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游戏不科学》羽小飞

8、斗艳

　　夜深人不静，此时此刻，正是花街最热闹的时候，快活楼内更是如此。

　　原本以林缘的穷酸打扮，是进不了快活楼里一步的。

　　然而王全是个出名的混混头子，跟这些三教九流自有交情，看门的打手见他竟像个保镖一般恭恭敬敬跟在这书生后面，心中惊疑不定，以为那书生大有来历，便一反常态地没有上前阻拦。

　　黄色的烛光自绛纱宫灯中透出来，灯火昏昏，营造了一个幽暗恍惚的黄昏世界，女子们袅袅婷婷地穿梭于廊柱桌椅之间，微渺的乐声、笑声如同絮絮的耳语，交织成片，滑腻丝绸一般柔软地落在来客的心上。

　　大厅正中，一个女子正在起舞，腻玉圆搓素颈，藕丝嫩、新织仙裳，见林缘迈步而入，转圈扬起宽大衣袖，将如花容颜隐在朦胧轻纱之后，嫣然一笑，动人心弦。

　　林缘回以一笑，随即对迎上来的龟公淡淡说道：“给我一个上等的包厢，然后找几个能让我满意的姑娘来。”

　　龟公脸上露出殷切的笑意，嘴上却道：“公子，我们快活楼有规矩，新客上门，不能赊账。”

　　林缘随手掏出三颗珍珠丢给他：“够吗？”

　　那珍珠的成色让龟公眼底流露出贪婪的神色，他暗暗朝着王全看了一眼，王全沉着脸对他摇了摇头。

　　……不能下黑手？
　　难道眼前这书生当真有什么不凡的来历？

　　龟公一怔，脸上越发恭敬，笑着说道：“公子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天字号包厢在三楼，公子请。”

　　林缘将两人暗地里的交流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似笑非笑地扫了龟公一眼，抬步上楼，就见房间里已经站了五六个环肥燕瘦、各有姿色的女人。

　　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输得明白。

　　林缘愣了愣，随后装着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心中默默地在滴血。

　　这就是他要“狠狠地踩在脚下”的“一众姐妹”吗？不愧是一星游戏，难度真是太特么的高了……

　　龟公察言观色，见林缘神色有异，便开口问道：“公子可有什么不满意的？”

　　输人不输阵。
　　林缘挑眉，用一种略有些嫌弃的语气反问道：“你说呢？快活楼声名显赫，其实能拿出手的，就只有这些个庸脂俗粉不成？”

　　“这……”龟公一怔，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屋中一个女子娇声打断。

　　“公子眼高于顶，不知见过什么样的美人啊？”

　　“彩蝶，不得对客人无礼。”

　　“哼。”彩蝶用素白柔荑掩住了红唇，笑容中带着些许不悦的冷意：“刘叔，我性子直，看不得有些人大言不惭……”

　　林缘顶着TY的人物皮肤，此刻穿着朴素，长相又不出奇，房中几个女子都是快活楼中拔尖的几个，平素引来送往的都是达官贵人，对他自然而然便看轻了几分。其中彩蝶最是冲动，听林缘说自己是庸脂俗粉，忍不住便讽刺出声喷了回来。

　　场面顿时难看起来。

　　这些姑娘都是摇钱树，龟公等闲也不能对彩蝶如何，只能不动声色地挡在门口，将两人隔绝开来，陪笑着说道：“公子不要跟这等头发长见识短的无知妇人一般见识，楼中另有美人，其中一人擅长唱曲，嗓音清越多情如林中婉转鸟鸣，因此名叫黄鹂，我这就唤她过来。”

　　“你们对美人二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本以为这年轻书生左右不过勃然大怒或者默默忍耐两个反应，谁知林缘却好整以暇地勾起唇角，缓步进入房间，微侧过脸端详彩蝶，轻笑着说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是美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这是美人。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这是美人。
　　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这是美人。
　　美人在骨不在皮，在神不在形，至于你——你们，美则美矣，缺乏灵气，不过是些红粉骷髅，是罗列在货架上的皮肉商品，可算得上是什么美人？”

　　语文老师告诉过我们，排比句能够增强语势，写人可将人物刻画细致，说理可将道理解释充分，抒情可将感情推向巅峰。这一连串整整齐齐的诗句，震得在场所有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不过这也不怪你们。”
　　一片寂静之中，林缘淡淡开口：“活了许多年，真正能让我动心的，也就只有那一人而已。”

　　彩蝶张了张嘴，忍不住问道：“她……是谁？”

　　林缘微微垂下眼睫，目光幽深，似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又像是深入了一个美好而脆弱的梦境。

　　“她叫樱雪羽晗灵。”

　　彩蝶：…………

　　众人：…………

　　顶着大家微妙的视线，林缘还是坚持要给未来女装的自己起这个中二的名字。

　　虽然这个名字很坑爹，但说不定就能帮他沾上一点点玛丽苏之光呢？

　　于是脸皮堪比城墙的某人干咳几声，打破了房内稍显尴尬的沉默，脸不红气不喘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她是外族人。”

