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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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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军爷目光移到魏芳踪身上。
杨冬晴道:“她留下。”
钟军爷点了点头,他就怕杨冬晴太过好心,非要拖上这丫头走。
他们这群伤病,要是再带上这么一个重伤员,还不如就地等死。何况落到这境地,跟这位魏忠贤的侄女可脱不了干系。
他见杨冬晴转身,大概是要去拉起叶红影,于是自己也回头要去把另一边的老张唤醒。
却见杨冬晴过去推醒了马尚飞,把昏沉熟睡的顾小少爷交到其手中,然后对他道:“马尚飞轻功好,不会拖累。钟大哥,就拜托你了。”
钟军爷闻言一惊,“杨姑娘,你……?”
杨冬晴深吸一口气:“我也留下。”
钟军爷刚要反对,就被她打断道:“论人,我哥这样子,也是走不远的;而我毕竟是女子,武功体力均不如,到后面也是拖累。论身份,你跟张大哥毕竟是袁将军的人,事后魏忠贤若不想现在就跟袁将军撕破脸,势必无法与你们为难;马尚飞不过是个伙夫,魏忠贤不会把他放在眼里;而小少爷一个孩子,就说他已死在万花楼,日后改头换面生活也容易;但我身为杨涟之女,我哥跟她是为魏忠贤两名叛将,魏忠贤势必饶不过我们,不如留下拖延一阵。”
“这……这怎么成。”钟军爷沉默下去,马尚飞倒急急开了口。
杨冬晴安慰一笑,“花姨说她跟卫小哥有约,或许就能拖到援兵来了。”
这一句,怎么听也仅仅是安慰之言了。
“杨姑娘说的对。”另一人接口,张军爷扶着树蹒跚走了过来。他胸口被重创,战时强撑着一口气,尚能支持,现在却连站立都困难了。“我也留下。我看曾庸那斯也不知道万花楼一战到底活下来多少人,不如就让他们以为一网打尽了。”
“老张!”
“还不快走!扭扭捏捏娘们样,我这伤跟着你们跑才得断气。”
钟军爷把染血的银戟重重往地上一拄,才示意马尚飞跟上,往山林深处而去。
地上留下一个寸深的坑洞,杨冬晴深深地看了一眼,用绣鞋踢平了泥土,然后就那么站着,在微亮的晨曦中留意山下越来越嘈杂的动静。
“九千岁,我就说小姐是叛了乱党。”曾庸站在魏忠贤身侧,隐隐有先前的叶红影——魏忠贤身边第一红人的架势,只不过他身体微躬,笑容讨好,一脸谄媚。
“魏公公,你不是想得到开铜盒的钥匙?我觉得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杨冬晴冷着声开门见山。
自从魏忠贤得掌权势,谁不尊称一声九千岁?连皇帝也不能免俗。现在这句“魏公公”,听在魏忠贤耳中十分生疏难受。
“哦?杨家丫头,你知道?”
“是,原本只有小少爷知道这个家传的秘密,但他不知道那就是钥匙。后来花姨知道了,却被曾庸灭了口。而花姨临死前告诉了我,所以现在只有我知道了。”
曾庸一听,立马厉声呵斥道:“你胡说!”
杨冬晴却不理他,“这钥匙却不是一把钥匙,铜盒上也没有锁孔,我说的对吗?”
魏忠贤阴沉沉的眸中闪过一抹惊愕,他看向杨冬晴的目光这才有了几分正视,“抓杨冬晴,其他人格杀勿论。”
“住手!”杨冬晴把剑刃横在了自己颈项上,“他们要是死了任何一个,我必自尽。你可以杀,我可以死,不过是鱼死网破而已。”
魏忠贤抬手,让禁卫军暂时勿动。
曾庸在一边急道:“九千岁,你不要信她。”
突兀的冷笑泠泠响起,“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留我一口气了。”一直没声响的魏芳踪这突如其来的这一句却是对向曾庸的。
“你要是把我杀了,手上没有证据总归难以向我叔叔交代。留我一口气,不管是我随便死在哪里,还是如现在我被红影哥哥他们救了,都可以随手坐实我叛逃之言。你杀了顾家遗孤,杀了知道秘密的花姨,还将跟顾仁愿亲近的红影哥哥弄成这样,最后又要灭我的口,曾庸,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血口喷人,九千岁,我……”
“怎么?花姨知道点什么这事,不是你告诉我和叔叔的?顾小少爷不是你杀了取皮的?还有难道你没说过我死后,叔叔的左膀右臂只有你就够了?”
杨冬晴的声音此时又响起:“曾庸,你让魏公公不要信我,是不是也想杀我灭口?你要杀尽一切知晓秘密的人,你究竟是谁的人?”
