方月决定主动去找鹤丸谈谈。
      作为他们目前的审神者,即使只是暂代,她也有责任去关心每一个下属的心理健康。
      她迈着坚定的步伐闯进厨房,见到白色的鹤围着围裙,正在本丸真正的御用煮夫烛台切的指导下仔细装一份便当。
      “鹤丸先生,我有话想和你谈谈。”少女努力摆出领导者的气势。两个付丧神对视一眼,烛台切会意地主动退离厨房。

      “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鹤丸先生,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少女话匣一开,一股怨气就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
      “你别看我这样子,我在政府工作也有一段时间了,来这里之前我都做足了功课,对每一振刀剑都很了解。鹤丸先生根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她语气激动,话里暴露出浓浓委屈却不自知。
      付丧神的目光望着她身后,挂在墙上的时钟指针滴答作响。
      “大人觉得我应该什么样子?”
      少女再次搬出她那套“一个合格的鹤丸国永应该搞事、惊吓、逃内番、抱怨无聊四部曲”的理论,强烈谴责他“连惊吓口头禅都不说,一定是振假的鹤丸国永”。他默默听着她慷慨激昂、义愤填膺,数着时间一分一秒流过,然后无奈地挠挠头。
      拈起手边盘子里一块新出炉的油豆腐,趁女孩张嘴的时机,塞进她的嘴里。
      长篇大论的声讨被打断成一声“好吃!”的惊呼,他望着女孩惊讶的神情,想起以前做过激辣口味的“惊吓”油豆腐送给另一个女孩。那时她当着他的面,一个一个吃个精光,嘴唇肿胀通红,却还咬牙笑着说,多谢款待。
      结果真被吓到的是他。作为回礼,她赏了他一周的马当番。
      “果然料理这东西要让人感到惊吓,还是要做的好吃才行……”他捻着下巴,有所感悟地喃喃自语,迎上面前少女投来疑问的目光,笑了笑,“大人,被吓到了吗?”
      “唔……”望着那双鎏金的眼瞳,四方月嘴里还塞着米粒,一时说不出话。
      “这盘油豆腐就做为谢礼了,拿去和小狐丸他们一块分吧。”白衣的付丧神拿起料理台上的食盒,从她身边轻盈走过。她慢慢把嘴里的油豆腐吞干净,听着木屐清脆的声音彻底消失。
      转过头,入目是身后墙上的时钟。
      原来他还真是很忙啊——少女呆呆地想。

      (3)

      鹤丸穿过医院空气微凉的走廊,一路经过的医生、护士、护工阿姨,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向他熟稔地招呼。他笑着一一回应,在他们眼中看到各式各样的同情、钦佩和痛惜,好像他是这世上集全部不幸于一身的人,却还在向他们坚强微笑,实在感天动地,可歌可泣。
      他也听说了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传闻,什么用情至深,少年白头……真是吓到他了。
      人类啊,真是多愁善感的生物。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可以有这么多“悲伤”去卖,他们都已经替他设想好那个哀婉如诗的结局。

      “我来了,主公。”
      轻快的声音在空气里回荡,犹如在水面打开一串极具技巧的水漂,点点涟漪连环荡漾出去,又渐次归于平静。病房里静悄悄的,当然不会有回应。
      鹤丸反手带上门,病床上的女孩今天还是老样子,却又有一点变化。她就像被摘落后慢慢失去水份的花朵,日渐干枯,却无法从逐步带走她的时间的手指中挽留。
      他走近她的床边,抱着便当盒,对着那张好像比昨天又瘦了一圈的脸犯愁。他今天又做了满满一食盒好吃的,可她吃不到,又有什么用?
      “主公,你还不醒,今天的便当可就又是我吃了。”无聊地戳着她的脸,付丧神嘟嘟囔囔,“可都是你爱吃的啊,你引以为豪的吃货的自我修养呢?”
      “……吓到了吓到了,美食当前吃货居然都不理了。”他倒吸口冷气,喃喃自语。
      检查房间,开窗换气,更换窗台花瓶里的水,按照医嘱帮女孩揉按僵硬的四肢,最后说到做到,把便当一口一口都吃掉。投落窗棂的阳光一点点西斜,窗外夏虫长鸣,又一个下午悠悠过去了。
      不过,今天这样平静的午后,却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

