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人》俊君

1、铸剑人

　　李一成今年不多不少60岁了，怎么看都是个朴实的乡下老汉。李老汉在开封生活快一辈子了，街坊邻居彼此都很熟悉。大家都知道打铁老李是个怪人，明明是铸剑人却从不铸剑，不过时不时会有些江湖人来老李的铺子挑选些破烂兵器。听说这老李头是那个铸剑大师孑冶子的弟子，市井小民不知道谁是李一成今年不多不少60岁了，怎么看都是个朴实的乡下老汉。李老汉在开封生活快一辈子了，街坊邻居彼此都很熟悉。大家都知道打铁老李是个怪人，明明是铸剑人却从不铸剑，不过时不时会有些江湖人来老李的铺子挑选些破烂兵器。听说这老李头是那个铸剑大师孑冶子的弟子，市井小民不知道谁是孑冶子，只知道老李打得锄头还是很好用的。李老汉沉默寡言，当隔壁王大婶教训子侄的时候，无论多么聒噪，他也不会多叹一口气。
　　小巷里的一天在王大婶的大嗓门下开始了。
　　“不争气的东西，老娘送你去当捕快不是送你吃喝嫖赌的，芝麻大的小官见你亲爹都不下驴啊，当年人家四大神捕，皇上封的啊，那多风光，也没见人家一头扎进赌坊赌到天亮啊，我，我打死你。。。”
　　习惯了这泼辣的吼声，小巷开始苏醒。
　　整理好自己的摊子，一片落叶飘下，李老汉破天荒地说了一句话，“又是秋天了，明天该去坟前敬个酒。。。“可惜熙攘的街上无人听见。四大名捕呵，当年还真是风光呢。。。
　　那时的老李很年轻，还是个不到二十的毛头小子呢。没有生意啊，老李不自觉开始回忆起来。

　　皇上御赐神捕一事在当时真是了不得啊。那时的神捕司很是兴旺，共有全大宋的最优秀捕快百余名，而为首的四个年轻人更是天之骄子，令人羡慕。
　　自己的目光总是追随着那个身体残疾神色清冷的男子，他是无情，名镇天下的四大名捕之首，暗器之王无情。真是老了，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忘记的容颜现在也模糊起来，唯一没有忘记的是无情很美，是一个很与众不同冷漠少言的美人。那时的自己看着无情巡街，那个生人勿近的天下第一快剑冷血总是默默跟在他的身后。真是不懂不相合的二人竟会如此相称感情深厚。冷血不会笑，但是与冷血一起的无情却是快乐的，常常回眸一笑晃花了大家的眼。每每这个时候，冷血会霸道地推走无情，将同行的兄弟丢得老远，当终于追上他们时，冷血还是一副臭脸，而无情的脸总是红红的，一副喘鸣发作的样子，引得大家又是一番调侃。。
　　真是怀念平静幸福的时光。。。。。

　　后来，金宋开战，神捕司的诸葛先生带领四个徒弟和八十门人远赴疆场，带着宋主的和谈金去求得一纸盟约，自己有幸同去。满腹期待来的是一场骗局，更是一场杀戮。还没有到达金都会宁便已经遭到埋伏。前来和谈的众人根本未曾做大战的准备，就是现在夜半还常常会被那雨般的箭翎惊醒。后来才知那是金主精心安排的五千亲兵，为的是他们八十五人绝无生路。
　　杀，杀，杀，只有屠杀，可是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下，敌人却像潮水一般不退反进。。。
　　“追命，带铁手走啊，去边关搬救兵。。。“苦战中他听到无情的声音。
　　接着就看到轻功天下第一的追三爷背着浑身浴血身中数箭的铁手在冷血的掩护下飞掠出包围圈。来回只需要两个时辰，那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无情也受了伤，但是不重，因为冷血拼命般地护着他。当时的自己也在无情身边厮杀，满目只有血红的刀光。。。

