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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我在夜里点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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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兽焉,其状如羊,九尾四耳,其目在背,其名曰猼訑,佩之不畏……”
身着深色长袍的先生边晃着脑袋,边捋着胡子阖着眼似是陶醉着。
“嘁,这老头次次皆是如此,拿些没有丝毫有用之物来打发我……”
虽然女孩只是小声嘟囔着,可是昏昏欲睡的讲堂里实在是显得有些突兀。
“嗯?”年近五十的老先生精神依旧矍铄,不经意的掀起眼帘,漫不经心的走到白芝跟前,顺手就将手中卷成一卷的课本敲到了白芝的头上。
“啪!”
“唔!”一声轻呼
“先生!”
突如其来的敲打,白芝猝不及防,脸上尽是不甘和委屈。
“呦,叫什么叫啊?这学堂里,尽是你一人声,难不成为师还冤枉你了?!”
老先生底气中足,睥睨地斜着白芝。
“学生讲的又无错!先生您日日讲学教得皆是学生孩童时,祖父讲的老掉牙的睡前故事!您还每日如此行径,耗损时日,您……”
白芝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凝结,不甘地吞了吞口水,声音也愈发低下,下意识地将还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曰。”
老先生虽气极却满脸的淡然,但是白芝却知道自己如果再多说一句话就会听到熟悉的一句话……
然而,白芝还是硬着头皮,不要命的讲着:“学生亦是捐赠束脩,先生此番也忒不公了些!”
“为师何时待你不公?”老先生气的吹胡子瞪眼睛。
白芝用手指着盘坐在前面几排的男生气恼着说:“先生之教,有两者!先生之公未免偏颇了些!”
“尔不过女流之辈怎会懂得治国之理!旁听已是宽容之至!女子懂得识字断句,待嫁做他妇后可烧羹洗衣皆可!汝何之所欲?!”
“凭什么?!”
“滚!”
老先生被气的险些背过去,踉跄了几步扶着墙缓了缓,咬牙切齿着:“这个鬼丫头,趁早给老夫滚蛋!”
白芝看了看四周不怀好意憋着笑得同窗们,不,这些人没有一个把她当做同窗的,只是把她当做了一个学习劳累的时候的一个乐子看待罢了。
白芝不甘地走到学院外面地墙根站着,用脚尖忿忿的踢着墙角布满地青苔,嘴里还念念有词着
“真真是个迂腐恼人的老头子!”
踢着还不解气,白芝又开始使劲抠弄着本就泛皮的墙面…
“你……你还好吗?”
白芝抬眼看见身旁出现了一个穿着缎面湖蓝色长袍,上面是赤色加绒马褂,再往上看,明明是一副富家小子的装扮,唇瓣却似是泡在水中多日的窝窝头,浮肿无色。
一双圆似铜铃的眼睛大的惊人,眉峰生得英气,却也因满脸的皱巴变得软乎。
白芝看着这一脸菜色的赵烛就皱起了眉:“要你管!你身体不好,能否有点自觉,好生在屋里歇着!
免得回头又患了风寒,我爹又得唠叨我!”女孩眉目怒嗔地看着弱不禁风的小豆芽。
“咳咳,芝芝,你这是在担忧我?无碍的,我最近身体好些了,不会轻易患病了……”男孩还在兴奋地念念有词,甚至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一样的在原地蹦蹦跳跳了几圈。
“行了行了,你能不能别转了!这大雪天,阴冷冻人,你出来又是做什么?”女孩冻的双手搓着,只能蹭着自己褂子上的绒毛取暖
“我……我……我怕你生病”他怯怯的。
冬季里的天色总是容易变得阴沉冰冷,只有学堂门前悬挂的两盏泄着发黄的光的灯笼提供了光亮。
风雪交加,大片大片的雪花粘连着落下,不一会儿,两个人身上都落积了些许雪,白芝看了看天色,又因满腹怨气,没好气地拉起这颗小豆芽就跑了回去。
一路上还念念叨叨着:“赵烛,你下回能不能不要再这般地像一个小尾巴日日跟在我身后!你好生听课不行吗?还有,你能不能学会照料照料自己!都多大了!”
男孩本来就因为步伐迈不开在后面踉跄着,此刻听着女孩略显老陈苛责的语调,有些小委屈,嘴一瘪:“芝芝,我才八岁,哪里大了,清姨昨日还说我还小,是个小孩子呢!”
