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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眉间莲花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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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刑司。
烙刑司成立的时间很短,却见证了老皇帝的暴.虐无道。
受烙刑的宫女必须清醒着承受烫伤带来的剧痛,无论怎么哀求,都无法阻止分毫。当那枚烙铁烫开脸上的皮肉,流下丝丝血痕的时候,就是所谓的撕破美人面。
烙刑司的主管太监生得阴气,一双又长又细的眉毛,额间偏窄,鼻梁高挺,皮肤白皙。
手指一拈便是兰花形。
当年言熙媛就和言凤宁咬耳朵,戏谑这位烙刑司的夏公公是男生女相。
夏公公见言凤宁和言熙媛二人来了,脸上堆起来止也止不住的笑,他本就生得阴气,这一笑看起来颇为诡异。
但凡夏公公见到要被罚烙刑的宫女,都是这个表情,不过今时今日格外夸张一些。
看向言凤宁的眸子闪出极为明亮的光芒,仿佛久侯猎物的猎人终于找到了合心意的猎物一般。
满心满眼都是兴奋愉悦。
“你们来了。”
夏公公这么一开口,言熙媛还以为自己是夏公公的亲戚,下意识地抖了一抖身上止不住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且随我来。”
夏公公迈开款款的步子,纤腰扭动,步履轻盈,朝着那烙刑司的刑房走去。
这刑房设置在向阳的地方,打扫得很是干净。
中间放着一张陈旧的贵妃榻,没什么华丽的装饰,只有手足四处放了铁铐。
贵妃榻前一个火盆烧得正旺,那橙红的一片温暖却让人不敢靠近。
夏公公看见言熙媛脸上的害怕之色,心中满意,笑眯眯地推开了一扇绣着洛神临水图的梨花木屏风,屏风后面的东西言熙媛和言凤宁都不陌生,可言熙媛从未想过这等东西会用在自己身上。
那些花形的铁片看上去黑漆漆的,可当它烙印在皮肤上的那一刻,却红得骇人。
夏公公笑着看向那些铁片,眼中晃过如看珍宝一般的神色:“这一片是兰花形状,印在侧脸最是好看,这一片是梅花,古来就有梅花妆的典故,想来二位也都知晓,这一片是……往生莲。”
夏公公颇为爱怜地伸手抚摸着一枚银色莲形的铁片,显然是还没有用过的。那铁片的形状似莲,却只有三瓣。
“这可惜,这片模子做好之后,却没有用过。”
言熙媛眉头大皱。
这夏公公以前就病态,如今更是恶心了几分。
言凤宁眉眼冷淡地看了一眼那枚没有用过的莲形烙铁:
“那便用这枚罢。”
夏公公一喜:“公主果然明白奴婢的心思,这燕京城最美的人儿,可不是要配最美的花么。”
高兴得连称呼都错了。
言凤宁选这个的原因倒也简单,为的不过是干净二字。有些宫人脸上烙了花形之后便高烧不起,未必不是因着那烙铁太脏。
原本选完花形言凤宁就应该躺在那张特制的榻上,可夏公公颇为犹豫地看向言熙媛:“你选吧。”
言熙媛登时皱眉:“为何要我现在选,你先……你先给言凤宁烙不行吗?”
夏公公冷笑:“奴婢这辈子就这一门手艺,如今你不过是顺带儿,那位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作品,自然是最后做才好。”
万没有想到,即便在受刑这种事情上,还要看容颜是否出色。
言熙媛咬唇,眼眶中闪过不甘。
言凤宁已经躺好,先给自己的脚系上铁铐,伸出手道:
“夏公公,我这儿赶着去洒扫,您就快着些吧。”
全然无所谓的语气。
仿佛那张倾倒燕京王孙公子的脸不是她自己的一般。
夏公公见言凤宁都已经自动自觉地躺了上去,踌躇片刻也没再计较言熙媛,反而是慎重地取下了那一枚莲形烙铁,放在中间烧得火红的炉子上。
等铁烧到红不免要等一会儿,夏公公这时候也不闲着,反而笑着给房间内的两个人解释:
“这烙铁不能烧得太红,不然那眉间焦黑,当真没有丝毫美感,也不能火力不够,不然若是没有躺破那一层皮肉,如何流得出血来若是没有血,又如何叫撕破美人面”
言熙媛只觉得背后一阵阴寒,再去看躺在榻上的言凤宁,昏昏欲睡的模样,若不是那一身灰布衣裳,言熙媛还以为这位是躺在她那精巧的倾鸾宫中午歇。
夏公公素来爱欣赏那些宫女们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颇有几分梨花带雨的美感,谁知言凤宁完全不为所动,倒让夏公公心里颇为失望。
“噼啪——”
铁片烧到橙红的颜色,似一轮小巧的红日,原本的形状依稀可辨,却因为太过明亮而无法分辨清楚。
言熙媛的心陡然一沉,眼睛微微眯起,不敢去看言凤宁。
“慢着——”
一个明显的男声从身后传来,言熙媛下意识地看向身后,就看见了那个身穿大总管宫服的男人——万全。
万全不是个阉人。
钟离墨显然对这个一直跟随自己身边的随从颇为信任,即便入宫也带着他,也没有让他净身。
夏公公见到万全,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那一枚烙铁,满脸堆笑地道:“大总管。”
宫人捧高踩低委实是常态,即便是满心钻研烙刑的夏公公也不例外。
万全看了夏公公一眼,眼光没有落在言熙媛身上半刻,反而是走进了屋内,对着躺在榻上的言凤宁道:
