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寸草心》乐黎

51、残缺

　　水深火热的后半场会议是在他面容眉冷星寒语气凌厉严峻中度过的。
　　她想起了之谦的那句“男人也会吃醋”，他始终无法排解她跟之谦这种曾经恋人如今朋友的单纯关系，她不也是吗？何况他跟邵美雪的关系俨然上升到爱的最高境界：大无大有。所以接下来的跟人力资源部经理的单独会议，她决定慷慨激昂随性出席。
　　邵美雪跟渝民谈论公事的口气是尊敬大于暧昧，偶尔蹦出一句私话“渝民，你认为呢？”又是风情万种似水柔情，她的确是欧阳渝民口中的最佳拍档，来长胜不过大半月的时间便一语中地道出长胜人力资源不足现状存在的问题改进实施的有效有速的政策方案。
　　幼薇终于理解了她对自己流露出的不屑一顾的眼神不是随随便便的东西南北风，是有理有据的冰川移动雪山迸发，她不如不及邵美雪的半分，此刻，她仿佛处在绿油油的青草池塘，耳边是震耳欲聋赶不走的蛙叫，她只能闲来无事，退掉鞋子，露出浅浅玉足，把虚无缥缈的空气当作潺潺流动的溪水，尽情地荡起木桨。
　　当那只划开波浪的桨猛然撞到坚忍不拔的大树时，她心下一惊，那树干温温的，滑滑的，像小时候攀岩的倾天铁柱，好不容易攀了上去，一不小心又滑落下来，而他总是在下面心惊胆战的留守，生怕她出了乱子有了意外。她不想打断关乎长胜明日命运的至关重要的话题，可她实在无聊之极，她佯装奋笔疾书地工作，一副烟波浩淼的神情，脚却不老实地去蹭桌子底下那棵冷眼静看的树。他好像是寺庙里念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和尚，修炼到清静无为的境界，对她的非礼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认真跟邵美雪协商下一步的议程。她也真的是无聊之极。好像邵美雪也曾使用过这种龌龊卑鄙的手段引诱过他，也许他闪躲了，也许他无视了，可他依旧是泰山压顶不变脸色的镇定，谁能勾引了他呢？她安静地收拾起玩闹的心理，脚踏实地地记录会议的每一句。
　　会议结束已过了午餐时间，三人礼貌地寒暄后分了开。她羞愧万分地随他进了办公室，没来得及怏怏地问“今儿，你想吃什么，我打电话订购”已被人拥进怀里一个回旋抵在了大理石墙壁上。她的心砰砰直跳，沸腾的血液霎时充盈了白皙的脸颊，她面若桃花，额头低垂，不敢正眼看他。
　　以为是他的海啸训词，不想他轻柔地说了一句：“你故意勾引我？”
　　她摇头极力否认：“没有。”
　　“你这样无休止下去，我会疯掉的。”
　　她委屈地说：“我什么也没做。”
　　他无奈又无辜地笑了，冰凉的手指摸索到她的下颚，她一眨一眨的细长睫毛映出窗子折射的七彩阳光，瞧见他情不自禁凑近她的唇，下意识地偏左偏右闪躲，不知道这这间私人办公场所被他亲吻了多少次，只是现在竟有些虚张声势地做贼心虚：“这是办公室，不是家。”
　　他却握着她的手抵在砰然心跳的胸口，比她的凌乱无章，他沉重的呼吸紧张得一塌糊涂：“你原谅我了，是吗？”遭遇他温润的唇，她的抗拒宛若在大雾天里学农民伯伯放鸭子有去无回，她极力避闪，却避闪不掉深情痴迷的话：“薇，我想吻你！”
　　他的笑貌言谈波动了她心底最脆弱的弦，每一个音符都在弹奏，她爱他，很爱很爱他，她踮起脚尖，开始大胆无忌地回应着。
　　不断震闹的电话滋扰了温情脉脉的一幕。
　　他不得不放下她接听，按了免提键，是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邵美雪，说她那边的文件整理妥当，下午，她有事情处理不在公司，希望他现在分派秘书下楼提取。他简短地说了句“我知道”便拨了何秘书的分机。