“我没杀顾小少爷……”曾庸情急漏口,出言就觉不对……
魏芳踪冷笑,“你呈上了顾仁愿身上一块皮,却留了那小鬼一条命,置之死地而后生,曾庸,你真是好算计。怪不得我暗中部署的魂魄二使两队竟然会覆灭万花楼,我差点跟他们一样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杨冬晴亦接口:“就算是你为了保全顾家遗孤,保守东林党的秘密,也不该牺牲我们。我杨冬晴一路,自问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东林党人之事。你们真是好狠的心!”
百口莫辩,曾庸从没想过这两个女人竟会联手,还合作的这般好。他望向魏忠贤,九千岁神色深沉。瞬时他心下惨灰一片,知道自己已经不得信了。
他向后悄退了一步,那一瞬间他想到的只有溜走。
什么功名利禄,见疑于九千岁,也就只剩下一条死路了。
“心虚想逃?”杨冬晴一注意到他的异动,就浑不顾己地执剑扑了过来。
曾庸不及关注魏忠贤投过来的目光阴沉至何境地,对杨冬晴的来袭他只得迎了上去,堪堪将她引离了九千岁身边。
“九千岁?”身边一首领问询着魏忠贤的意见,身边的禁卫军都拔剑待战。
魏忠贤摆了摆手,就这么沉着脸看着场上这一战。
曾庸觉得棘手,他要是用金针毒杀杨冬晴,那就是坐实了自己“杀人灭口”的言论,可要拿下杨冬晴,一时之间也有些难办,更何况还有张军爷在一边虎视眈眈。他绝对相信自己稍有破绽,他那张大哥必会上来给自己致命一击。
束手束脚,心思混乱之下,竟然跟杨冬晴这一战半天没占上风。
而那边魏芳踪缓慢而艰难地借力支撑起了自己的身子,刚刚那一番对峙好像已与她无关了,她只是盯着她的红影哥哥,颤抖着抬手抚上他的脸。
朝阳初生,给山林洒上了一层淡金。
杨冬晴眼带厉色,剑舞纷飞,一副不死不休之势。
而魏芳踪看着她的红影哥哥,红肿干涩的眼里只剩下绝望的死气。
她的红影哥哥,那么骄傲的红影哥哥,现在只剩下一副丢了魂魄的空壳。
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再无一样可以自理。
他怎么能容许自己落魄到这种地步?
魏芳踪将头轻轻靠了在叶红影肩上。
时间静静的流逝。
曾庸越来越急。他知道他若再不把杨冬晴拿下,自己在九千岁心里那一点信任将涓滴不存。可杨冬晴的剑法,绚烂如花的剑法,搏命相拼之下,实在难缠……
果然,魏忠贤终失了耐性。他抬起手,冷冷挥下,“都给我拿下,留活口。”那一句中,明显已包括了曾庸。
一声令下,场中的人一下子就被淹没在黑甲禁卫中。
魏忠贤修剪光洁的手指捋着自己的发,他心里冷哼一声,让人活得痛苦的法子可比让人死多多了。不准杀他们中任何一个?他要让杨涟的丫头后悔说出这一句。
然而场上的突变却是发生在另一处——魏芳踪和叶红影。
一个痴傻,一个重伤,谁也没觉得这边会形成什么威胁。
只听杨冬晴突然一喝:“住手!”她身子突然往后一缩,衣袂纷飞,如花开乍合,瞬间出了曾庸的剑网,再是往前一冲,身形如箭,刹那从几个黑甲禁卫的围剿下脱身,浑不顾身上多了几道口子,一剑就向魏芳踪刺去。
人们这才发现柔顺地依靠在叶红影肩上的魏芳踪,垂下的手中多出了一把寸长的短匕,神色平静地扎向叶红影。
“噗”的轻响,这一匕刺了个扎实,而杨冬晴的剑也正好穿了魏芳踪的后心……
叶红影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截剑尖,一截滴血的剑尖。
乱窜的真气混着鲜血自丹田冲出,眼前的血色迷雾像被一阵风吹开,显出面前的人影。
一个被剑刃对穿的少女。
血在她胸口的渐渐晕开……
心口突然大恸。
无数破碎的记忆,聚合成这张记忆里少女的容颜。
他迟疑地唤出这个蓦然出现在脑海的名字:“芳踪……?”
魏芳踪的眸中蓦地炸开喜色,“红影哥哥你醒了?”她突然又一阵慌乱,“怎么办,我刚刚刺了 你一刀,怎么办……”她慌乱着,似乎完全没发现自己的伤势。
杨冬晴执着剑,一动都不敢动。
叶红影前倾,轻轻搂着她,声音轻柔地安慰道:“我没事,我没事,都没事了……”他怀中的少女流着欣喜的泪,真心这么相信着被安抚了下来。
禁卫的剑顺利地架到了杨冬晴的脖子上,张军爷拄戟在地亦没再动弹。
一时间,除了曾庸还在挣扎,这边诸人就都已在了禁卫军的控制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