“我……”
白芝被堵的一口气答不上来话,只能不屑的用舌头顶顶腮帮子,抬手就敲了敲他的脑袋:“八岁又如何?你没听过他们说武德大人十一岁时就已立了军功!大人八岁的时候肯定都早已练就了一身本领!”说罢,还低头白了赵烛一眼,“你再瞅瞅你!明明身子骨就不好了,还日日胡作非为!连照料自己都这点小事都做不了!”
“谁……谁说的!我 ……我终有一日定会比武德大人更为威武!”
白芝看了看比自己还矮了一头的小豆芽,压根就对他说的话毫不在意,自己脚又冻的生疼,敷衍着应和:“是是是,你也可以!能先行回府吗?我快冻死了!”
赵烛因为从小身子骨不好的缘由,造成整个人一直都病怏怏的,也没有什么玩伴,直到小时候有一次白父一家到赵府做客,遇到了调皮捣蛋的白芝。
两个孩子一个是活泼好动,一个是文静内敛,却都对对方都产生了兴趣。
白芝是因为起初的坏心思,想逗弄逗弄这个病罐头,而赵烛却是因为觉得那日午后的阳光真的很暖,让他有些沉迷。
“赵烛,一会儿你就给我娘说,是你好像又感染了风寒,我是为了照顾你才回来这么早的。”白芝在进门前难得小声地和他商量着。
男孩理所应当的点点头。
“娘,今日,赵烛他又……”
刚进门,白芝就装作慌乱的样子,暗自冲赵烛挤眉弄眼着,示意他装病,可还没等两个人开始配合呢,就被白父一声生气暴躁的声音叫停了
“别装了!”
白芝吓得顿住了,忐忑不安地看着父亲。
“你且说说,你今日在学堂上为何又故意与叶先生顶嘴?”
“没啊……”白芝低着头,装作听不懂
“还撒谎!若不是当日武德大人替你说情,为父才不会送你一个女孩子家去学堂,你去就去了,还添乱!你可知今日叶先生特意送信来家里说,让你这几日待在府内!”
“女孩子又如何?女孩子就不能上学堂了吗?而且,先生本就没有教我什么!”
白芝粗着脖子,红着眼眶顶冲
“你看看她!都成何种样子!身为姐姐一天尽教弟弟撒谎,今日都开始顶撞亲爹了!”白父颤着手忿恼着指白芝。
赵烛虽然见到过很多次这样的场面,但还是被吓得全身缩着,在一旁不敢吱声。
“芝芝,快给你爹道歉,说你知错了。”
白母深知这父女俩的倔驴脾气,定是谁都不会先低头,硬着脖子对着干。
白芝心里填满了委屈,瘪瘪嘴角,又瞄了喵白父,红着眼眶不甘愿的撇下一句:“我知错了!”然后就跑走了。
白父冷眼看着她跑远,烦躁的挥了挥手:“你们吃吧,我就不吃了。”走之前又交代了一句“记得给那丫头留着饭菜。”
堂内只剩了白母和赵烛还有零落的几个下人。
“小烛,来,我们先吃饭”
“好,清姨”
饭桌上,赵烛见白母兴致寥寥,就快速地扒拉了几口就表示自己吃好了。白母虽讶异,但由于心挂白芝,匆匆送他回房后就去了白芝的房里。
“芝芝呀,还不开心呢?”
白芝的母亲性子温婉,是典型温软细语的江南女子,穿着蓝白相称的暗纹旗袍,身段窕姿有致。
正侧坐在白芝的床边,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话声调依旧不温不火,却如春雨细润,诱哄着白芝。
“……”
白芝依旧藏在被窝里,不吭声儿。
“好吧,我且把饭菜给你放这儿了,要是饿了,就自己吃。”白母无奈的摇了摇头,出了房门。
过了好一会儿,白芝听见门外传来了很小声地呼叫:“芝芝?芝芝?”
不用想也是赵烛那个菜豆芽,白芝不想理但又怕他那个榆木脑袋没有收到回应不知道离开,只能硬着声问:“这么晚了,你来干嘛?”
“芝芝!你没睡吧!你快开门!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白芝到底也还是个十岁的小姑娘,抵不过好奇,连忙就开了门。风雪肆虐袭来,白芝闭了闭眼,就看见赵烛手中捂着一只发光的虫儿。
“这是什么?”她好奇的看着从赵烛合拢的掌心中冒出来隐约的光芒。
“这是我爹给我送来,说是……叫什么宵烛,呐!送给你!”
