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随风》月影兰析

6、第 6 章

　　第六章

　　似乎，已很久没有体会过快乐的感觉了。
　　她并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否真的快乐，但这几日她任由叶歌放肆地拉着自己的手，在绝情山上乱跑。
　　——如同十年前，当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走遍他们曾经踏足过的地方。
　　——“师妹，记不记的，在这棵树下，你为了抓一只山兔，结果跌了一跤，那时，你哭得好凄惨啊，差点把我耳朵都震聋了——”
　　——“记不记的这里，那天你和师父闹别扭，死也不肯回家，就是赖在这里不走。我劝得口都干啦，结果，到最后，你非要我背你下山——呵呵，其实，那时候你也蛮胖的，说实话，真的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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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身旁那名陷入回忆的大男孩，一边拉着她诉说着童年的往事，一边开心地笑着。
　　忽然之间，她的心底涌上一丝淡淡的悸动。
　　童年那段快乐的时光，原以为自己早已忘却了，但当听他提起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并没有忘记，只是将它们埋在了心底的深处。
　　但叶歌呢？他似乎从未将这些记忆封印在心底，而是，时不时就会拿出来回味。
　　也许，这就是他与她最大的不同。
　　“师妹，累了吧！坐这里歇会！”
　　当叶歌跑累了，拉着她在草丛里坐下时，她并没有拒绝，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闭起双目，享受着微凉的山风带来的舒适感。
　　原来望情山顶上的山风，依然如同十年前一般清凉，令人身心舒畅！
　　其实，这十年里，她也来过这里几次，只是每一次来，都是为了找个清静的地方练功，那时的她并不觉得这山风有什么令人舒畅的地方。
　　也许，心境不同，看周围事物的感觉也就完全不同了。
　　“师妹，我们真是好久没来这里了——”
　　叶歌心满意足地躺在草地上，双后枕着脑后，脸上一片回忆的微笑，“记不记得以前，我们俩常来这里玩，比赛抓山兔，摘野果——你经常抓不到山兔，就吵着我把已经抓到的山兔放掉，然后，再来一次——”
　　闭上了双眼，叶歌的心完全沉浸在了昔日甜美的回忆里，“那时，你真的好吵啊！明明输了，却死也不服输——”
　　睁开了眼，他看着身旁依然闭目养神的师妹，眼底凝聚着留恋的光芒。
　　真希望，时光能在这一刻停留，永远都不要过去！
　　“师妹，要是我们可以永远这么开心，就好了——”
　　风幽若缓缓张开眼，看着面前那一双真诚而充满了深情的眼睛，忽然摇了摇头。
　　“师妹——”
　　在她摇头的瞬间，叶歌的心已结成了冰。
　　“师兄，听说过一个故事么？一个矢志不渝的爱情故事。”
　　叶歌微笑地看着她，“师妹，没想到，你竟也会说爱情故事？”
　　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清心剑，风幽若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一个关于人与魔的故事。”
　　叶歌仰面看着一望无限的苍穹，亮如星辰的眼眸中带着感慨，“你是说冰心和流云的故事么？我也曾听师父讲过，他们那份矢志不渝的爱，正是世人所追求的。”
　　“他们彼此相爱，却无法相守。这也代表着，这世间并没有永远。”
　　听出幽若话中有话，叶歌心一沉，坐了起来，紧紧盯着她，“虽然他们并不能永远相守，但他们曾经拥有过。我想曾经拥有过的刹那，就是代表着永恒。”
　　“师兄，你明白就好。”
　　风幽若眼中带着一抹释然的笑，“这样开心的日子，我曾经拥有过，虽然短暂，但对我来说，已经是永恒。”
　　“师妹——”
　　“师兄，你知不知道，其实世上有一个名为矢志不渝的术法！”不待叶歌将话说完，风幽若淡淡地截断了他的话。
　　“矢志不渝的术法？”叶歌摇了摇头。
　　“相传，千百万年前，有一对相爱极深的男女。他们历经了艰辛终于走在了一起。但苍天弄人，那名女子在他们成婚的当晚为奸人所害，死在了男子的怀中。男子悲痛欲绝，于是向月老起誓，愿用自己的生命做为代价，救回他的爱人，只要让他们可以相守，哪怕只有一刻也绝不后悔。也许，是他们至诚的爱感动了上苍，奇迹终于出现了，那名男子竟真的用将自己的寿命分给了他的爱人，但他们都只剩下了七日的性命。”
　　“后来呢？”
　　“死了。七日的恩爱，换来的，是两条生命的结束。”
　　叶歌微笑，看着风幽若丝毫没有动容的表情，“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为什么？值得么？”
　　“对相爱的人来说，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心甘情愿。”
　　“我不明白。”风幽若闭上眼，“也许，我真是个不懂爱的人，可是，我偏偏拥有世上所有以真爱为力量的术法！”
　　叶歌瞪大了眼，“师妹，你，你是说，你会那个叫矢志不渝的术法？”
