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此山中》兰逸轩

45、番外3 远志

　　姑苏蓝氏的老一辈都隐约有一个印象，青蘅君有一个嫡传弟子，名为云末。此人为玉虚散人引荐。他的来历无人知晓，有人说是洛阳云氏，有人说是龙门云氏，还有人说庐州云氏。据说其人根骨极佳蓝启仁授意其各位教习都要对他比旁人严格。其剑术启蒙更是蓝启仁亲自传授，可见对其重视。同时这位云末公子除了日常的听学之外，还要去龙胆小筑为蓝夫人医治病情，直至蓝夫人陨落。人们都觉得能得到如此重视的学生应该是叱咤风云惊才绝艳的，然而他的成绩却不足以匹配姑苏蓝氏对他的教导，只不过是在同期中上而已。直到其十三岁学成结丹，由玉虚散人接走之后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湮没在茫茫人海之中。来的无声无息，走的无声无息。
　　对于叶君来说，在这六年之中还是经历很多事情的，不过都未掀起什么波澜，也就不容易被人记住。她不知道很多年之后，有人会拿她与一个叫魏无羡的云梦公子比较。确实，两相比较，叶君是低调多了。不过低调如她却还是遭人嫉妒，此人名为蓝沣，是与蓝涣和蓝湛的旁支堂兄。说来此人也并非穷凶极恶或是气狭量窄之人，他只是看不惯有人想着家中关系受到特殊的照顾。也因为这种照顾叶君多次被蓝沣针对，好在两人年龄相差较远，学业重合不是很多，中间又有蓝涣从中调停，但是也没起过什么大冲突。叶君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平日很少与旁人交流，只和蓝涣与蓝湛相熟。
　　叶君和蓝涣的婚事是在叶君到云深不知处的第二年定下的。说来这个定亲也并不是很顺利，原本两家并没有商议出叶君定于哪一位蓝家公子。青蘅君认为若是到了婚配年龄，他们对彼此没有感情，空空蹉跎一生，非是好事。若今后是如此结果，青蘅君也断不会委屈叶君，会收叶君为义女，受姑苏蓝氏庇佑。叶风麟却觉得婚事如此模糊不定只会耽误女儿的终身，不如先定下，若是之后两人不和，相互提出解了这婚约便是。此事便在最初的商议中搁置。次年蓝夫人除夕之前病重，叶君被留下来医治，因此那年她没有回家过年，甚是想家。大年初一姑苏蓝氏热闹的紧，蓝涣拉着她帮着青蘅君处理些琐事，也没有提及回家之事。一直大年初二，蓝家清静了很多，蓝涣发现叶君愁眉不展，得知她其想家，便让蓝湛将此事禀报叔父，自己带着叶君御剑回了云萍城。蓝涣只当的送叶君回家，不知道这个时日与叶君回家是什么含义，蓝启仁可是极为明白的。听到蓝湛的通报，蓝启仁立刻跑去清点了各式礼品，叫了几名年轻的亲眷弟子急急忙忙就要出发，可未至山门，蓝启仁又停了下来，让那几名亲眷弟子回去，找了一名与自己同辈年龄却与蓝涣稍长的亲眷，将装走礼品的乾坤袋交给他，远远的缀着蓝涣一路护送。之后这名弟子以急病为由进了叶家，将礼品不声不响的交给叶风麟。这些是叶君与蓝涣并不知情的。蓝涣无法拒绝叶夫人的热情招待，留下吃了顿饭才飞回云深不知处。以此，两人的亲事就如此定下来。
　　亲事定了下来，婚期更是猝不及防。蓝夫人的生命即将走到最后，玉虚散人从玉虚峰急急赶来却依旧束手无措。叶风麟带来了精心培育的紫花曼陀罗，然时也命也，紫花曼陀罗早已结果，虽然毒性较花时减弱，药性也减弱不少，医师对药剂量的大小无法确定。大夫们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蓝夫人却异常平静，似乎她一直在等着这一刻。人之将死，并不想拖累更多的人费更多事，对于蓝夫人来说，原本自己的生命在她亲手了结青蘅君的师父时就应已结束，多活了这么多年已然是青蘅君的庇佑，唯一心愿便是能看到蓝涣成亲。虽然觉得有些委屈了女儿，但叶风麟还是同意了此事。蓝涣与叶君被蓝启仁派出的门生叫来，弯弯绕绕的走到了龙胆小筑，不知何事，只是一进屋就要求正式的行了很多礼，礼毕蓝夫人嘱咐了二人很多事，就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了。蓝涣与叶君都不解何意，只是叶君从蓝夫人的面色中看出了些许异样。
