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梦遥》南柯子

30、狭路相逢

　　“在下即将前往绍兴城，打听孔大人的下落，姑娘有何打算？”当两匹马悠然行走在雁荡山的羊肠小道上时，吴情水问道。
　　“我不知道。”菱枝茫然地摇摇头，“不过绍兴距杭州太远，我是没脸再回去的；就算我愿意回去，他们也未必放得过我，还是一个死。”
　　此时月落西山，东方的天际现出一抹白缎，一颗耀眼的启明星高挂其上。吴情水正欲转身下山，忽听得一阵极轻微的沙沙声，与风吹树叶的声音略有区别。他立刻警觉地喝道：“是谁？”
　　“哈哈哈，果然不愧是天下闻名的吴大侠，能听出十丈开外的风声。”树丛中忽现出一个中年男子，那人五短身材，腰悬一柄九环刀。
　　吴情水虽不认识那人，却见他谈笑垒落，想来并无恶意，便问道：“尊驾何人？有何指教？”
　　“在下姓名不值一提，只是素闻吴大侠长剑一出，惊天地，泣鬼神，想借来一观。”
　　“利剑一出，必饮人血。不是敌人的血，就是自己的血。只怕在下的剑一出手，阁下没有机会看到。”吴情水傲然道。
　　“是么？”那男子已将九环刀握在手中，“如果我一定要逼你出手呢？其实在下与吴大侠无怨无仇，只想比一比，究竟是吴大侠的剑快，还是在下的刀快而已。”
　　“你要跟他比试？”菱枝吓得花容失色，带着几分责备的眼神望着许残照。
　　“这位是嫂夫人吧？吴大侠素来快意恩仇，几时娶了妻室？”许残照见菱枝如此牵挂吴情水的安危，自然将她认作他的妻子。菱枝的脸倏然变得灿若朝霞，只是低头不语。
　　吴情水忙解释道：“哪里！她是我于路上偶然救得的一个女子，名唤菱枝。”望着许残照的那柄快刀，他微微皱起眉头，忽而脱口道：“阁下莫非是快刀许残照？”
　　对方含笑不答。吴情水听说快刀许残照也是一条血性汉子，而今他定要与自己比试，难免有死伤，故尔沉吟不决。
　　许残照看出了吴情水的犹豫，说道：“在下倒有个权宜之计，可以避免伤亡。在十尺开外有一棵古松，我用一条红布系在一根臂膀粗细的松枝上；然后你我站在同一条线上，同时向松枝挥出兵刃，待砍倒松枝后，查验创口究竟是刀伤还是剑伤，不就分出胜负了么？”
　　“很好！”吴情水颔首赞道。菱枝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二人击掌相约。
　　许残照将红布在古松上绑缚已定，二人与古松距离相等。许残照喊了声：“开始！”一时间刀剑齐出，飞向那根红线。却听“呛啷”一声，刀剑相撞之后在红丝前双双落地。二人各自一愣，忽又相视大笑起来。这一番比试，竟然使二人结为生死之交。
　　许残照道：“不知二位有何打算？”
　　吴情水长叹一声：“唉，我自己倒是漂泊江湖，四海为家；只是菱枝姑娘已有三个月身孕，不知该如何安置。”
　　许残照悲悯地望了菱枝一眼，却没有多问，只是道：“在下倒有个主意。在下居所附近有一座静心庵，庵里的勿慕师太颇具菩萨心肠，收留了很多江湖上的落难女子。倘若她们尘缘已了，便可在一年一度的受戒仪式上进行剃度；若是不愿出家，也可在庵中静养一段时间，另择出路。因庵中女眷甚多，又无生计，在下时常送些银两周济。”
　　“那再好不过了！”菱枝幽怨地轻轻一瞥吴情水，见他依然无动于衷，便接口道，“我愿意出家为尼，只等腹中孩子降生，就正式剃度。”
　　“这……姑娘正值青春，花容貌月，可不要一时冲动。”许残照劝道。
　　“我意已决，请许大侠带我去吧，也免得拖累了吴大侠。”菱枝面目温和，但语气异常坚定。
　　许残照一时犹豫未决，拿眼望着吴情水，吴情水道：“就送菱枝姑娘上静心庵小住一段时间，再作计议。”
　　许残照正欲带二人前往静心庵，却见三个蓝衣剑客行走在前方四五丈开外的一条小路上，他忙伏身树丛中，低声道：“有人！”那三人各佩一柄长剑，剑柄上刻有一枚银白色的弯月，正是银虹帮的标记。三人的衣上血迹斑斑，骑在马上显得无精打采，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斗。
　　吴情水心中暗自纳闷，这不是银虹帮的弟子么？昨天傍晚除掉他们中的一人，怎么过了一夜，他们还在这里？许残照与吴情水商议道：“我见这三人神色不善，要不要把他们抓来问问？”
　　吴情水微微摇头：“不必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下还有很多事要办，耽搁不起。”
　　吴情水本打算待樊庆馀三人走后，己方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哪知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高呼道：“许大侠，许大侠！你在哪里？”高一声低一声，正从三个银虹帮弟子那边远远传来。
　　“像是静心庵的了尘，她找我有什么事？”许残照想跳出树丛，向声音发出之处寻去。
