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游戏不科学》羽小飞

14、大赛

　　因知府与靖王发话，即便前几日城中出了些乱子，花魁大赛还是如期举行。

　　三年一度的盛世，让人们很快忘记了快活楼里的五条人命，宝马香车拾坠钿，十里长街一片火树银花，将夜晚映得亮如白昼。

　　人工湖中央以浮船和铁链搭起了巨大的台子，灯火辉煌，彩绸缤纷。各家青楼的画舫绣船拥在旁边，莺莺燕燕，格外引人注目。

　　有钱有势的自然坐在自家游船上占了个好位置，普通民众则拥在岸边，伸长了脖子遥遥望着那里指指点点，赞叹不已。

　　望着远处点点火光，萧媚娘微微弯起唇角。

　　一下损失了五个当红姑娘，快活楼几乎要一夜间败落下去，全指着花魁大赛翻身。老鸨心中猜到萧媚娘的古怪，却什么都不敢说，对她的态度反而更加殷切起来，更是搜罗了许多珠宝首饰供她随意挑选。

　　将一支通体没有半点杂色的玉簪丢回在妆盒中，萧媚娘视线转向瓶中娇艳桃花。拈起一朵簪在发髻上，她揽镜自照。比起几天之前，铜镜中的女子愈发美貌，一颦一笑，浑然不似凡间之人。萧媚娘怔怔地望着，自己竟也不由自主看得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才起身，郑重其事地披上那件如凝固火焰般的红裙，轻巧地转了个圈，衣袂在夜色中翻飞，仿如倏忽展开的华美蝶翼。

　　“我们可真美啊，这世上有谁能够比得上？”
　　缓缓地露出一个冰冷而艳丽的笑容，萧媚娘柔声开口，竟似在对身上的红裙说话：“放心吧，今天你会喝到很多血，很多很多的血。”

　　怨魂们的哀嚎声骤然放大，以她为中心，森冷的鬼气如涟漪般弥漫开来，这一瞬，甚至连附近其他船上的客人，也感觉到了一股如跗骨之蛆般的阴冷感觉。

　　“还没入秋，怎么这夜风就那么刺骨了？”
　　远处酒席上，靖王披上一件外套，方才那股寒风带来的古怪寒意却仍然挥之不去。脑海中没来由地浮现出那日在庆国寺的经历，他心底暗生退意，然而想到天一门弟子林缘就在附近，又微微安下心来，见同桌的官员们纷纷上前殷切敬酒，终于还是没有提前离席。

　　于是一片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之中，这点寒冷不适的感觉很快被人忽略。而没有一个人发现，靖王脚下的影子里，有一条墨黑的丝线朝着快活楼绣船的方向，缓缓延伸了出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花魁大赛已是暗潮汹涌，但此时此刻，风波尚未触及同在湖中的另一艘船。

　　另一边。

　　“公子。”
　　王全屁颠屁颠地跟在林缘身后，一脸期待地问道：“那位传说中的樱姑娘，当真会在今天出现么？”

　　林缘用宽大的衣袖挡住手臂上趴着的金蚕，此刻正在甲板上绕圈，看走动时金蚕会不会不小心掉下来，闻言嘴角抽了抽，斩钉截铁道：“不会。”

　　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女装？在这种红旗招展，人山人海，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到他都想挨个发压岁钱的地方女装？
　　呵呵，不可能的，下辈子都不可能的。

　　“樱姑娘不来？”
　　王全闻言一怔，随即急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那咱们怎么比得过萧媚娘，公子，我可投了不少钱赌咱樱姑娘赢啊，这要是一个弄不好，我连裤衩子都得输给别人！”

　　“谁说会输的？”
　　林缘语气淡淡道：“轮到樱雪羽晗灵了，你就拿着蔡雍画的美人图，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美人图？”
　　王全疑惑地挠了挠后脑勺，片刻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公子您还想玩之前商定的那套画龙点睛，仙女下凡的把戏！可蔡雍不是背叛咱们了吗，谁来负责画这双眼睛……”

　　林缘打断他：“我没这个打算。”

　　“那怎么弄啊？”
　　王全惊奇地问道：“公子，别人上台可都是要弹个琴，唱个歌，跳个舞的，咱们就光秃秃一副画，离得远点别人都不一定看得清，就再好看也比不过那些活生生的美人啊，难不成……”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默默后退几步远离林缘，可怜，弱小，又无助：“公子，弹琴唱歌跳舞，我可都没学过啊……”