　　听到外侧无人接听的电话，她拈花一笑说：“何秘书肯定在餐厅没有回来，我下去拿好了，顺便给你叫份外卖。”
　　电梯每跳过一层，她脑袋里蹦出一句邵美雪的出言不逊冷嘲热讽，迸出一句如何化险为夷如履平地的善言善语，她什么都想到了，她却没有想到邵美雪的心静淡然。
　　“每个部门的文件，我都做了标记，渝民知道其间的代号，我不多作解释。一共是三十六册。如果有不明白之处，可以给我电话。”邵美雪只是收拾黑色LV包包，交待她。
　　她边翻阅检查边应声：“嗯！”
　　似乎什么东西碍了灵光的眼眸，邵美雪蹙了蹙眉头，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纸袋随手扔进了垃圾纸桶。而她不偏不正伫立在垃圾纸桶的周围，不歪不斜的余光落在纸袋Tiffany的字样，迟钝的神经第一反应是“她喜欢买这个牌子的首饰？”可是随即而来的第二个感觉是“渝民准备送她的定情信物好像也是这个牌子。”第三种思维已经吓得她夹起文件诚惶诚恐地逃离，“这袋子的样式款式跟渝民送她的如出一辙！”
　　她脆弱的神经顷刻组成了四线琵琶，尖堂松脆爆五种音色在脑子里清脆激扬地演绎着杀气腾腾的《十面埋伏》，可是面对办公桌前为事业鞠躬精粹的欧阳渝民时，她恭默守静地递过文件，冷眼静看他的面容因为这些文件流露出多少欣赏多少惊愕多少信任还有多少不悦，看到他自始自终无一丝担忧谨慎，她说：“渝民，我的发夹好像掉在车上了，我想下去拿。”
　　她不是爱美臭美时尚的女人，她没有古妍头顶上亮晶晶的发饰，没有邵美雪发尾后金灿灿的发簪，她什么都没有，没有小发夹，没有小首饰，她却易如反掌拿到了哗哗作响的车钥匙。
　　下楼的时候，她一遍遍温习他是怎么眼观文件，耳听八方，手轻而易举摸到了搁置钥匙的抽屉，递过钥匙的时候，他又是怎么摸到了她冰冷瑟瑟的手指。
　　车内，他平日不抽的香烟不用的火机安然无恙地躺着，他经常记录的行车路线城市地图完好无缺地放着，甚至九月份的购车使用说明都一清二楚地摆着。翻遍了车厢内收有的夹层抽屉，不忘检查空无一物的后备车厢，她却找不到曾经的首饰纸袋。
　　她拼命对自己说，那不是真的，一定是邵美雪不满意自己的购物成果随手扔掉了，可她知晓古今不变的事实，这世上没有厌恶钻石的女人，只有厌恶送钻石惹人心烦的男人。她似乎又可以接续安慰自己，那钻石是其他男人送的，与他毫无关联，可为什么每个男人都喜欢送女人Tiffany的牌子，应该是男人爱慕的那个女人喜欢，是邵美雪喜欢，男人才投其所好。
　　这仿佛是一个条条大道通罗马的游戏，有一千个替他辩护的理由，就有一万个证明他对邵美雪牵挂无疑的证据。
　　也许她可以请假回家对大大小小的衣柜来一场史无前例的洗劫。
　　也许她可以趁他开会的空档对他的办公室进行争分夺秒千钧一发地盘查。
　　也许她还可以直接对他严刑拷打威逼利诱，让他一五一十地报告首饰纸袋的踪向。
　　可她虚软无力，躺在后车椅上疲惫地想掉眼泪，可她脑袋锈钝，不知道该从哪个地方开始逻辑推理自己为什么要掉眼泪，可她的眼泪偏偏酸酸地麻倒了所有的神经，汩汩地往外泄，拦都拦不住。
　　《不想长大》的手机铃声，她掏出来放在烟雾蒙蒙的眼前，不是他打来的，他这个时候怎么会抽出百分之一的闲心关心她的存在，他的脑子里除了邵美雪的计划方案怎么会有她不存于世的发夹发卡，是他变了，变得不关心她了，还是她变了，变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她应该是一直不被人注意不被人等待的张幼薇，还是她过于奢望过于相信他爱她，爱了她二十年，会继续爱她四十年，八十年，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