小姑娘动作一滞:“你为何送我?你自己留着啊!”
“只要芝芝开心了,什么都好!还是说芝芝你懒得养啊?没关系!我养着!将它养大养肥,这样以后夜里我们还可以拿它当做灯笼呢!”白芝看着他冻得红通的双手捂着一闪一闪的虫儿,欣喜着语调,心里有些感动。
“你快进来!外面多冷啊!”说着伸手就把他拽了进来。合上门,白芝慨然的揉了揉赵烛的脑袋:“幸得我平日里没白疼你!”
“嘿嘿。”男孩弯着眼睛傻笑着,就连唇瓣也变得有了血色。
“芝芝,那你现在不生气了吧。”
白芝眼珠一转:“当然还生气啊!这世上的男子皆不靠谱!当然,除了武德大人!”
“为什么除了武德大人?”赵烛头一回对白芝的话提出疑问,因为她说这话的眼神实在是太亮了,亮得他也想要拥有。
“因为这世上的男子,就连我爹都奉承‘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无理之言!只有武德大人不这样认为!”提起自己崇拜的人,白芝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着。
白芝从小就听武德大人的英勇事迹。孤儿一个,却在十一岁的时候就因寇杀贼人的头领而立下军功从此声名远扬,而后又屡立奇功,个个拎出来都是震惊世人的事件。
而这样一个驰骋于战场的销敌将军对于男女平等这样的思想也不遗余力的支持和尽全力的发扬。
之前白芝好说歹说都没说服白父让自己去学堂,后来还是武德大人替自己劝说父亲,自己才得以去上学堂。
只可惜武德大人实在是事务繁忙,自己平时见不到,哎,白芝叹息地垂下头。
“那我呢?也是如此?”他语气弱了弱。
小姑娘收回自己的哀艾,看着愁苦满面的小豆芽,勉强地说:“你……你比其他人能靠的住一点点”
小豆芽立马就变得阴转晴,期待着望向白芝。
“咳咳,也……也就一点点,你别太开心了!”
结果没想到,这小豆芽这么没眼色的拿着奶香奶香地脑袋蹭着自己,就像是之前自己养的一只白兔子一样的软萌。
“嗳嗳!你快起开!”
“不!就不!”
屋内烛火通亮,院内只有月光打在层层积雪上,一片寂赖,只有不断掉落的雪花簌簌着。
白芝后来在破败地砖瓦黛墙的院子里的时候,总会在午后迎着阳光,落着泪,想起这段无忧有趣的年少时光。
这段时光里,住满了白芝最喜欢的人和事。美的像是一场梦。
素内十年,前方战线来报,胶着了数月的战斗大捷,武德大人即将要凯旋归来。
“芝芝,你为何如此偷偷摸摸地翻墙?”
果然,不管是过了多少年,这个菜豆芽依旧只能是个菜豆芽!不知道这么突然出现,一不小心就会把她吓得从墙上摔下来么!
“嘘!你小声点!”
十七岁的白芝正处于花季年华,只是这花样的姑娘在没人的时候依然泼皮的像个男孩子。
“你快下来吧!一会白叔来了,定是又要罚你!”
白芝就不明白了,怎么过了这么多年多年了,这赵烛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这么胆小!
“你别吵了!武德大人今日归来,我要偷溜出去看看!”