　　且战且退，脚下已经分不出是路还是尸体，终于看到了附近的一座小山，此时无情的轮椅已经磨损到不能再用了，冷血需要御敌，所以我背起无情，毫无方向地逃。
　　离小山近了，山上有树木，可以隐身！敌人似乎也发现了，狼牙箭再度架在弓上。。。
　　不能放弃，不能就死在这个不明不白的地方。
　　鲜血激发了冷血的狼性，他就像从地狱回归的恶鬼，连瞳孔都变成了红色，我背上的无情也一样，这个让人心疼的家伙啊，大概从没这样狼狈过，那双连女子都要羡慕的手血迹斑斑，若再来箭雨，我们就一定逃不掉。
　　忽然，刚刚失散的诸葛先生杀了过来，这是仙风道骨的诸葛先生吗？发髻散乱，那长枪的锋利的枪尖都被磨平了。。。
　　“走！”诸葛先生一掌打在我身上，借这股力我带着无情飞出几丈。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诸葛先生呢。
　　也是此时，金人发箭了，冷血护在我身后抵挡箭翎，我疯一般向山上跑。
　　三枝坚硬无比的箭袭来，那是金主的至宝狼牙，但是不能回头，即使被射中也不能回头，回头就是死。忽觉背上一颤，难道？腿上忽然传来的痛楚逼得我只能向前跑。
　　不知过了多久，我与无情冷血来到一个小山洞，敌人的杀声渐渐远了，诸葛先生也不见了。金主不愧是一代枭雄，三支狼牙，竟无虚发。一枝在我的腿上，这腿就这样残了呢。一枝射向冷血，冷血挥剑挡箭，可惜了一把神兵就这样断了。一枝在无情身上，从右侧背入，穿体而出。。。。。
　　撕下衣襟捂住无情伤处，冷血木然看着无情苍白的脸。。。
　　外面静了，但是敌人一定在搜寻我们，只要救兵来，只要有救兵。。。
　　无情冷血就那么相依而坐，十指交握，悄无声息。。。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天色渐暗，这一天呵，何其漫长。。。。
　　可是追三爷的救兵仍未出现。。。。
　　敌人的猎犬已经第三次来过这里，要不是四处都有血腥味，恐怕早就被发现了。黄昏的光照在无情身上， “算了，休息一下吧。”他轻轻对我和冷血说。
　　是啊，就这样睡一下，说不定再醒来发现这只是一场噩梦。。。。

　　当再回复知觉，我竟睡在床上！铸剑大师，天下第一奇人孑冶子救了我们，我们藏身的小山洞竟恰好是山中雅居的入口。
　　孑冶子门徒一百有余，就在这山中山里生活，真是名副其实的桃花源。孑冶子说到就我们的理由是怕被外人发现山中山的入口，惹来麻烦。。。
　　问及时间，竟已经过去三日，孑冶子说现在金人封城，正四处搜寻我们，城墙上贴着通缉榜文。
　　同时，金国指责大宋名为和谈，实为行刺金主，声称要讨回公道，金国的先锋昨日就攻破了大宋的城池。
　　根本没有救兵来过，那时我是恨着追三爷的。。。
　　孑冶子一生只会铸剑，从不医人，冷血以他惊人的生命力在康复，我的腿废掉了，但是命还在，只有无情，一日日衰落下去。。。
　　冷血细心照顾着无情，尽管无微不至，但是于事无补。
　　在我们来到山中山的第四日，孑冶子的徒弟从城里探来了消息，诸葛先生被生擒，金人将之悬在城楼上示众；大宋一夜丢失十五座城池，宋主已经同意割地赔款，像金人致歉，第一笔岁币从开封出发了。同时大宋国君昭告天下：神捕司众人刺杀金主，侵吞和谈金，罪名叛国。。。
　　无情将唇咬得流出了血，冷血再无言语。这就是我们忠君爱国的的结局啊。。。
　　那一天的夜晚，无情冷血没有睡，知道第二天他们双双拜倒在孑冶子面前，恳求离开，至少他们要救出诸葛先生，至少要回到大宋，至少不能让枉死的兄弟背着叛国的骂名。。孑冶子没有说话。
　　冷血剑已断，无情比谁都知道这样的冷血无法再战，当夜他请求我带他私见了孑冶子。无情跪在地上一遍遍求着，毕竟当今第一铸剑师是有办法重塑宝剑的。我跪在无情身边，自己的伤已经不可能再与他并肩作战，那么能多为他们做一点也是好的，“大师如出手相助，小人一生做牛做马侍候着您，请大师网开一面。。。”
　　也许是精诚所至，“此剑剑骨已断，只能重新熔铸打造，宝剑开锋必食人精血，你们不要后悔！”
　　“先生大德，无情今生无法报答，来生结草衔环来还。无情不悔！”
　　“谢谢，答应我，不要告诉冷血。”我哭了，我一生从没哭得如此伤心，但是我无法拒绝无情。

　　第二日，我带着铸好的剑来到冷血面前，我从未见过这般凄美的剑，剑体通红带着血样的波纹。
　　冷血几乎将我的腕骨捏碎，可是我答应过无情，纵死也不会告诉冷血他的去向，冷血嚷过，打过，甚至将那把绝世奇剑架在我脖子上，我还是一言不发。
　　从那时起，四大名捕之一无情便消失了，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而冷血终究是没有杀我，他带着那把剑被孑冶子赶出了山中山。。。
　　我也是在那时拜入孑冶子门下，不过我没有专心学习那些精妙的冶炼之术，因为我已经见过这世上最美的剑，我不能也不想再去铸剑。
　　后来，我听到的消息里，冷血带着剑杀入金城，救出了诸葛先生，可是却没有回到神捕司，他带着无情为他求的剑走遍天涯海角，因为他没有见到无情的尸体，他要找到无情。。
　　诸葛先生在舒无戏大人的帮助下回到了京城，澄清了一切，当今圣上修建了名捕忠义墓以慰亡灵，同时下令搜寻四大名捕。。。。