　　翌日，天降大雪，正是蓝涣与蓝湛被允许去龙胆小筑的日子，叶君也与二人同往。方至门口便见蓝启仁在此等候他们，告知他们以后不必再来，这个他们并不止是蓝涣和蓝湛，还包括叶君。蓝湛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或者没做好，愿受叔父责罚，求能允许他去见母亲。蓝涣也在一旁求情。叶君却想明白了昨夜所见异样，一滴泪不受控制的划过脸颊。蓝夫人前夜的面色微红，气色似是大病已愈，实则是油尽灯枯之兆。叶君趁着两兄弟在祈求叔父的时候在他们身后迅速拭干了眼泪。
　　蓝启仁轻叹了一口气，不知是无奈，还是感叹。遣走了两兄弟后，叫住叶君，让她进龙胆小筑收拾她的东西。叶君在龙胆小筑也没什么东西，除了一个小药箱装了她用的银针艾条之物，也就几本医书。她并不急着带走，只是蓝先生之意龙胆小筑要暂时封院，便依言走了进去。小筑中没有悬挂任何白布，似是这里没有任何人离开。夜风吹动着轻纱，微微的烛光映照着棺木，棺木前一袭白衣不停地燃烧着纸钱放入铜盆之中，正是她的师尊。
　　“阿君，既然来了，就给你师娘行个礼。”玉虚散人不知是从哪里走了过来。
　　叶君接过师父递过来的香，归归整整的拜了四拜，将香整齐的插入香炉之中。环视四周，发现不仅师父，父亲也在。很久不见父亲，原本甚是想念，只是此情此景叶君也实在无法表现出父母相逢时的亲昵，便郑重的向父亲行了一礼。叶风麟简单的询问了些叶君在云深不知处的近况。叶君也如常报喜不报忧。叶风麟可以看出女儿的处境并不像她说的那般顺遂，只是默默抚了抚女儿的头，交待了紫花曼陀罗的种殖方法。本就是外客，待青蘅君料理好蓝夫人的后事之后，叶风麟和玉虚散人就离开了姑苏。料理的期间叶君也偶有帮忙，但她觉得该来的并不是她，为何不让蓝涣和蓝湛来见蓝夫人最后一面，她不理解。她不知道上一代之间有何恩怨，她只觉得这个恩怨的后果要让后辈承担是对他们很不公平。
　　蓝夫人仙逝过后，叶君的功课渐有起色。众人眼中的不可思议在蓝氏双璧眼中却是理所当然。除却将诊疗的时间都用于功课，叶君也学会了自由收放灵力，即便是禁制在身灵力滞涩，也不妨事，如何用怎么用叶君已熟记于心。叶君的功课中琴艺的成绩较为突出，既是因为天分，更是因为喜爱，还有不为人知的刻苦。青蘅君对这个弟子也十分上心，虽人在闭关，一应教习却是早已根据她的情况早已安排好。蓝涣结丹早于叶君，他的一品灵器由蓝启仁亲自监制，全姑苏都觉得这是最大的重视，然而叶君的佩剑与一品灵器却是青蘅君的手笔。叶君的佩剑名曰思盈，从剑身的尺寸、纹路、用什么矿石、硬度等等皆为青蘅君绘制标记。叶君的一品灵器无声琴更是青蘅君亲手所斫。当然这些只有蓝氏两组双璧和叶君本人所知。倒不只是这几个人嘴严不外露，这两样灵器从外形来说确实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完全的体现返璞归真的境界。
　　叶君记得青蘅君最后一次出关是在她人生第一个本命年的七月。师尊的那次出关交给了她一本心法，心法没有什么特别高深的名字，只是在封面简简单单写了一个镜字。这本心法是青蘅君毕生心血。最初青蘅君创此心法只不过是一时兴起，觉得有趣而已，随着深入的研究越觉得此心法原理简单却是极难修习，因为此心法对修习者的要求极高，不仅要有极高的资质，而且需要充沛的灵力，最重要的是过于常人的灵敏的五感。青蘅君也想过放弃研习，直到他发现了叶君。也许是出于私心，他一直期望他的心法可以真实的被用到，而不是简单的继承束于高阁，因此他对叶君的教习都是在为她能修习这门心法而准备。而叶君也开始了在云深不知处的第一次闭关。叶君闭关的却是不太是时候，下月正是剑术等级评定的日子，此刻正是众人把握最后时间勤加练习的时刻。而剑术的评级也是叶君在离开云深不知处前最后一项评定。叶君的这次评定几乎受到整个云深不知处学子的关注，跨级评定和至今为止全甲的成绩，无论哪点都能成为学子间极好的谈资。姑苏蓝氏的剑术评级是实行淘汰制，想冲进甲等至少要一路赢到前十名，为了避免两个资质较高的学子提前遇到，教习们此分组可谓绞尽脑汁，即便如此也难免会出现两强在甲等名次战前提前相遇。而此次有望冲进甲等且呼声最高的，正是之前与叶君有异议的蓝沣。