白芝由于昨天又犯了错,被白父罚三天闭门思过,哪里都不准去,本来白芝心想,在房里也能照样做自己的事情,结果昨日夜里偷听到武德大人今天要回来的消息就坐不住了。
自家的墙不算高,只是嶙峋了些,只是……现在穿着裙装,这会就有些难以动弹了,只能向下面的豆芽菜求救:“赵烛,你……能不能帮一下我,让我……踩着你肩膀,这样我好出去……”
赵烛接收到她慌忙哀求声,连忙挺直自己尚且稚嫩地肩膀驮着她。
“哎……哎……赵烛!你别老晃啊!我……我快摔倒了……”
“你们在干什么呢!”晃晃悠悠的‘人肉梯子’被一声呵斥就吓得‘散架’
白父皱着眉头,粗着音,面带不悦却向旁边穿着将服身姿俊爽的男子尊敬地微微拘着身子,讨好的开口
“大人见谅,小女一向泼皮猴惯了,没得正经样子,大人别见怪。”
“无妨,小芝一向活泼好动,这我知道,白大人不必如此谦礼。”
白芝和赵烛在他俩说话的间隙中就已经从泥地里爬起来了,默默地拍點身上的泥土。
白芝偷摸着瞥见亭廊的俊朗容顏,鬓间隨意落下的碎发,褪去兵器甲胄,男子身上穿着赭色便服,袖口还用彩线绣着蟒爪在阳光的照晒下发着细碎的金光。
作为一名久经战场地武将,身上难得的能流露出和煦,从白芝的方向看去,眼中像是入了一尊浑身散发着闪光的塑身。
赵烛不解的看着身边突然变得腼腆文静的白芝,更加惊讶的是就连平常喋喋不休的殷红的唇也抿得紧紧的,凝脂的耳边蔓延上一层粉红色。
“小芝,近来可好?”
白芝看他看呆了,一时呆愣在原地,十分像赵烛平日里最喜好逗弄的元龟一般的呆傻。
“小芝!大人正问你话呢!快快应答!”白父无可奈何的点她。
“哦……”白芝这才大梦初醒般的行礼万福,“回大人话,民女一切安好,喜乐自得。”
“喜乐自得?”男子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略带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
“大人,饭菜已在庭院备好,请大人移步吧。”白父拘身欠言
白芝平日里虽玩乐无度,但寻常礼仪人情也是懂得,武德大人不会毫无缘由的就来找白父,此番前来必定是有要事相商,白芝也知进退,不会强行凑上。
“芝芝!你刚才怎么了?”
白芝实在是不想和这个什么都不懂得菜豆芽说这些好深的事情,只得清了清嗓子“没……没什么,就……”
沉着声对上赵烛迷茫的眼神,白芝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转了话音:“武德大人之美,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哦,原是如此。”赵烛丧着音,整个人奄奄地向前走着,白芝摸不着头脑的看着他突如其来地寡欢。
春秋变替,落叶覆雪,岁月步步前行,连带着推着人往前走。
素内十三年,时局平稳了不少,寇贼由于节节败退,隐蔽山林,修身养息。
“爹!女儿不愿嫁与赵烛为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由不得你做主!”白父言罢拂袖愤然离去
白家和赵家是百年之交,而白父年轻时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赵父误打误撞的结识为好兄弟,更为两家情谊添光溢彩。
两家约好缔结秦晋之好,所以白芝和赵烛早就有了婚约,只是长辈们一直未曾提及,只为了两个孩子能日久生情,更能顺其自然的相好,这也是赵烛一直从小被养在白家的缘故。
可是白芝从来都是把赵烛当做弟弟看待,又怎会生出男女情谊,况且这些年里心里早就住了他人,这让性情刚烈的白芝又怎么忍受的了。
白府虽只是一家商户,院内却也守卫森严,白芝心知肚明自己跑不了,只能采用最笨最蠢得法子来抗议——绝食。
白芝硬气的四日未曾经过滴水,嘴唇发白干裂,坐着的身子一直不断的发抖,在隆冬季节里更是冷的发颤。
白父一向虽然对白芝管教的严厉些,可也是打心眼里疼这个独女,不舍她受一点委屈。
可这一回,白父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般的不动声色,硬是憋足了气的和白芝对着干。
白芝因着婚约的缘故把火也牵连在赵烛身上,一直不肯见他,即使见了也是冷着一张脸。那段时间,赵烛熬心挠肺,整日里都倍受煎熬。
忽的一日,他苍着脸色,推开白芝的房门,喑哑着声儿:“芝芝,你走吧,你去嫁给他吧”
白芝在听到他的这一句话后,终于满足的昏倒在地。
二月春风似剪刀,赵烛在二月的初始送走了白芝。他把白芝背着,步步稳建的把她送到花轿上。
“舍不得来也要舍,分不得来也要分…”
戏曲里唱的词点进了赵烛的心,既然两人一起无法同心,那我就送你到你同心的人旁。
让我为你点亮送你的最后一程路。
洞房花烛,凤鸾交叠。白芝嫁得如意郎君,心中好不欣喜。
武德大人也对她很好,处处照料,细语和柔。白芝由衷慨然,自己当时的努力抗争才得来这般神仙眷侣。
只可惜好景不长,素内十六年,局势动荡,寇贼出其不意的就攻打了下了边境的三座城池,民心慌乱不堪,落井下石者多如丘壑。
而武德将军因早年身体旧疾复缠,而今新伤又不断,战场杀敌威力大不如从前,白芝有些慌了。
这一刻才恍然察觉,女子的力量是多么单薄,既不能上阵杀敌为君分忧,也不能四处奔走征义将军。
白芝只能操劳起羹汤,日复一日的为君熬药滋补。
“大人,现今战况愈发地低迷,如若再不广募商贾富足之人筹的粮草和银两,我方将士实难坚持下去!”