      病房的门被推开,鹤丸从女孩身上抬起头,来人是名50来岁的中年男子,一身款式保守的西装,恰到好处的举止,谦恭的神情,看起来就像某个大户人家的管家。
      但他不经意的站姿和某种熟悉的气质却让付丧神看出,对方是名武士。那只拿着花的筋骨嶙峋的手,过去是拿着刀的。
      在23世纪,这样的人类已极其罕见,对方是何身份,并不难猜。
      “真想不到,原来她家里还会来人看一眼啊。”他淡淡说道,金瞳里结了冰,毫不掩饰。
      “您就是鹤丸国永大人吗?在下竹内,是小姐家里的管家。”男人恭敬地行礼,“一直以来,小姐多谢你们照顾了。”
      “……她出了这么大的事,家里这么久就只派了个管家来看看?”虽然已猜出对方身份,但从他话里亲耳确认,心底无明业火越发燃起。
      “很惭愧,鹤丸大人,我并不是被派来的。”男人再次鞠躬,“那个家……怕是小姐也不愿承认还有什么亲人在了。”

      他把花束放在床头,搬来一把椅子在病床前坐下。看了床上人偶娃娃般了无声息的女孩一会,竹内抬起头,望向对面脸色不善的白衣男子,神态平和:“鹤丸大人,小姐的信中经常提起到您。”
      “她还会给家里写信?”
      “只是早些时候写给我罢了。”竹内笑了笑,“人漂泊在外,总想有个归处的。大概在小姐心里,我还算她的一个家人。后来信渐渐就少了,我想,她大概是找到让她真正安定的地方了吧。”
      “要听听小姐过去的事吗,鹤丸大人?”

      时值黄昏,夕阳的余晖投进窗棂,给这个苍白的房间里渲染上一层老照片般昏黄的色调。
      鹤丸从没听审神者提起过自己家里的事,此时听这个自称“算是她家人”的男人缓缓讲述,伴着窗外悠长虫鸣。
      “小姐小时候吃过很多苦。”
      “她从出生起在家族就不受重视,老爷只心系家族事务,夫人从生下小姐就一直身体不好。她一直和院子里的孩子关系恶劣,是他们欺负的对象,因为她是没\'大人\'管的孩子。”
      “不过那时好歹过的安康,她每天自娱自乐,看起来也挺开心的。直到她六岁的时候,夫人过世了。”
      竹内的话顿了顿,鹤丸从他眼睛里一抹暗沉的颜色能读出,那是女孩人生转折的开端。
      “夫人过世后没多久,小姐就出了事。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能说,但那时候她也如现在这样,被伤到了头部,不同的是,那时候她没有被好好送到医院,而是被丢到一个别院里关了起来,任她自生自灭。”
      “她那时数次在鬼门关挣扎,差点就死了。那些人的目的也很直白,就是想让她死。但她最后还是活了下来,简直是个奇迹。大概,是夫人在天有灵,冥冥之中保佑她吧。”
      “小姐醒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状态都很糟糕。她几乎忘了所有的事,基本失去语言能力,每天都浑浑噩噩,被幻觉和头痛日夜折磨。但并没什么人好好照顾她,他们只是派人定时送水送吃的,顺便看看她还有没有活着。每天黄昏的时候,他们会把她屋子的门从外面锁起来,防止她趁夜偷跑。她一个生病的小女孩,被一个人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是哭是喊都不会有人听到,就那么熬过一个又一个夜晚。”
      “竹内先生那时就没有想去照顾她吗?”鹤丸打断男人的话。
      “鹤丸大人,我只是个下人。”平静地迎视付丧神锋利的目光,竹内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我又能为她多做什么呢?”
      “……”
      “好在她真的是个顽强的孩子,福大命大,后来也算慢慢恢复过来了。”竹内继续他的讲述,“但她就一直被关在那个院子里,无人问津。大人们告诫自己的孩子不要招惹她,说她是个怪物,但那些小孩儿哪会乖乖听话。他们结伴钻进她的院子里,开始还只是嘲笑她是\'怪物\'、\'傻子\'、\'孤儿\'、\'死哑巴\'等等,后来……开始有一些折磨……”
      竹内不愿意详细说那些折磨是什么,他的语气依然淡淡,但神情古怪,“人类的小孩子有时真的是很残忍的生物。鹤丸大人你大概没有见过吧,有的孩子会把捉来的青蛙活生生剥皮,然后扔进开水里煮。他们没有善恶观,没有残忍的概念,不懂死亡的含义,天真无邪,理所当然地做着任何令人发指的事。”
      “而真正让他们肆无忌惮的,是能约束他们的大人们,没有一个人去管这件事。他们都默许了自己的孩子,替他们充当行刑的刽子手。”