　　林缘：…………

　　王全：…………

　　林缘半眯起眼睛，幽幽道：“……其实你可以表演杂技，比如喷火、跳火圈什么的。”

　　“公子饶命啊。”
　　王全哭丧着脸哀嚎：“这我也没学过，被火燎着了怎么办。”

　　“没学过怕什么，反正你天赋异禀。”

　　王全傻傻地瞪大眼睛：“我能有什么天赋啊。”

　　“当然有。”
　　林缘拍了拍他的肩膀，面无表情地开口吐槽道：“水能灭火，你那脑袋里装的，不就全都是水么。”

　　王全：…………

　　“行了，放心吧。”
　　看他五大三粗的一个汉子委委屈屈、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林缘按了按额角，叹口气无奈地安抚道：“不会为难你的。你到时候拿着画随便上去溜一圈就行。”

　　“我就知道公子神机妙算，自有计划……”
　　王全闻言总算是松了口气，正想说几句表忠心的话补救一下，视线一转，却忽然直勾勾地看向了高台之上。

　　丝竹之声远远传来，花魁比赛已然开始了。

　　林缘同样侧头望去，正好看到轻纱帘幕缓慢卷起，绯红的衣裾如细碎的火星般飘摇浮现，美人从锦绣罗衣中抬起了光洁艳丽的脸庞，红唇边露出一抹如梦似幻的微笑。

　　万众瞩目下第一个出场的，便是萧媚娘。

　　看客们的惊叹声与吸气声远去，现实与回忆重叠起来，林缘想起了李清身上那件几近一模一样的桃花红裙。

　　同样的美丽。

　　同样的凶险。

　　乐声转疾，舞者流丽的姿影随之变换，倏忽间仿佛有大风席卷火焰瞬间漫过了众人的视线，翻飞的衣袖，给萧媚娘平静的笑颜涂上了燃烧一般的阴影。红色的裙摆拖曳出灼灼流转的燎原野火，浓墨重彩地席卷了整个高台。

　　林缘死死地盯着那个纤细的身影，余光忽然见到王全朝着甲板上的栏杆走去，眼看着就要掉进水里，赶紧伸手拉住了他：“你疯了吗？”

　　“啊？”
　　慢了半拍，王全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身前的木栏杆，又看了看船下波光粼粼的水面，脸上顿时煞白：“那舞实在是太美了，我想再走近些看，一个没注意就……”

　　果然…………

　　效果也很像，只是威力比现实里那次还要大得多。
　　林缘再次往台上扫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是因为穿的人不一样吗，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他怎么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这条红裙，李清和萧媚娘，这还是他第一次发现游戏与现实的连接点。这样一条值得挖掘的线索，不光对救助李清有很大帮助，说不定还能从一定程度上揭露这个游戏的某些本质。

　　只是想要抓住这个线索，就必须冒险。

　　金蚕对付三个怨魂已经有些吃力了，与萧媚娘正面对抗，根本不会有任何胜算。

　　他这次敢于挑衅对方，主要是因为手里握着两条后路，一是今天“衣物间”的30分钟还没有用，实在不行可以进去躲藏一段时间；二则是游戏即将结束，花魁大赛落幕，他恐怕就会被传送回现实世界，彻底摆脱萧媚娘。

　　但现在情况有些不同，如果想知道关于那件衣服的事情，林缘就必须主动接触萧媚娘，费尽心机从她嘴里套话，而不能像之前计划中那样单纯地拖延时间。

　　事情很难办。
　　他越想越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乐声已经停了下来。

　　林缘猛然回过神来，见王全正疑惑又担心地望着这边。他勉强牵动了下嘴角，示意自己没事，挥手让王全去准备上台，顺便将绣船上所有人都带走。

　　周围一下变得空荡荡的，林缘将所有的不安全都压回心底，在甲板上吹了会夜风，觉得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就打算转身回船舱里仔细制定一个稳妥的计划。

　　然而刚要下楼梯，就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林公子。”
　　萧媚娘道：“你这满面愁苦的样子，看着可真叫人高兴啊，不枉我一下台就急匆匆来寻你。”

　　“……”
　　林缘停住脚步，手暗自摸向腰间藏着的剜肉刀，皱眉问道：“你是怎么上船的？”