　　“是，我会。”风幽若睁开了眼，看着天际的流云，“师兄，很可笑，是么？一个不懂爱的人，所拥有的，竟全是真爱的术法？”
　　“不。是人，就会有爱。”看着幽若脸上的自嘲，叶歌心口隐隐犯疼，“你只是将自己的爱埋得太深，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风幽若摇头，看着他伤痛的眼眸，“也许，我要到下辈子才会明白。”
　　缓缓站起身子，她将一直握在手中的清心剑又握紧了一分，“师兄，谢谢你这几日带给我的快乐！真的很谢谢你！”
　　“师妹，你想干什么？”
　　似乎明白了什么，叶歌惊慌地从草地上爬了起来，“你，你不会想去封魔山吧？”
　　“师兄，其实你心底明白，不是么？”风幽若转过身，并没有勇气看叶歌伤心的脸庞，“这几日，只是我们自私地留给自己的快乐时光。但，开心和快乐，终究要过去的，我们，必须要面对残酷的现实——我很开心，也很骄傲，有你这样一个师兄，真的——”
　　“不准去——”叶歌忽然一个错步，拦在了风幽若面前，一脸心痛，“冰心流云决你根本就没有练成，你去了，也是白白牺牲——”
　　“但是，你可以眼看着魔道中人冲破结界，颠覆人间么？”
　　幽寒的光刹时取代了风幽若眼中的暖意，仿佛突然之间，她又变回了那个冰冰冷冷的风幽若。
　　“就算是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都要去试试！”
　　叶歌沉重地闭了闭眼，但下一刻，睁开眼时，眼中又充满了希望的光，他紧紧抓着风幽若的肩头，仿佛怕自己这一放手，她便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我明白，师妹，我真的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但是冰心流云决还没练成，我绝不能让你去送死。也许，也许，我们还有其他的办法，让我想想，给我些时间，也许，我真的可以想到办法——师妹——你相信我，也许真的还有其他办法——”
　　看着一脸慌乱的他，风幽若忽然间感到一种很清晰的心痛。
　　她的心，竟为了他而痛！
　　“师兄，如果真有其他的办法，我们就不用走到如今这一步了，不是么？这几日，我真得过得很快乐，我也很希望，自己可以永远这样快乐地过下去，不管什么责任，不管什么苍生！但是，我真的做不到！”
　　别过脸，她推开了他的手。
　　“不——”
　　一声绝望的怒吼在山风中回荡，风幽若闭起眼，强迫自己不去看他，强迫自己迈开步伐。然而下一刻，身子竟给人强行抱住，紧接着，一个充满绝望，充满悲痛的吻已深深印上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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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气息还残留在她的唇间，她抚着唇，任由他紧紧地抱住自己，静静地倾听着他胸膛里不安的心跳声，她甚至感受得到，他的绝望，他的心痛。
　　原来，她的师兄早已不是个孩子了，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已成长，也已有了爱，有了痛。
　　“师妹，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很久很久了！”
　　叶歌紧紧抱着她，几乎想将她融入自己的怀中，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不管了，他什么也不管了！
　　不管什么宿命姻缘，不管什么天下苍生，他只知道，他爱她！他不要她离开！
　　绝不要！
　　风幽若紧闭着双眼，感受着那份强烈的爱意，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很幸福！
　　原来自己和烈枫用尽了方法也找不到的爱，就在自己的身边。
　　轻轻站直了身，她离开了他的怀抱，微笑着望着他。
　　“我知道。虽然，你从未说过。但是，你的心意，我都知道。”
　　“那——”叶歌正欲开口，却被风幽若一指点住唇，“别说话——”
　　风幽若幽幽一笑，那极美的笑容，艳丽而耀眼，几乎夺去了叶歌的魂魄。
　　轻轻地，她主动靠进叶歌的怀中，再度闭起了眼，倾心聆听着他胸膛里不规则的心跳声。
　　“师兄，很谢谢你！谢谢你让我体会到了幸福的感觉！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爱着你，但，我已经很幸福了！”
　　抬起头，她对着他温柔地笑。
　　叶歌几乎醉了，没想到，梦境中的美景，竟有一天会现实！
　　“真的！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选择做你的妻子——真的——”话语方落，风幽若忽然出指如风，竟一指封了叶歌的穴道。
　　“师妹——”叶歌动弹不得，只能心痛地摇头，“你不能去——不能去——”
　　山风中，那道素白的身影已渐渐瞧不真切，叶歌闭着眼，不顾心口排山倒海般的剧痛，努力地强用真力冲开穴道。
　　“噗——”的一声，穴道冲开的瞬间，叶歌疼痛难当地跪倒在地上，紧接着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师妹——”他以莫邪剑抵着地面，努力地想让自己站起来，然而，一阵更为猛烈的心痛裘上，他眼前一黑，几乎跌倒。