　　叶君出关的日子是在评级前的第三天，青蘅君简单考核了下她对心法的理解就放她回去休息了。叶君回到住处也并未开启剑术上的练习，而是在不停的看书，闲暇的时候编些绳结等物或是动起了针线。叶君的反常让大家极为的不解，其缘由则是玉虚散人已经传信姑苏蓝氏，剑术评定之后，这位云公子就要回玉虚峰了。
　　叶君并非对此次评定不在意，而是青蘅君的这套心法着实不一般。所谓镜，简单来说复刻对方的招式以应对。原理简单，但实际操作上很难，取胜更难。复刻对方的招式全凭两点，一是阅读对方剑术典籍，然而能让人随意传阅的典籍必然只是基础的招式；二是通过对战的观察拆解对方招式，这需要的则是极其细致的洞察力。只有这些，想取胜却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到破解之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甚至于超过对方的灵力。这也就是青蘅君为何安排她跨级评定的原因。她的对手使用的招式皆非她所学，而她的起手式也不可以使用姑苏蓝氏的武学。叶君遍览典籍也是为了找寻一个合适的剑法，她有预感，她很有可能在离开姑苏蓝氏的时候被要求不可以使用姑苏蓝氏的武学甚至音律。
　　剑术评级如约而至，叶君一路虽是获胜，却也不是很轻松。皆因近日叶君翻阅到的剑谱足有数百本之多，最后终于找到一本适合的剑法，此剑法与姑苏蓝氏的剑法很接近，走的轻灵飘逸一脉，却没有姑苏蓝氏剑法的举重若轻，以此剑法为起手，之后复刻对手剑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虽是暂时的权宜之计，但绝非长久之法。随着评定的进行，叶君对姑苏蓝氏的剑法反倒越用越熟练，很多从未修习的剑式在对战中学了一个遍。不过叶君知道，师尊想要的不是这个结果，而是要让她在试剑台上完全复刻对手的剑式，就像一面镜子一样。姑苏蓝氏的剑式知晓的越多实则对她越为不利。因为在之后的对战中，学会的蓝氏剑法就如同被放进了一个暗箱，只要对手没有明示那便是禁用的，哪怕是最合适的招式。叶君在冲进甲等的比试中一路跌跌撞撞，倒是也拿到了名额。而进甲之后的排名比试却冥冥之中为她再次回到蓝家做了铺垫。
　　姑苏蓝氏蓝沣在试剑台的边缘一边打坐一边等着他的对手。对于这场比试蓝沣算是做足了功课。蓝沣不喜欢叶君几乎全云深不知处都知道，对于这个靠着玉虚散人的关系得到太多优待的师弟他是不耻的。由于姑苏蓝氏的家规，蓝沣一直没有机会与叶君比试。此次对战对于蓝沣而言实属难得，为知己知彼，还多次观察过叶君的战况。
　　“甲等排名比试第一场，蓝沣对云末，开始。”
　　执令者一声令下，蓝沣与叶君各自执剑。蓝沣率先出招，一招仙人指路向叶君直冲而来。叶君剑抵身前，四两千斤之招缓解了蓝沣的攻势。蓝沣似乎早已发现叶君的套路，在每波攻势之前都会响应喂招，让叶君得以有刚好的招式以抵御。叶君也发现了这点，她不知道蓝沣的意图，只是更加小心，输赢之在一念之间。果不其然，在蓝沣的诱导下，叶君给出一招横扫千军，剑已递出，蓝沣一招落英缤纷隐去身影，紧接着一招便是总之便分胜负的惊鸿。惊鸿一瞥，只是瞬间，人未至，剑意到。蓝沣也确实打中了叶君的剑，但意外却发生了，叶君不见了，只留孤零零的剑落在试剑台上。待蓝沣定了心神，发现叶君已经落在试剑台下，向他行礼认输。一切发生的太快，只有少数眼尖的能看得到叶君躲开惊鸿的招式正是蓝沣惊鸿前的落英缤纷。蓝沣习惯于将两个招式连在一起用，效果也是极好。不想却也因此让惊鸿落空。试剑台下，叶君向蓝沣行礼离去，这是认输的表现。蓝沣看着叶君离去的背影，却觉得输的人是自己。