　　我在山中山的第五年，冷血回来了，他奄奄一息，深受重伤。
　　他跪在我面前，这个像狼一般孤傲的男子就匍匐在我面前，像无情当年那样一遍遍哀求着，“求求你，求求你，他在哪里，我不求他能活着，只要，只要告诉我就好，求求你。。”那坚毅的汉子泣不成声拉着我的衣角，他自知活不了了，我的眼泪时隔五年再次汹涌而出，傻瓜，都是傻瓜。
　　“他在，他一直都在你身边，你知道吗，他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
　　冷血忽然释然了，他笑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笑，他大笑着“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谢谢你。”为什么要谢我，我有什么值得谢？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都要谢我？
　　冷血死了，我把他葬在山中山的外山，和那把剑。。。墓碑朝南，骅骝向北，越鸟思南。。。。
　　我拜别了师傅，回到老家，因为受不住那心头的剧痛。。

　　在第八年，那时我还是恨着追命的。当我在遇到了当年的边关守军之一，他告诉我，追命也死了，也许死得比兄弟们还早。他将铁手安置在树林中，自己孤身一人前去搬救兵，可是天意弄人，守军将领曾是蔡京旧部，城门紧闭。他说那一夜追命开始是大声呼喊，后来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撞门，但是无人敢违背军令开城门，再然后追命似乎是倦了，在天快要亮时离开了。在追命离开后不久，金兵杀至，城门是被攻破的，那时他随着宋军逃跑时发现，城门上留着一个血色的大字“恨！”，那是追命离开前用血肉模糊的手写下的，入木三分，再难消去。。。他们后来在离城不到五里的地方看到了追命的尸体，三爷是被活活射死的，他身上的箭根根入骨，拔不出来，宋军只能将之火化。。。那骨灰呢，我紧紧提着同乡的领口，他说那时顾不得那么多，他们将三爷的骨灰洒下了青山。。。
　　我颓然倒地，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无法想象那么开朗活泼的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生命的尽头写下自己的恨。。。

　　事实没人知道不代表没存在过，我收拾行装去开封，我要告诉神捕司的诸葛，他的弟子们需要的不是名捕忠义墓，而是真真正正的公道。。
　　来到荒废的神捕司前，我寸步难行，往日的把酒言欢还在眼前，却物是人非。不得已我在神捕司附近住下，打铁为生，

　　第九年，我去忠义墓的时候遇见了铁手，我远远就看到了他，不禁双膝跪地，泣不成声。
　　铁手告诉我他受伤严重，几乎死去，后来被舒大人的属下救回，可是一身的功夫废了，此时与诸葛在皇宫当太傅，他追问我知不知他的师兄弟的下落。。。
　　我说我知，之后我说了很多。。。
　　我说当时我帮冷血铸剑，拉过这世上最大的风箱。。。
　　我说那天的烈火是地狱业火，炙热无比。。。
　　我说无情自知命不久矣，自愿投炉为剑开锋，凄美而惨绝。。。
　　我说那剑出炉时红的灿烂夺目，冷的让人心寒。。。
　　我说冷血下葬时紧紧握住无情化身的剑，不肯放手。。。
　　我说追命没有背叛我们，他带着恨隐身青山绿水，再难归还。。。
　　我说到心血耗尽，几欲昏厥，我将这辈子所有的话都说说尽了。。。。

　　铁手一直呆呆的听我说完，他蹒跚的离开了，我知道他会把我的话带给诸葛先生，所以我没有跟随。。
　　后来听说铁手入宫与诸葛先生长谈一夜后便离开开封，从此四处流浪。。。
　　而诸葛先生，在第二日面圣申冤，披散着他一夜变白的头发，像厉鬼一般凄惨可怕。。。
　　不久，诸葛先生的名字也刻在了那所谓的名捕忠义墓上，写在他的爱徒名字之上。。。。

　　有的人一辈子只是一瞬间，有的人一瞬间就可以是一辈子，我属于后者，无情纵身入炉的刹那，就是我的一辈子。。。
　　带着这个刹那，我无法生活。。。
　　从此，世上再无神捕司，再无四大名捕，再无我的少主成崖余，再无我的兄弟银剑，再无武功高强的无情侍童金剑。。。
　　有时候老人们还是会在茶余饭后谈起些旧事。。。
　　我已经死了，名字刻在京城的名捕忠义墓上，别人问起我的名字，我说就叫李忆成吧，李是祖姓改不得，追忆成崖余。。。
　　这里的乡下人多些，大多不得识字，以讹传讹我成了李一成，随他们吧，只要自己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老李，想什么呢，来生意了！”街坊老猪又来磨刀了。。
　　是啊，我只是打铁的老汉，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我跟我的兄弟战友们永远留在四十年前的那个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