“殿下,我来报恩了。”
跟在钟离墨身边的人自然不是俗人,如今万全选择这个时候来“报恩”,为的不过是了结罢了。
若是一直欠了言凤宁恩情,也是束缚。
施恩的时候,万全不过是地上的尘埃,选不得只能受着,报恩的时候,时移世易,原本的蝼蚁变成了执掌死生大权的人,自然可以选择如何报恩。
言凤宁略略一挑眉,明白万全的意思。
现下这烙刑近在眼前,万全这个时候出现,意思不言而喻。
“那就,有劳万总管替我免了这炮烙之刑。”
万全对此毫不意外,这炮烙之刑看起来无伤大雅,却是在脑门上,一个不甚就是高烧致死。如今言凤宁如此要求,实乃意料之中。
“那你便不必再施以炮烙之刑。”
夏公公满脸不高兴。原本以为能够拿言凤宁那张脸烙上自己最喜爱的花纹,谁知道这到嘴的鸭子竟然就这般飞了
言凤宁却摇摇头:
“不,我说的是她。”
言凤宁此时手脚皆不能动,只能用眼神看向言熙媛。
言熙媛满脸愕然,万全心中微讶,面上不显,夏公公却喜形于色。
“言凤宁,你疯了”
言凤宁见众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再继续看言熙媛,微微合上眼睛,嘀咕了一句:
“若是让你受了这刑,我岂不是夜夜不得安生。”
言熙媛攥紧了拳头。
万全看了言熙媛一眼,下颌微顿,显然是同意了。
“如此,你我之间再无牵连。”
说罢,万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烙刑司。
言凤宁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一句你我之间再无牵连,可不单单是说万全自己,还有他身后的那位主子。
当年承了言凤宁人情的人,表面上看起来是万全这个奴才,实际上可不就是钟离墨么?
想到此处,言凤宁突然有几分开怀,即便是恨极了言家的人,钟离墨还是想着先把之前欠下的恩情还清……这才是一个帝皇的气度。
“嘶——”
真疼。
万全奉了钟离墨的令来,原本还以为如今穷困潦倒,几乎末路的言凤宁会无理取闹,要求许多,谁知她如此识相。
果然这皇宫就是不一样,再高的心气儿都能给人磨平了去。
万全搓了搓手,走回了乾元殿。
殿外,小卓子守着殿门,离殿门五步,守着规矩。
万全心里点了点头,走到小卓子身边低声问:
“许侯爷和管将军还在里面?”
小卓子点头。
万全抿唇站在了一边,静静等候里头的动静。
过了两柱香的时辰,许麟和管鸣这才从乾元殿出来,见着万全,许麟还特意打了个招呼:
“你如今身份大不相同,我都要叫你一声大总管才是。”
万全脸上多了几分真心的笑意:“侯爷折煞奴才。”
许麟笑着摆了摆手,道:
“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待来年我回了永宁城,皇上这边你多费心。”
万全连忙应了。
如此叙话一番,许麟也不好在宫里久留,拉着满脸郁色的管鸣朝着宫外走去。
万全见二人走远,这才迈开步子走向乾元殿中,隔着一方厚毡帘道:“主子,奴才已经去过烙刑司了。”
里头的钟离墨沉默了一瞬,道:“事情都办妥了”
“都办妥了。”
至于其中内情如何,如今钟离墨日理万机,哪里需要万全一一讲来。
钟离墨转了话题道:“两件事情,我命永宁侯去寻找许家尸骨,你在这皇城中也多注意些,万一有什么蛛丝马迹……万不可错过。”
但凡和许家相关的事情,钟离墨都是要一一过问的,万全不敢马虎,恭声应了。
“第二,那日有人于笙箫阁以狼烟报信于我,不然我也不会直取笙箫阁,你去查查是谁在帮我们,带来见我。”
那日若非一道狼烟,怕是老皇帝会从笙箫阁的密道逃脱出去,若是如此,钟离墨难免需要再费些力气。
万全一一记在心里,半点儿都不敢马虎。
另一头,许麟领着管鸣出了宫,寻了一处清净地方喝茶,就见管鸣猛地灌了三杯冷茶才道:
“小将军,你说他钟离墨什么意思?言家屠尽许家女眷时,没有半点仁慈,如今他钟离墨竟然留下了言家女眷,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麟拍了拍桌子,用眼神示意管鸣冷静,才道:“管鸣,我现在不是小将军而是永宁侯,他也不单单是钟离墨,而是一国之君。”
“这有什么区别?若不是因着许家旧部,他钟离墨能够登上皇位”
许麟的脸色冷了。
“管鸣,你比我年长几岁,我敬你。但是这句话你万不该说。三年前许家旧部追随皇上或许是因为许家,因为我,可三年来,许家那些旧部追随的就是钟离墨这个人。这天下,不再有什么许家旧部,你可记好了。”
管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脸还是不甘心:“那……皇上为什么不替许家报仇!”
“老皇帝被千刀万剐,这还不是报仇非要赶尽杀绝才是报仇”
管鸣一脸理所当然。
许麟颇为无奈,才遥遥指了指南边:
“那凤宁公主原本被许配给了镇南王世子,如今镇南王依然没有归顺我朝,态度暧昧不明,此为其一;其二,熙媛公主被许给西边的拓拔氏,如今拓拔氏虽然被镇压,可到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可擅动。”
管鸣瞪大了眼睛,把许麟的话反复琢磨了两遍,才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