　　叶君离开试剑台，径直来到了兰室。兰室之中，玉虚散人正坐在客位饮着茶，身后温情和虞风华分站两边，温情身后还藏着一个被蓝启仁吓得不敢出来的玉虚散人新收的入室弟子洛水清。主位是难得出关的青蘅君，蓝涣与蓝湛分站两边。蓝启仁在兰室中踱着步子，希望能听到叶君获胜的消息，好想法子让叶君别走了。青蘅君却跟确信叶君赢不了。镜之一法即使天资再高也不可能短时间融会贯通，蓝沣的剑术本就不错，不是投机取巧就可以的。毕竟自己写的心法自己最清楚。最后也正如他所料，叶君败阵而归。
　　“叶君拜见师父、师尊、蓝先生。”叶君双膝跪地，行了一个最大的礼。
　　“叶君，你能短时间内将镜用到此等地步，为师甚是欣慰。然你我师徒的限期已至，恐以后难有指点的机会。为师便叮嘱于你定要保持心性。镜者亦静，静时天高云淡，乱则血雨腥风，切记切记。”青蘅君顿了顿，继续说道，“锁灵镯虽然会使你的灵力凝滞，但也可保你安全，非生死攸关之刻不可摘下。既然你师父已经来接你了，便收拾好一切离开吧！在你再度返回云深不知处之前，你不是姑苏蓝氏的弟子，无生命之忧也不可使用姑苏蓝氏的技艺。去吧！”交待好一切，青蘅君径自离开了兰室，回去继续闭关了。
　　叶君向青蘅君离开的方向拜别了师尊，又拜别了蓝先生，就带着师姐师妹回到房间收拾东西离开。蓝涣和蓝湛也跟了过去。蓝涣递给了叶君一支白玉笛，是与裂冰同一块石料做出来的。蓝湛交给了叶君一本琴谱，记录着叶君在云深不知处学过的每一支曲子。叶君也给二人做好了礼物，给蓝涣的是一个锦囊，绣着云纹。给蓝湛的是同蓝涣裂冰上绑着的一样的配饰。之前蓝涣得到裂冰的时候，叶君特别做了个配饰作为祝贺，蓝湛似乎也很喜欢，叶君就记下又做了一个。而蓝涣的锦囊中，除了香料以外，还有一样重要的东西藏在其中。
　　“涣哥哥，这个东西对我很重要。帮我保存到我再回来好不好？”叶君开玩笑似的对蓝涣说道。
　　“这里的东西我可以看吗？”蓝涣问道。
　　“可以的，不过等我离开之后再看吧！”
　　叶君说着将行囊收拾好放入乾坤袋中，和师姐妹们一起走出住了五年的居所。蓝涣和蓝湛将她们送出山门便行礼拜别。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蓝湛默默走去藏书楼。蓝涣则低头轻轻将锦囊挑开一个小口，似乎做了什么决定，飞奔出山门，追上了叶君一行人。
　　“前辈，晚辈有些事忘记告诉阿君，还望前辈行个方便。”蓝涣拱手行礼。
　　玉虚散人交待了句勿耽误太多时间便携弟子们到山脚处等候。
　　蓝涣见玉虚散人带着温情、虞风华、洛水清已经走远，对叶君说：“父亲不让你泄露蓝家弟子的身份是怕蓝家的身份给你带来麻烦。你无仙门根基，容易被人盯上，若是发现锁灵镯的秘密，更是有性命之虞。”
　　“我明白的。”叶君接道。
　　“虽说你常驻玉虚峰便不会有人伤你，但你总有下山之日，你的归期是由长辈来定的，倘若期间遇到了麻烦，寻蓝家的产业处，不是很棘手的事都可以解决。”蓝涣继续道。
　　“好的。”叶君回应道。
　　“如果事情非常棘手的话，”说着蓝涣摘掉头上的抹额，叠好，放到叶君的手中，“你出示这个给蓝家人看，他们就会全力帮助你了。只不过这个必须要及其重要的时候，只可用一次，一但使用便是归期。”说道最后蓝涣声音不自觉的小了一些。
　　“可是这个我不能拿。”叶君并非不知道抹额的含义，从礼而言，叶君拿抹额是理所应当，但是当日的昏礼叶君却一直觉得是为了冲喜，算不得真，一旦接受便是约定。
　　“这个交给你并没有问题。”蓝涣反驳道，“这条抹额对我来说也很重要，你要好好保管。”
　　“那你带什么？”叶君问道。
　　“当然是带这个了。”说着，蓝涣从锦囊中抽出了叶君绣好的抹额，带在头上，“这样绝对能妥善保管。”
　　叶君莞尔一笑，将蓝涣弄抹额用手帕包裹好，安放妥当。
　　“一路小心。”该说的话该做的事都结束了，蓝涣也不拖泥带水，向叶君告别。
　　叶君轻施一礼回应。
　　蓝涣拱手继续道：“后会有期。”
　　叶君一边走下石阶，一边挥手回应道：“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