　　“小子——”模糊中，一道心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双手扶住了自己无力的身躯，“是师父害了你——是师父对不起你——”
　　看清眼前的人，叶歌困难地摇了摇头，强扯出一抹微笑，安慰眼前悲痛欲绝的老人，“师父，我，我没事——快去阻止师妹——师妹她——”
　　话未说话，一口鲜血又吐了出来。
　　黑暗，终于将他虏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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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皆说，人的本性是自私的。
　　而且，很多人都喜欢给自己的私心冠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以求心安理得。
　　至少，他风瑜山就是其中一个。
　　他一直告诉自己，他是为了天下苍生着想，只要可以帮助女儿练成冰心流云决，那么叶歌的牺牲就是值得的。
　　他，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但隐藏的良心总是不断地告诉他，其实，他是自私的。为了保住自己女儿的性命，却葬送了另一条无辜的生命。
　　病榻上，那个原本活蹦乱跳的徒弟，此刻正一脸苍白，毫无生气地躺着。
　　他不知道，他的徒弟究竟能不能醒过来？
　　焚心咒。
　　那个古老传说中几乎无法可救的可怕诅咒，一旦开始发作，那么，一切便已不能再回头了。
　　“臭小子，你跟了我风瑜山，是你今生最大的不幸！原本，你可以安安心心，快快乐乐地生活，但，但——我不配做你的师父——不配啊——”
　　他紧紧抓着叶歌冰冷的手，几乎是泣不成声。
　　一切都是他的错。
　　若不是他当时救女心切，在锦囊中留下解除叶歌身上封印的方法，那叶歌身上那个可怕的诅咒永远也不会发作。
　　“师父，你怎么哭了？”
　　不知何时已经清醒的叶歌，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恩师，虚弱地笑了笑。
　　“一大把年纪了，在，在一个后生晚辈面前，哭成这个样子？也不怕，不怕被世人笑话？”
　　“臭小子，这个时候，竟还有心情开玩笑？”
　　他心疼地看着叶歌苍白的脸，小心地将他扶起。
　　“难道，难道你还要我，陪着你，一起哭啊？”
　　叶歌咳嗽着，撑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现在连做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很困难，那他还有什么气力去救师妹？
　　风瑜山扶着他后背的手一僵，“是师父害了你，难道你不怪为师么？”
　　看着师父眼中的害怕和期待，叶歌笑了笑，安抚道：“我原本与师父无亲无故，但师父却将我抚养成人，这份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无以为报！”
　　“傻孩子——师父虽抚养你成人，但，也没权力决定你的生死——”伸手重捶了下床沿，风瑜山懊悔地道：“我当初不该一时私心，竟将解除封印的方法留在锦囊里给你——”
　　“不过，解除也好啊！不解除我身上这个封印，我还不知道，原来，原来我叶歌竟还有这么大的能耐！”
　　“可是，封印一解除，你就会，你就会——”
　　“就会死嘛！”叶歌无所谓地轻笑，“每个人总是难逃一死！师父，你可不要告诉我，你老人家怕死？”
　　他试图开玩笑转移恩师的悲伤，可是这一笑，竟又揪得心口一阵猛痛。
　　“这个，这个咒法，还真是该死的厉害——”
　　叶歌闭目喘着气，怒力平息着心口的疼痛。
　　那一天，当他打开师父的锦囊，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身上竟隐藏着一股极强大的力量。
　　虽然信中师父不断地告诫自己，当这股强大的力量被释放出来时，那同时被封印住的一个可怕的诅咒，也会随之解封，到最后，自己终会难逃一死。
　　但那天，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解除封印。
　　因为，他知道，师妹需要的一个有能力帮助她的师兄，而不是一个连魅修罗一招都抵挡不了的不成材的师兄。
　　虽然，他的选择，最终会将自己推上绝路，但凭着身上这股强大的力量，他可是救了师妹不少回，也算值的了。
　　风瑜山看着冷汗涔涔的徒弟，眼中的懊悔又深了一分，“这个诅咒本来就是用来限制你身上的力量的，随着你功力的增长，咒法越强——”
　　叶歌忽然睁开了眼，满脸疑惑，“师父，我身上这股力量到底从哪里来的？还未听说过，有人为了限制某种力量而下诅咒的？”
　　“那是藏剑山庄的秘密——”风瑜山长叹了口气，“也是，整个正道极力隐藏了二十年的秘密——”
　　“师父——”叶歌看着风瑜山沉重的脸庞，满脸的疑问。
　　风瑜山一瞬不瞬地盯着叶歌，一字字道：“其实，你，才是藏剑山庄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