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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什么洞房 ...

  •   鸳鸯夜月铺金帐,孔雀春风软玉屏。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两大得意事,范生一样未落,我也算对得起他了。

      我悄然立在范生的新婚洞房门前,那蹒跚而至的大红身影摇晃如阎府索命的旌旗。

      这书呆子是真醉了,浑身酒气,连我都不禁燃起一股怨怒。他走到新房门前,伸手推了几下,都没有推中,这才发现静立一旁的我。

      “红……红袖?”一出口便是醺然的酒意。

      我装腔作势地抬手在鼻前扇了几扇,七分的刻薄,两分为驱臭,再一分为了今晚的正事。

      “今天就教你看看你那新娘子的真正面目。”我冷冷道。

      许是话音太凉薄,范君逸为之一愣,酒意似乎也去了大半。

      新房里忽地想起一声暴喝,是男人的声音,夹杂着女人的哀吟。

      他瞳孔瞬间放大,面色由红转白,再转青,乃至青筋暴露。

      看来是连醒酒药也不用了。

      “你做了什么?!”只听见新郎官怒吼着,一手直直捶向新房的木门,却没有捶开。

      他惊惶地看了我一眼,再次将全身重量往门上撞去,雕花木门依旧紧闭。

      “开门!快开门!”范君逸忍不住嘶喊,情急之至,哪里还有半分斯文?

      “该死!”他低咆。“人都死到哪里去了?来人!”

      两列护院应声鱼贯入院,为首的面色恐慌:“大人,您这是……”

      好大的官威!我只管在一旁冷笑,自顾自地欣赏自己的恶毒。

      “给我撞门,快!”

      “是!”

      数名彪形大汉一起撞向脆弱的门扇,啪嚓一声,木门似乎是碎了,然而里头依然像是有座看不见的大山阻挡着进路。

      里头的娇呼不断:“相公!救我!”

      范君逸额上冷汗涔涔,不知道担忧的是自己的妻子还是宋大学士的千金。

      “里面的贼子听着,侵犯朝廷命官之妻乃杀头重罪,现在住手,本官还可留你一条活路!”范君逸只得隔着门怒骂。

      我却忽然怀念起从前豆腐摊儿前被学士府家丁欺压的文弱书生,原来这就是人啊,短短几个月,气势已然不同了。

      “没有用的。”我轻启红唇。

      范生喘了口气,这才把又惊又恨的眸子望定了我,似乎才发现我的存在一般。

      “没有用的。”我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这门是用符咒定住,设下结界的,凡夫俗子进不去。”

      “你……”他窒了一口气,“为什么?”

      “为什么?”我翘起唇角。

      范生眸中忽现苦痛之色:“我负了你,我知道,可是卿怜无罪,你何必如此狠毒?”

      “我狠毒?”我重复着他的话,仿佛在细细咀嚼。

      “红袖!”他大呼,里头娇妻的哭吟早教他乱了方寸。“你……你要如何才肯放过我们?”

      我笑了笑:“我什么也不要。范君逸,今日我并非为你而来。”

      欺负你只是顺便,顺便。

      “你……”他再次狠狠咬牙,似要咬碎一口银牙方肯罢休。

      “你这妖孽,我后悔当初不该受你迷惑,乃至遗害今日,后患无穷!你若再不开门,休怪我无情了!”他决绝地看我一眼,退后三步。

      “给我杀了这妖精,再进去救夫人!”

      我耸了耸肩,但见所有护院应声而叫,各自都抽出明晃晃的刀剑来对准了我,范生却已退到护院身后。

      没由来地一阵心烦,我忍不住往里头叱了一声:“别再叫了!再叫就连你的魂魄一起打散!”

      房中一丝咿呀的泣声渐趋于无,果然安静了下来。

      我步下台阶,一群强壮的护院竟被我逼退了两步。

      果然世人都怕妖啊。

      我却抱起脚边一盆绿牡丹,转身一脚踹开房门。

      “臭道士,磨磨蹭蹭的,难道真对人家小姐有什么非份之想不成?”

      里头的疯道士搓了搓手:“谁叫这牡丹妖鬼叫个不停,让人心烦!你把本体带来没?”

      “喏!”我瞪他一眼,亏我冒着得罪婆婆的危险把他救出来,又千辛万苦跑到学士府去偷了绿牡丹的本体。

      眼前的宋卿怜睁大了一双翦翦雾瞳,目光涣散,身形被钉在婚床上动弹不得。

      疯道士取出一张黄符,食指中指并拢在黄符上刷刷划了几道,口中嘟囔念叨:“为吾关奏,不得留停!”