　　“我来的时候，刚好碰到了你的手下，他们送我来的。”
　　萧媚娘展颜一笑，容姿比今晚的夜色还绮艳几分：“别责怪他们，毕竟这个世上，又有谁会舍得拒绝我的要求呢？”

　　“你不会觉得自己已经赢了吧。”
　　不动声色地朝红裙上的桃花扫了一眼，林缘淡淡开口道：“樱雪羽晗灵可还没有上场。”

　　“……就凭那幅美人图，跟那个拿着画的蠢货？”萧媚娘眼神转冷：“你还真是瞧不起我。”

　　她侧耳倾听，过了片刻，却又微笑起来：“瞧，你的美人上场了，可是连点水花都没溅起来呢，不……也不是，那边似乎有人在喝倒彩？真是太可笑了，这一夜过去，什么樱雪羽晗灵，从此就会变成一个人们茶余饭后拿来佐餐的笑话。我会在花魁大赛上夺魁，就此跟着靖王爷回京，成为最后的那个胜利者。而你，我会在你面前将那女人的脸皮活生生地剥下来，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折磨够了之后，再将你们挫骨扬灰，尸骨一个丢在南方，一个丢在北方，让你们生死都不能相会。”

　　林缘看了她一会：“你说这些，是希望我能跪着跟你求饶？”

　　萧媚娘微笑着开口，语气中尽是志得意满与沾沾自喜：“其实我更喜欢听你哀嚎。”

　　林缘：“我不大喜欢。”

　　“那我就更高兴了。”萧媚娘捂唇轻笑：“从一见到你，我就开始盼着能折磨你的这一天。你的眼里没有我，那我就要把这双眼睛挖下来。你不在意我，那你就没必要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能为了我而死，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毕竟从今往后，我都会牢牢记着你的名字。”

　　“花魁大赛上，得到花篮数目最多的人获胜。”
　　出乎萧媚娘的意料，林缘叹了口气，忽然开口说道：“每个花篮价值百两，每个人都有资格认购花篮，从每个人踏上高台的一瞬间开始计数，等那人谢幕下台后统计总量，你还记得自己当时拿到了几个花篮么？”

　　他这话问得古怪，萧媚娘皱眉：“……九百二十一个。你想说什么？往年只要五、六百个花篮，便能当上花魁，事到如今，难道樱雪羽晗灵还能翻盘不成？”

　　林缘望着她，淡淡地说道：“据我猜测，她至少能够拿到两千个花篮。”

　　“这不可能！”
　　萧媚娘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尖声说道：“只凭一幅连眼睛都没有的画，就想让人心甘情愿地拿出那么多的钱来捧她？！只凭一副画，就能比我更美？这绝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林缘弯起唇角，开口说道：“差不多到报数的时间了，你若不信，大可以自己听一听，看我说得到底是对是错。”

　　萧媚娘脸色微微变化，就在这时，咚的一声鼓响，她立刻屏息分辨，片刻后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得可怕。

　　“两千三百五十四个……”她喃喃道。

　　林缘跟着一怔：“怎么还多了三百余个？”

　　“你是想嘲讽我吗？”萧媚娘扭头看向他，眉目间尽是深不见底的恨意。

　　面对扑面而来的浓重阴煞之气，林缘面色没有半点改变，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然后开口说道：“我从不嘲讽，只说出事实。”

　　“是啊，输了，我输了。我那么努力，杀了那么多人，才得到了一张完美的脸，结果却还是一败涂地。”
　　萧媚娘怔了一下，垂着头掩饰眼底涌动的复杂情绪，毫无预兆地低声轻笑起来：“为什么，凭什么，有趣，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可我不服！”
　　笑声骤然停止，她猛地抬眼，双目血红，像是一只呲牙咧嘴守卫最后领土的野兽：“我不相信，这世上绝不会有比我更美的人。林缘，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

　　林缘摇了摇头，语气坦然：“我没用任何妖法。”

　　萧媚娘咬牙质问：“那樱雪羽晗灵怎么会拿到那么多花篮？”

　　林缘面色平静地回答：“我买的。”

　　恶毒怨恨的表情骤然凝固。

　　萧媚娘：…………

　　萧媚娘：…………等等。

　　萧媚娘：我是谁，我在哪，你刚刚说了啥！！！！！！！

作者有话说

　　大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