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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   所谓稽查队之流,不过是看人下菜,有背景、有靠山,打点周到的,自然相安无事。反之,轻则频繁光顾,逼到关门大吉为止,重则查封抓人,家破人亡。

      萧瑜不方便出面,但廖季生足够能应对,即便不看廖家颜面,三哥见过大场面,岂能连这点小喽啰都打发不来。

      所以她根本没同廖季生下楼,只在包厢之内悠然等待。

      果不其然,片刻后,楼下茶房再次拉铃,台上表演恢复如初,廖季生上楼回来。

      “人呢?”萧瑜问。

      “走了。”廖季生嗤笑道:“他们警察厅长昨日才在我师父家中送过寿礼,不过是些欺软怕硬的......”

      “我是说金先生。”

      廖季生一噎,悻悻道:“也走了。”

      萧瑜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廖季生在桌边坐下,“你不问他去哪里了?”

      “比起这个,我更关心某些人装修时在我这戏楼里都动了什么手脚。”萧瑜似笑非笑:“三哥,我想做的可是正经生意。”

      提起这个廖季生有些心虚,讪讪道:“我也没要开烟馆拉皮条,平日里保不齐我那些兄弟遇上个什么仇家债主,这不是有备无患嘛。”

      “成啊。说实在的,我既然都交给三哥你打点,自然乐得做甩手掌柜,可我只想提醒三哥一句,小心驶得万年船。”

      廖季生一顿,“你猜到了他的身份?”

      “无外乎是南边来的。”

      “也对,也不对。”

      萧瑜摇了摇头:“都差不多,不是白道就是红路的,不是上面的就是地下的。廖三哥,你不厚道啊!”

      布尔什维克,来自苏维埃的思潮,意味着农民、工人,大多数,这是庶民的革命。

      廖季生一愣,叹了口气:“好,今日是我鲁莽了,你只当无事发生过。”

      萧瑜不置可否。

      廖季生顿了顿,又语气认真说:“小瑜儿,你和锦宁要做什么,我懂,人各有路,我尊重你们的选择,也相信我自己的选择。”

      萧瑜定定望着他,从他眼中看到了这□□小爷、军阀少爷难得严肃正经的神色,那是过去他们这些遗老遗少醉生梦死的消遣日子里,不曾有过的坚定和炽热。

      这种坚定和炽热像是一把火,将他整个人都烧得亮堂堂的。

      沉默了片刻,她低声道:“总有一天,大家殊途同归。”

      毕竟现在是合作时期不是么?
      .

      出了戏楼,在楼下焦急等待了半天的梁瑾迎了上来。

      “怎么样了?”

      萧瑜不在意道:“我们正经做生意,他们查他们的,廖三哥在这儿,还能叫他们欺负不成?”

      梁瑾迟疑:“可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对。”

      萧瑜纳罕的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人真是本事,不声不响的,什么时候能把她的情绪都能瞧得一清二楚了。

      “一点小事而已。”

      梁瑾见她不想说就没再多问,顿了顿,他笑道:

      “往常都是在台上唱,我今儿个还是头一回在台下看完一整出戏,怪有意思的。”

      萧瑜不禁好笑:“比不得云老板惊才绝艳,你若想唱,不如再登台去唱。戏班子没了,就自个儿唱,乐得逍遥。”

      梁瑾愣了下,“这,不成......”

      “有什么不成,你真打算舍了这行?”萧瑜打趣,“这要叫你从前的票友知道了,还不编排我金屋藏娇,独占碧云天?”

      梁瑾也不生气,只悠悠道:“能藏一辈子也挺好的。”

      萧瑜一乐,往日里清白傲骨的云老板,也终于和她一样不正经起来,啧啧啧,初见时那个泰升戏楼神仙归隐一般的俏天仙不知道哪里去了。

      “说正经的,吉祥戏楼捧你啊,你今日上台唱可和往日不同,没人敢逼你去做那些个腌臜事儿。”

      梁瑾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眼中光芒亮了一瞬,又渐渐淡了下去,轻轻摇了摇头:

      “还是不了,戏子门前是非多,我不打紧,怕给你添罗烂。”

      萧瑜定定看了他半晌,无端觉得有些没趣,施施然转身,只轻轻飘飘留了句:

      “那是寡妇门前,没文化。”
      .