　　“怪不得名字与中原有所不同。”
　　彩蝶回过神来，头一个接受了这个设定，目光有些复杂地看向林缘：“只是公子既然心有所属，又何必来此寻欢作乐，为难我们呢？”

　　“……”
　　林缘视线转向窗外沉沉夜色，幽深眼底掠过一丝捉摸不透的情绪，仿佛厚重雨云背后一闪而过的幽微雷光：“因为我想找到一个比她更美的女子。”

　　“那么或许……我就能忘了她，从那个火树银花之夜的惊鸿一瞥中真正解脱出来。”

　　望着林缘的侧脸，听着那有如叹息般的话语，彩蝶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攥住了。她抿了抿唇，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个哀艳绝伦的爱情故事，不知不觉间，语气已经变得温和而轻缓：“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三足香炉轻吐着烟气，仿佛一层薄薄的霜色纱幕，让林缘的笑容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他深深地看了彩蝶一眼，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随手拿出从钗子上抠下来的几颗宝石放到案几上，林缘开口，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怠之意：“让我见一见萧媚娘吧。”

　　八卦总是传得很快，没有多久，楼里来了个文才卓绝、出手阔绰又痴情至极的书生的事情已经人人皆知，而樱雪羽晗灵这个名字也随之刻进了每个人的脑中。

　　那是个怎样倾国倾城的女人？

　　很多人都忍不住开始猜想，而在想象中，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把自己心里对女子最美好的向往放在“樱雪羽晗灵”身上。

　　如林缘所料，传言一点点地开始发酵。

　　于是当萧媚娘出现的时候，许多人——甚至是快活楼的客人，都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投向了这个方向。

　　林缘斜倚着靠在贵妃榻上，随手接过彩蝶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含笑望向门口，即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胸口还是为眼前的人而重重一跳。

　　皓肤如玉，乌发如瀑，萧媚娘就这么容色淡淡地站在那里，分明是素色衣裙，却偏偏化了极鲜极妍的妆容，人面桃花相映红，那绚丽朱砂在额间晕染成花瓣的形状，灼灼其华仿佛裹挟了满城春色，叫人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这是路人的视角。

　　在林缘的眼里，萧媚娘一样的超凡脱俗……

　　看着覆盖在那张白皙脸庞上密密麻麻的几十张恶鬼面孔，林缘把手稳了稳，才没把酒杯给掉到地上。

　　开场撞boss什么的太刺激了，至于胸口那一跳，那纯粹就是被吓的。

　　“公子。”
　　萧媚娘根本想不到林缘有一双阴阳眼，此刻微微弯起了唇角，眼波流转，勾魂夺魄：“我与樱雪羽晗灵，谁更美？”

　　那些恶灵在她的脸上涌动，仿佛就要在下一刻迎面扑来，林缘艰难地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一言不发地移开视线。

　　“公子？”
　　看着这熟悉的反应，萧媚娘微感无趣。

　　有哪个男人能够逃得出她的掌心呢？

　　没人会比她更美，也没人能够在她的美色面前无动于衷。
　　姿态优雅地上前一步，萧媚娘信心满满地看着愣在原地的林缘，等着他从震撼中醒过神来，等着他发出由衷的惊叹，等着他像狗一样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所有人都在看着林缘。

　　面对巨大的压力，林缘继续沉默。

　　显而易见，此刻的回答直接关系着游戏的胜负。

　　若是承认萧媚娘更美，那先前的布局就会全都前功尽弃。
　　但如果坚持樱雪羽晗灵更美，林缘怀疑自己很可能会见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一星游戏竟然恐怖如斯。他一个才从幼儿园毕业十多年的孩子，为什么要面对这种堪比女朋友和妈妈掉到水里先救谁的世纪难题？

　　虽然世界如此无情，如此残酷，如此无理取闹，但他绝不会就这么轻易狗带！

　　将酒杯放到旁边的案几上，林缘终于下定决心豁了出去，微微抬眸看向萧媚娘，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轻叹道：“你的眼睛很像她，可惜了。”

　　杯底与桌面轻碰，清脆的响声却如雷声般炸响在萧媚娘的心底。

　　她微微瞪大眼睛，试图在林缘脸上找到自己想要的表情。

　　然而那年轻书生的笑容沉静而又淡漠，里面有欣赏，有回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慕与沉迷。

　　“可惜什么？”
　　萧媚娘暗自咬牙：“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是我失礼了。”
　　林缘摇了摇头，微笑着开口：“姑娘不必在意，你也很美。”

　　你也很美？也？！
　　萧媚娘微微失神，过了片刻之后，却吃惊地发现房中已没有了那青衫书生的身影。

　　“他走了。”
　　心直口快的彩蝶感慨道：“连萧姐姐这样的绝色美人，竟也留不住他。”

　　“是啊。”萧媚娘半眯起眼睛，忽而展颜一笑：“那个樱雪羽晗灵，一定很美，非常美。刘叔，请帮我打听一下，看看那书生到底住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