打仗最忌讳的就是粮草不足,粮饷匮乏。前者是将士们维持饱腹的基本条件,后者则是将士们的精神食粮,这个年代,食材缺失,经济落后,人人都是在拿命来为自己的家人拼得一己之财。
若这两者都供给不足,田腔无法想象这后果将是怎样的难以控制。
武德沉思了良久,低着头,脸颊被阴影遮掩住,淡淡开口:“我这手中还有多处宅子,都拿去变卖吧。我就不信,我武德骁战了大半辈子,现如今竟需要依靠百姓们众筹来解决困顿!”
“大人!”田腔自知大人的脾性,若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摇着头退去。
白芝偷偷躲到了一旁,心里百般滋味参杂,白家就是江南一带盛名一方的米粮大户。若是众募,白家必定是第一个,不对,还有赵家。
赵家是作着药材生意,世世代代,平价治病,享有盛名,若是赵家能够带头,那必定会引起不少应附。
只可是……自己当初那么不留余地的拒绝和赵烛的婚事,这几年也少有联络,光是想想,白芝就有些倦。
夏日夜里炎热,白芝拿了些冰块放屋内驱热,男子正坐在案牍前捏着毫笔回复刚刚送来的战事实况。白芝端着一碗温热绿豆汤轻放桌边,看着他,开口道:“大人,可是为战事烦恼?”
男人抬起头来,沉眸望着她,左颊上有一道狭长的疤痕,白芝每每看到这一狰狞的伤痕是总会心悸。
烛光跳动,男子的脸庞显的异常柔和,温润如玉,丝毫没有被戾气所沾染。
“小芝可是听到了什么?”
“大人,这国不是您一人之国,是众人之家,理应众志成城地来守卫,有银出银,有力出力,又何谈募筹?”
“小芝,你想事太简单了,这世上根本无人会毫无所求的帮你。”男人背对着白芝,高大的身影显得凄廖。
白芝答不上来,只能用事实证明。
白芝借牵挂父母之由回到了白家,府里安静得有些萧瑟,白父不在家,只有白母在院内修剪那一朵朵芷白貌美的栀子花。
“娘!”白芝远远就瞧见白母拂汗擦拭,还是一如既往温婉贤惠。
“慢点!别跑那么快!”白芝提着裙角,一路小跑到白母的身旁。
“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回来了?”白母嗔怪道
“哎呀,我回自己家还需要打招呼呀!”说罢,撒娇着蹭着白母。
白母佯装推开,又向白芝的身后张望了望,诧异的问:“武德大人怎未曾和你一道?”
白芝愣了一下,笑着说“最近战事忙碌,他顾不得我,就索性将我送回。”
白母叹息了一声:“缘是如此,对了,你来时可曾遇到小烛?”
“赵烛?”白芝摇了摇头,“未曾”,何止是今天没遇到过,自从出嫁那日,两人就再无交集。
“那孩子啊,送完你出嫁后,就去了北边最荒凉之地入了军,算算日子,今日就该回来了,怎现如今还没到……”白母一脸担忧,就像是牵挂在外游子的母亲一般。
白芝恍然惊觉,自己好像才是那个寄居的人,不过也不怪白母偏心。白芝从小就像是个男孩子,不如赵烛心思细腻,出嫁后更是鲜少和家人联系,反观身处荒凉之地的赵烛却每月一封家书,从不间断。
“清姨!”白芝顺着声音寻过去,一身盔甲还没来得及脱,头盔夹在胳膊间,匆匆忙忙地向白母跑来。
荒沙抹去了他的稚气和青涩,为他刻画上了沉稳和威严地气度,看上去更像是白芝的兄长。
“芝芝!你来了!”开口后,那个从小一直缠在她屁/股后面的菜豆芽又回来了。
白芝微微颔首:“嗯,我回来看看父亲母亲”
夜里空旷许久的白府总算是重新热闹了起来,饭桌上酒肉餐食样样是白芝和赵烛喜好之物。从前白父虽教导白芝食不言寝不语,但白芝实在是泼皮了些,挡不住她的叽叽喳喳。
现今,三个人都听赵烛讲着中途趣事和杂事。白父听得饶有兴趣,白母也乐得抹眼泪。白芝想了想,就着气氛火热,趁机就说了出来:“爹,女儿有事要说”
赵烛和白母顿住,不解的看向她,白父却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吃了口菜才开口:“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屋内变得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碗筷碰撞声。晚饭过后,白芝跟着白父,进了书房。
白芝:“爹,您既然已经知道女儿此行的目的,那女儿也不多说了,您就说您同意不?”