      许久不曾出门,山中不知四季,又是一年春末夏初。

      萧瑜和梁瑾闲来无事,又去了陶然亭附近散步。

      因着天气不错,冷不冷热不热,湖面波光粼粼,杨柳低垂,玉荷含苞,水边亭中,人影攒动,声乐阵阵。

      远看着那边有人集会,萧瑜本不想去凑那个热闹,可侧耳一听,那些人凑在一起,依稀是在唱戏,不是别个,正是一曲《游园惊梦》。

      萧瑜和梁瑾相视一笑,并肩走了过去。

      这一行大概十几个人,衣着便服,年纪有老有少。四五个人带了家什坐在一边吹拉弹唱,乐器不全,架子倒是摆了十足。

      围在正中咿咿呀呀唱杜丽娘的那个,却是个体态微胖的中年男子,鼻梁上架了副圆圆的眼镜,白色衬衫素色背带西裤,勒得肚子紧紧的。他妆容未扮,模样违和,嗓音也不圆润,强演美貌小姐,本来可笑,但他神色认真,动作一丝不苟,竟是完全融进了这曲《牡丹亭》里,心无旁骛,让人生不出嘲笑之心来。

      萧瑜和梁瑾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梁瑾并无不渝,只是听到某一处时,忽而眉头一皱,低声和萧瑜说:

      “他唱错了。”

      萧瑜还未等说什么,却叫前面站了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年轻男子听了去,他回过头来问道:

      “请问是哪里错了?”

      措辞客客气气,态度却透着一丝不以为意,年轻人惯有的倨傲。

      这句声音高了些,周围的人都听到了,连前面正唱着的中年男子也停了下来,他这一停,奏乐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茫然停了下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的萧瑜和梁瑾这两个外来人身上。

      面对这些并不算友好的注视,梁瑾并无反应,只轻描淡写道:

      “就刚才那句,我说错,就是错了。”

      鸭舌帽男子表情不屑:“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们可是......”

      他话没说完,就被唱杜丽娘的中年男子打断,他客客气气的向梁瑾拱了拱手,语气诚恳的请教道:

      “这位先生,请问我刚才哪一句错了,错在何处?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这话说得倒还顺耳,梁瑾穿过众人,走到他面前,淡淡道:

      “你方才唱的是《游园》里的《步步娇》,正数第五句,倒数第二句‘迤逗的彩云偏’,是‘迤逗’,不是‘移逗’。”

      那中年男子一愣,自己默默唱了两遍,只道:“不对,是‘移逗’。”

      梁瑾也不恼,只耐心解释道:“‘迤逗’是挑逗引诱的意思,《西厢记》是这样唱,《桃花扇》也是这样唱。”

      中年男子却还是不信,也解释自己的看法,二人不知不觉为一字之差,据理力争起来。

      围观众人也都慎重,低声议论,不停琢磨。

      一个梳着齐肩卷发,蓝色格纹旗袍的温婉女子走到萧瑜旁边,看着那争论的两人,无奈笑道:

      “这人啊,明明一把年纪了,为了唱戏还跟小孩子一样辩驳不休,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这女子是方才搭腔唱春香的。

      萧瑜道:“各有各的坚持,不巧我这边这位也是个较真的性子。”

      她话说得谦虚,却毫不怀疑梁瑾对错,别的戏不提,普天之下,再找不出一个比他更懂这《牡丹亭》的人来。

      女子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来,不由看了梁瑾一眼,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二人关系,抿嘴一笑。

      萧瑜不甚在意,也笑道:“打扰诸位雅兴了,实在抱歉,还未请教——”

      “我们是燕京大学的师生,因为都喜爱戏曲,学校牵头之下,就组了个社团,叫‘音韵社’,闲来无事聚在一起学一学,唱一唱。我叫李兆兰,是教国文的老师。”

      她指了指和梁瑾辩驳的那个中年男子,“他是我丈夫周光伟,在业兴银行做事,也经常来和我们社参加活动。他从小喜欢戏曲,家中不许不说,你看他那条件如何能唱?偏生还喜欢唱旦角儿,真是义无反顾啊!”