      夏日燥热的空气掺进一丝森森的寒意。仿佛能听到遥远过去某个相似的黄昏,在那座古老富丽的庄园被刻意遗忘的一角却传来孩子绝望的哭声。大人们装作一无所知,没人愿意冒险让手上染血,但每个人又心照不宣且迫不及待地以不作为的方式,合意谋杀。
      “所以后来小姐向我学习剑道,开始就只是为了不再被欺负而已。”
      “她的剑术很好,看来是老师教导有方。”
      “不敢当,鹤丸大人,小姐很努力,也很有天赋。她在14岁拿到流派的免许皆传,16岁时仅凭借剑术,在家族下一任继承人选拔试上击败了所有候选人,但她放弃了继承人的资格,去换取家族允许她离开。”
      “可他们怎么可能真的放她自由。她被送到一所私立贵族学校读书,每天受人监控,那些想让她死的人现在更想让她死了,因为她让他们感受到威胁。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小姐开始想方设法彻底摆脱家族控制,然后她找到了时之政府。”
      “这件事还真是没听说过……”鹤丸微微发怔。时之政府的审神者通常为政府方面主动寻觅,这样自己送上门的,真少之又少。
      “所以她刚成为审神者的时候,很努力是不是?”望着病床上的女孩苍白安静的面庞,竹内目光黯然,“因为她怕自己的价值不够,时之政府会在利益选择的时候抛弃她。”
      “……原来如此。”
      鹤丸知道竹内所说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是比她的初始刀来的还早的新手员工大礼包,那就是他们初识时的事。那时的审神者每天都绷紧着一根弦,紧张焦躁,却还强撑着一副泰然自若的大将风度摆给他们看。明明花一般年龄的少女,却严肃刻板得让他不知道是太惊吓还是太无趣。他是花了多久功夫才把她傲娇、好骗、爱炸毛的一面都逗出来的?从本丸建立开始至今,他们俩人的相处还真是一路斗智斗勇、鸡飞狗跳,现在回想,那些事遥远得好像上辈子,又近得就像在昨天。
      他那时从未想过她年纪轻轻为什么却会一副好像身体里那根弦随时都要绷断的状态,现在终于知道原因了。她对未来那样恐惧不安,怎么可能还有心情放松嬉闹?
      “到底是多傻。”他轻声说。
      “是很傻。”竹内赞同,“但她在写给我的信上,从来都报喜不报忧。她一直说她过的很开心,你们大家都对她很好很照顾,领导对她很满意,工作很轻松很顺利。包括她随你们的第一次出阵。”
      鹤丸不禁再次抬眼,正迎上男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他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们的第一次出阵?那次哪有轻松顺利,明明因为经验不足,战略失误,任务险些失败,第一部队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挂了彩,而伤的最重的,竟然是本该被保护在后方的审神者。
      他还记得那次在战场上,他把冒失冲出来的审神者从敌阵拎回来后,劈头盖脸训了一顿,那是他第一次跟她认真发火。回到本丸后,自然被长谷部押着去赔罪,但一向好面子死要强的女孩却反过来跪在他面前,向他深深伏首。
      那时候真蠢,就那么任由她下床瞎折腾,她向他伏首时背后的白衣里分明已经透出淡淡的血色。那时对人类身体的脆弱程度并没有个正确的认识,他们付丧神在手入室拍个符,一天后又都全员满血活蹦乱跳,她却养了整整一个月,背上的伤才彻底好利索。
      真是过分啊……那时她明明只是个刚满17岁的小姑娘,为什么要对她那么严厉呢。
      “小姐并没有在信中提到她的伤势,我是从信纸上的药味才判断出来,她大概出了事,后来也是几经打听,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竹内淡淡地说,“她在信上只说了这次出阵她学到很多,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并为此惭愧。她还说,鹤丸大人您救了她,说您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神武不凡……”
      ……居然会这样夸他,还真是被吓到了。自己把她狠狠骂了一顿这件事,只字未提吗。
      “小姐在信上从来不说难过的事,只会把快乐的事给我分享。我知道她和你们的确过的很好,但日子过的再好,也不可能整天只有开心的事的。她只是不愿把烦恼告诉我,怕我担心。”
      “所以当她最后一封信寄到我那里,第一次写了她不开心的事,我想她的确是太过于难过,自己撑不住了,才会写给我吧?毕竟那上面的字,都是晕开的。”
      “鹤丸大人,您知道她最后一封信上,写的是什么事吗?”