“你!”白父被堵得脸上尽是讥讽:“这就是为父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儿?出嫁三年,连回门都没有,一回来,便是帮着外人?”
“爹,那不是外人,他是您的女婿,您女儿的丈夫,您亲外孙的爹!”
白父被白芝最后一句话震惊到了,不敢置信的哆嗦着问“你……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白芝三年来并无所出,白父渐渐的也就没了那个心,现如今这么一个大的惊喜砸到白父头上,有些缓不过来。
白父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架不住外孙的诱惑,同意了白芝的请求,但是同时也表明赵家那边他不会去做任何劝说。白芝正思虑如何跟赵家说辞时,赵烛找到了她,一言不发,带她去了从前一起读书的学堂。
学堂依旧有些朗朗的读书声,墙角的青苔也愈发地茂盛,灰旧的灯笼落满尘埃。
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何故,她问。赵烛看向她的眼里,像是寻找着什么,最后颓然着叹息。
芝芝,你可曾想过这里。白芝迷茫的皱眉,轻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泥灰,没有,未曾想过。
“你不用再烦闷了,我已同父亲母亲商量好,国难当头,理应人人都尽一份力。”赵烛面色康润,这几日相处中也未见他进食过药汁,大抵是进军锻炼的罢。
白芝终于露出了相遇之后没心没肺的笑容,虎牙相露更添了几分孩子气。
粮草,银响,二者备齐,又有北方一队铁血将士助阵杀敌,寇贼流窜,城池还来。
白芝再回去找赵烛的时候只有白母手中的家书封封,从离家开始一直到后来参军磨练,赵烛每给白母寄来一封,其中必定夹杂着一条小小的纸条。
白芝翻看这些旧黄的长纸条,每一张话都不多,写的也都是似是而非的话,白芝在这其中看到了
“有兽焉,其状如羊,九尾四耳,其目在背,其名曰猼訑,佩之不畏”
赵家夫妇其实在你出嫁前三两个月就双双出意外去世,只不过当时小烛那孩子没让我们声扬,你又一心扑到武德大人身上,自是没有察觉到。
小烛害怕你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七岁的人,受欺负。还曾专门去威胁过武德大人,说,如若他欺负了你,就会拼上全力去和武德大人搏斗。白母说后,还怜惜地叹了口气,真是个傻孩子。
白母把事情的所有枝微末节都说完后,抹着泪拍着白芝的肩膀。临了临了,又说了一句,我和你爹当时有多么希望你能嫁给小烛那孩子,这世上再无人可与他对你的心意可比。
佩之不畏,佩之不畏……白芝处于强大的震惊中无法自抑,白芝一直以来都知晓赵烛的心意,只是她也同样知道有多么浓烈。
这样浓烈的情感,白芝无法自处,更害怕会被拘陷其中,她选择了歇斯底里的抗拒。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从此白芝再也无法与那个菜豆芽相见。
白芝与武德大人情谊在后来的日子里,日渐消弭。或许更恰当的来说,是白芝的情意消散。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白芝偶然有一次发现,自己只不过是武德大人拿来牵制赵烛的筹码罢了。赵家一直声势响亮,富了流油,无论是哪一样都对战事具有极大的用处。
一切的一切,只是自己虚幻一场罢了。只是这场梦需要接着自欺欺人的做下去。
白芝昨晚又梦见了当初和赵烛在学堂的情景,菜豆芽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呆呆傻傻地陪她玩耍闯祸。
对不起,菜豆芽,又骗了你。
手中的昆虫尸体早就变成风干状,菜豆芽,这前方之路真是明火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