      萧瑜失笑:“这倒是为难了点。”

      可没有这么圆润的杜丽娘,不过唱杨贵妃八成凑合。

      “何时大学校园里也时兴唱曲子了?”萧瑜有些好奇。

      自来戏楼里烟雾缭绕中,咿咿呀呀的一唱,台下坐的不是前朝遗贵,军阀富贾,再不就是贩夫走卒,三教九流。这些清高的读书人,怎么也有喜欢这种被不少有志之士批判为“封建余孽”的东西来?

      李兆兰解释道:“现在时代不同了,新思想新文化要学,咱们老祖宗传统精髓也不能丢。过去都拿唱戏消遣取乐,说戏子是‘下三滥’,可在国外,他们都该是艺术家,是表演家,该受万众瞩目,该受鲜花掌声的。现在国内民智未开,衣食住行尚且没有保障,艺术环境更是不用提了。”

      萧瑜点点头:“是这个理,那李老师觉得中国戏曲艺术发展该如何是方向?”

      这句话似乎问到了李兆兰心坎儿上,她叹了口气:

      “我们只能在学生之间发展一下‘音韵社’,多宣传教导一些,起码让新一代的青年明白,我们国家也有不输西方莎士比亚戏剧的艺术。我与光伟平生最大心愿,就是将中国的戏曲推向国际的舞台,让世界都知道中国戏曲的魅力。”

      这倒是个远大而艰难的志向,萧瑜不禁对台上那位刮目相看起来。

      那厢还没辨出个所以然,周光伟固执不改,梁瑾却有些急了,说着就直接将这几句唱了一遍: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哪怕未上妆,未穿戏服,他在台上台下,戏里戏外的样子,是截然不同的。

      台下,他是清冷孤高,执着腼腆的梁瑾,不过是比一般男子清秀俊俏些,整日里不是忙着缝衣服做饭日常琐碎,就是拈酸吃醋的胡思乱想。

      但只要一起范儿,一开腔,他周身气度就全然变了,他眼里是有戏的,顾盼神飞,灵气逼人。不只是杜丽娘,他还是宁死不屈的虞姬,是闭月羞花的贵妃,是一身冤屈的苏三,是才貌双全的崔莺莺,甚至是至死不渝的柳梦梅。

      初衷为何,已不重要,他这辈子合该就是生在台上死在台上的角儿。

      周光伟原先见他相貌身段,本就怀疑他是旦角,现在这一开口,他彻底惊住了,发觉自己原来一直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公门前耍大刀。

      梁瑾一唱完,周遭自发响起一阵掌声,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都变了。

      周光伟更是当下鞠了一躬,诚恳道:“不知先生是行家里手,这回闹笑话了,敢问先生是哪一位?”

      他见梁瑾唱得这样不凡,料想他肯定是有名号的。

      梁瑾一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姓梁,叫.......”

      话不等说完,突然有人高声道:“他是碧云天!”

      大家扭头看去,却发现是萧瑜接的话。

      她抬头迎向梁瑾吃惊的目光,悠然笑道:

      “他是碧云天,是天下第一坤生娄小舟的师弟,是京城鼎鼎有名的‘杜丽娘’,碧云天云老板!”

      杜丽娘之所以是杜丽娘,不是因为站在柳梦梅身边,而是因为她站在台上,所以光芒万丈,千古流芳。

  • 作者有话要说:  金先生信的是布尔什维克,他是什么身份你们懂的。
    1924年初,GMD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广州召开,大会确定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现在是两党第一次合作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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