      房间里陷入一阵安静,只有夏虫凄凄的声音拉得枯长。一缕风扯脱花瓶里一瓣纯白的花瓣,飘落窗台,无力地沾染夕阳的血色。
      男人目光炯炯地注视付丧神沉默的脸,眼角的皱纹微微颤抖。他没有彻底说破,只是轻轻叹息,“鹤丸大人,她是个一根筋的傻姑娘。她曾被残忍对待了太久,吃了太多苦头。对她好的,她想加倍还回去,她自己把心交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我并不是想苛责您,小姐自己也说,喜欢一个人是她自己的事,并不代表对方就必须对她有所回应。我只是心疼,这可怜的孩子……喜欢错了人。”

      (4)

      这个漫长的夏天在不知不觉中,终于只剩下一个尾巴。
      夏蝉摇摇欲坠的趴在叶子边缘,对着敞开的窗子发出有气无力的长鸣。
      鹤丸正在审神者办公室里收拾她的一些杂物。代理审神者要搬进来办公,起码要给人家腾出一个柜子来放文件。
      从办公桌上的书架上拿下一本厚厚的工作笔记时,一张白色的纸从笔记中滑落。明亮的光斑洒落纸面,涟漪般摇曳的光影模糊了铅灰色精致漂亮的线条。他捡起那张纸,看清了上面的内容时,不禁怔住。
      那是张人物肖像的素描,上面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是他自己的脸。
      他这时才注意到,这本厚厚的工作笔记并不是本身的页数厚,而是因为里面似乎满满当当塞满了别的东西。
      他犹豫了下,解开那根捆住笔记的橡皮绳,一下子松脱的本页里“哗啦”一下滑落了大把分散的纸张,猝不及防地洒落满桌满地,像飘飞的雪花。
      他手忙脚乱地去捡那些掉落的纸张,一张一张,内容都看得一清二楚,铅灰色的线条闪烁细腻的磷光,勾勒的都是同一个人的脸。
      他鹤丸国永的脸。
      不同神态的,不同表情的,从笔法拙劣嘴歪眼斜,到线条流畅栩栩如生,犹如他的黑白相片。他确定他从没有摆过这么多神态表情去供别人绘画,有些表情甚至他根本从来没做出来过,比如一张哭的极丑的脸,旁边还有审神者熟悉的娟秀字体得意洋洋地写着:鹤丸国永,我总有一天要整你整回来,看你这样吃瘪!
      “这可真吓到我了……”他看着那张画喃喃,试着扭了下这样的表情,证明这得专业的喜剧演员来,不然面部肌肉非得抽筋。
      “还以为你工作多认真呢,原来平时也没少摸鱼吗。”
      他把那些画整理好又都夹回本子里,抱在胸口,静静靠在窗边。
      正午的阳光洒落头脸,暖融融的微烫,像是有人从身后温柔地拥抱过来。他望着空荡荡的桌前,被刺眼的光线晃得有些精神恍惚。
      恍惚看到那个身着狩衣的女孩就坐在桌前,眉头微蹙,神情严肃。他以为她是在埋头工作,从窗户悄悄溜进来,想身后突袭给她个惊吓。
      她突然“啪”的使劲合上本子,先把他这个“贼”吓了一跳,然后她回过头,气急败坏的模样比他看起来更“做贼心虚”。
      原来如此。
      原来他们两个,都是无可救药的“笨贼”。

      那个夏天,是一切的开端。
      那天她对他说,鹤丸国永,我喜欢你,紧张扬起的声音惊起田地里一群偷食的飞鸟。
      “……这可真吓到我了,主公你是在开玩笑吗?”
      “……对啊我就是在开玩笑啊,哈哈哈哈吓到你了吧?”
      如果那天他没有一时犹豫,多问了那句话;
      如果那天她能再勇敢一些,坚持表明心意。
      是不是之后的事,就都会有所有不同?

      蝉声长鸣,夏雨霏霏。
      我们谁都不能再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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