　　忽听樊庆馀奇道：“嗯？那边还有个小尼姑？”他又以责备的口吻对两位师弟说，“方才临走时不是搜过一遍的么，怎么还会有漏网之鱼？还不快去把她抓过来，难道还等她搬救兵不成？”
　　吴情水急忙一把拉住许残照：“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也许是她见机得早，逃得快吧！”谷庆祥咕哝道，脚下可不含糊，径自奔到了尘面前，如老鹰捉小鸡一般将她提到樊庆馀面前。
　　“你们要干什么？”了尘万万没想到在此时此地遇到这三人，一只独眼瞪得老大。
　　“你的同伴们都到极乐世界去了，你就不该去陪她们？”樊庆馀跳下马来，抽出宝剑，一步步向了尘逼来。
　　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何不争他一争？想到此，了尘横下心来道：“哼，你杀害我静心庵的师姐师妹，小心被许大侠知道了，把你大卸八块！”
　　“哪有什么许大侠？”樊庆馀想起先前自己的誓言和勿慕临死前所说的话，环顾四周渺无人迹，只有寒风吹过山林的呜呜声，才放下心来。见了尘再次提起，他不觉恼羞成怒，连连冷笑道：“你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我如今就将你大卸八块！”
　　樊庆馀高举利剑，就要一剑将了尘劈为两段，了尘吓得紧闭独眼，扯直了脖子高呼道：“许大侠——”
　　话音未落，樊庆馀突然感到自己握剑的那只手脱离臂膀，与长剑一起飞上了天，又跌落在地上；又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样什么东西便从前胸穿过去。直到他沉沉地跌落在地，才发现一个五短身材的黄衫刀客与一个黑衫剑客并肩出现在眼前，而这黑衣剑客不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吴情水么！却是许残照与吴情水怕对方伤了了尘，二人同时出手，一举将樊庆馀击毙。
　　谷庆祥吓得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他明知师兄赶尽杀绝，却不想报应来得这样快，而且真的被刀剑分尸，岂非天意！
　　了尘满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听到利刃破空之声，还以为自己的脑袋搬了家。等过了一阵，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脑袋，还好好地长在脖子上，才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来。当她的目光落在黄衫刀客身上时，不觉狂喜，叫道：“许大侠，果真是你！”
　　许残照将她从地上扶起，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都是他干的好事儿！”了尘拍拍衣上的灰尘，右手指着一息尚存的樊庆馀，“我们勿慕师太好意收留他们三个，谁知他见色起心，竟想□□水莲居士。为免遭羞辱，水莲居士含恨自尽。而这个淫贼，竟然迁怒于庵中弟子，滥杀无辜，眼下只怕她们已全部遭了毒手。”
　　许残照见说，就要给王庆汉和谷庆祥一人一刀，又被吴情水止住。吴情水道：“何必急在一时？总得留个活口，问明事情的来龙去脉。”许残照才作罢。
　　王庆汉和谷庆祥砍杀了一夜，早已人困马乏，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便被二擒拿，带回静心庵。
　　一路上，了尘以微带不满的口吻问道：“许大侠平素都在后山的山洞中，怎么昨夜恰恰不见，连满稻和丽苏都不在？”
　　“这两个外甥一直是在下的心病，他们总不成一辈子跟我当野人吧？幸好我与第二十一代回生谷主傅立德相交颇深。十日前，在下接到他的飞鸽传书，得知他即将路过雁荡山，下榻于山脚的平安客栈中，便下山与他一晤，顺便将两个外甥交给他。这些年一直做着在刀口上舔血的营生，我也厌倦了，只可惜欲罢不能。在下虽是济富劫贫，但多年积攒下来也有上百条人命；我妹妹妹夫均已亡故，我不希望这两个外甥长大后跟我一样，因此决心让他俩悬壶济世，也算消除我的一部分罪孽。”言罢，许残照长长地叹息一声。
　　“阿弥陀佛！行医只是疗治身体的疾病；许大侠接济敝庵，便是救我等众苦难的女子脱离苦海，使灵魂有所皈依。许大侠又何必如此自责？”了尘正色道。
　　许残照心下稍慰，笑道：“你这小师父才入佛门几天，说起大道理来竟也一套套的。”
　　许残照将二人点了穴道，扔在一棵古松下，想来三个时辰之内是无法动弹的，便与大家继续心急火燎地向静心庵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