      啪地一声,便将黄符贴上宋卿怜的额头。

      这状况多少有些好笑,一个弱质纤纤的大美人,身穿嫁衣,白皙的脑门上挂了一道摇摇欲坠的鬼画符。

      疯道士开始大跳莫名的送灵舞,仿佛身上长了吸血虱子一般抖个不停。

      若不是亲眼见过他高强法力,我定会以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神棍。

      片刻,一道绿光从宋卿怜身上冉冉升起,迅速隐入我怀中绿牡丹的顶花中。

      宋卿怜一抖,虚脱地倒在床上昏死过去,疯道士也长出一口气,扶着桌子要死不活地坐了下来。

      只有我怀中的绿牡丹中忽然映出一张充满恨意的小脸:“你这天杀的狐狸精,坏人姻缘你不得好死!”

      “咦?”我惊奇地讶了一声,原来这牡丹花妖的本相还颇为清丽,可爱得很。

      “胡说什么?我坏得是你的姻缘,可从来不曾坏过人的姻缘。”我愉悦地挑着她的语病。

      “你……”她恨恨地说不出话来,我心情却更是好得不得了,连方才被人刀剑相向的气恼也去了大半。

      “红袖?”门外瞅见这一景象的范君逸终于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我瞟了他一眼,眼角带春,果见他身影随着我眼波流动处飘了一飘。

      唉,男人啊,若不是偷掳了女人一颗芳心,哪里还斗得过女人?

      “那个……红袖,”他咳了一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谦恭有礼。

      我懒懒应道:“你不先关心一下你的新娘子么?唉,也不知她今晚醒不醒得过来。可惜了你的洞房花烛夜哦……”

      范生这才如梦初醒地上前扶起他刚娶进门的娇妻,不忘撕掉那张好笑的黄符。

      宋卿怜在范生轻轻摇晃下果然悠悠醒来。

      “相公!”她神志方清醒,就一脸娇羞委屈地扑入范生怀中。“相公,那牡丹花妖占据妾身身体多时,妾身被她压制无力反抗,只担心相公和爹爹为她所害,妾身……妾身好怕!”

      哎哎,这宋卿怜小姐矫情的程度原来不下于上她身的绿牡丹,早知如此,不如不救她。

      我毫不温柔地敲了敲绿牡丹花瓣,绿牡丹只得不甘不愿地露出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做什么?”

      “我说,”我声音压低,“那宋小姐和你是同谋吧?否则就凭你这傻妖精,哪能瞒天过海这么多时日?”

      绿牡丹撇了撇嘴,不耐烦地隐回她的花盘中去。

      我拜托疯道士把她法力打散,却还是留她一条命,让她平安活在本体中,假以时日,还能通过修炼再脱离本体,幻化人形。唉,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只是……

      我冷冷威胁道:“你可以不听我话,不答我问,只是你每忤逆我一次,我就撕掉你一片花瓣,剪掉你一片叶子。”

      “你这天杀的狐狸精!”整个牡丹花株在听闻我的威胁后都颤了一颤。

      我恶毒地笑了:“这是第一次。”然后我缓缓把魔掌,不,是狐爪伸向她。

      “啊……”绿牡丹见状扯了嗓子尖叫起来。

      我皱眉:“你再叫?”

      她立刻闭嘴,委委屈屈道:“我……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请狐仙姐姐原谅。”

      “红袖。”一旁范生露出惭愧之色,“是我错怪你了。”

      我笑了,忽然觉得轻松许多:“我早说了,今日我并非为你而来。”今日来不过是怜惜这小花妖一条性命,若等上天降罪于她,恐怕就不是失去两百年道行那么简单了。这书呆不值得我为他受五雷轰顶之苦,自然也不能让固执的小花妖为他所累。

      “红袖,”范生却忽然正色道,“无论如何,卿怜是为你所救,他日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范君逸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点点头:“我记下了,一有机会,定要让你赴汤蹈火不可。”懒得点破,他短短数十年寿命,哪里还有什么机会为我赴汤蹈火?

      眼角余光瞥见疯道士好容易喘匀了气,又不长记性地伸手拎了人家桌上的合卺酒往嘴里倒,我只得慌忙一掌过去打烂了酒壶。

      “嗯……”新婚之夜打烂人家的合卺酒壶,终究不是太好的事情,我虽变人不久,这点道理还是知道的。

      疯道士已被酒香薰得醺醺然,我腾出一只手,提了他后领,飞出新房。

      出门那一刹那,耳中闻道范君逸的惊呼:“红袖!”

      我脚下没作迟疑,心里暗暗记下了。

      此后一生,怕也再没有机会听到有人如此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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