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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双生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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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
颠簸的马车上,江踏白坐起身来,只觉得身子格外地重,脑子也还有些晕乎乎。他揉揉眼睛看到气定神闲的萧从之,疑惑片刻,扭头又看到面色惨淡的陆睢,忽然间所有记忆回笼,怒火交织,差点要跳起来。
“喂,你!”他恶狠狠地揪住陆睢的衣领,“我真不明白,诬蔑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可陆睢一动不动,瘫着个脸并不回应。
江踏白看向萧从之:“你点他穴道了?”
“嗯。”
“哑穴也点了?”
“非也非也。是他自己不愿说话,从我逮到他到现在,他没说过一句话。”
江踏白眉头皱起来,一把将陆睢扔回原位,换了个姿势坐下,忽觉头疼得厉害。
萧从之看他死死揪着头发,一副很想拿脑袋撞墙的样子,好言提醒道:“回魂丸就是有这缺点,忍一忍,一时半会儿也就过去了。”
“回魂丸?”
“本来你中了蒙汗药,不过个把时辰是醒不了的。想来你也不愿错过好戏,就喂了你我们逍遥门的回魂丸。回魂丸,顾名思义,就是把人从鬼门关强行拉回来的东西。药的威力大,因此后劲也强,醒来后都会头疼。”
“……下回等我快死了再喂我好吗?”江踏白在极度头疼中恨恨道,几乎是咬牙切齿。这种状态下,他早无余力逼问陆睢。他瞥了眼陆睢,见他只是颓然坐倒,料想就算再问也是没有结果的。果然只有到了陆府,两个双生子一打照面才能真相大白。
马车还在颠簸行进,只听得稀疏的雨声忽地响起,渐渐变得密集。
江踏白掀开车帘,几丝雨水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萧从之说得没错,随着时间推移,头疼已然缓和不少。
“鹿手侠……”淅沥的雨声中,陆睢低哑的声音忽然响起。
江踏白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他。这家伙不是打定死也不开口吗?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哀求意味,江踏白相信,如果此刻他能动,必是跪地哀求的落魄模样。
“我求你……把剑带走,是你……是你说过要还人情的不是吗?”
江踏白冷笑一声:“就算是要我赴汤蹈火,只要我做得到我都会去做。可你要我做的事,我以为‘人情’二字根本抵不了。我料想此番诡计必是陆眃得利,为报你明月楼拔剑相助之恩,千辛万苦找到你,没想到却被你设计。陆睢阿陆睢,‘鹿手侠’这三个字,差点就要被你毁了!”
陆睢颓然苦笑,像是已放弃了所有的挣扎:“江湖传你乐善好施,最重恩义,原来也计较人情的轻重……”
这叫什么话呢?仿佛世间传颂你的好,你就必须无条件地回应所有野蛮的需求。你有白银十两,最好能给他九两。你有洁净衣袍,最好与他轮流互穿。你有好名声,他说要借来糟蹋,你最好能客气拱手,说一声请便。
“到了。”车外,萧远之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君杨无能,没能把鹿手侠与麒麟剑带回来,求师傅责罚。”雪门里最受魏翩鸿器重的大弟子李君杨跪在地上,衣衫褴褛,颇为狼狈。
若换做是机灵一点的人,被萧远之的箫声耍弄成这副模样,必会先去换一身得体的衣裳再回来。可李君杨为人耿直,心中不曾有过花花肠子,就这样狼狈归来,正中了白想花的下怀。
白想花一见他就笑得花枝乱颤,一点也不给魏翩鸿留面子:“魏门主果然教的好徒儿!”
魏翩鸿直接忽略白想花,神态自若地摆手:“对手是鹿手侠,不能怪你,退下吧。”
“哼,什么鹿手侠!凭他也能来搅局?”龙为天面色不悦,龙头白玉杖重重一敲,“也别等麒麟剑了,继续吧!”
李落霞淡淡看他一眼:“龙老大的意思是,让陆贤侄先继位,再去追讨麒麟剑?”
“怎么,霞姑娘有更好的主意?”
龙为天年长于李落霞,为人霸道且倨傲,若换做别人,谁敢拿江湖上这个诨号来称呼李落霞?
李落霞冷笑一声:“江湖谁不知您老人家手段最多,既然有这样的好主意,那就依您的意思吧!”
龙为天自然听出她夹针带刺地暗讽他用尽手段走到龙门老大之位的这段往事,却一点也不恼,反而大笑起来:“霞姑娘高抬了!”笑了一阵,他望向陆庸:“陆老兄,怎样阿?”
陆庸面色沉重,抚须长叹:“陆家几代家主都是凭麒麟剑继位的,老夫从没料到会有今天这局面。果真没办法了,就依你说的做吧!继续吧!”
陆眃闻言当即肃容,指天立誓:“睢不才,定不负父亲厚望,夺回麒麟剑!”
“好志向!但恐怕你没这个机会。”
众人听得这个声音,皆是一惊。
只见淅沥的雨幕里,黑衣少年站在树顶,披风高高扬起。满面雨水之下,是他冷彻的面容。
“鹿手侠!”
在众人惊呼中,他飘然落地,手中赫然抓着麒麟剑。
“很遗憾,你,不,是你们拼命想让我拿走的东西,我送回来了。”说着,他将麒麟剑重重往前一摔,扔在了陆眃面前。
陆眃惊诧地瞪着他,竟说不出话来。
众人看他主动现身了,一时间蠢蠢欲动,各怀鬼胎:有想要跳出来捉拿他,以证明自己本事不在雪门李君杨之下的;有嫉妒他名声太大,怡然抱臂等着看他身败名裂的;也有一腔热血,想看看江湖前辈会如何教训这个盗剑小人的。然而当所有人看到他摔剑的一幕,反而被惊得不知作何反应,再回想他说的那句话,里头看起来大有文章,便全都瞪大了眼,凝神屏息,生怕错过任何一处精彩的地方。
“麒麟剑一直都没有丢,也一直都在陆睢手中。”入口处,蓄着长辫的身影缓缓走来,引得众人朝他看去。
忽地一阵狂风,将四周的灯尽数扑灭。
黑暗中,逍遥门两师兄弟押着一人慢慢走向场中。
陆眃忽然全身颤抖。
“阿眃,我失败了。”
这声音穿透雨幕,钻入所有人心底。
慌乱的陆府下人们欲重新点灯,李落霞眉头一皱,右手回转,以内力隔空抓起一根才点上蜡烛。再这样轻轻一转手腕,蜡烛有如长眼一般快速地巡了一圈。只刹那的功夫,所有的灯笼便又亮了起来。
寂静无声的继位仪式上,被解穴了的陆睢跪倒在地,痛苦地蜷着身子,无声抽泣。陆眃凝视着他,长长一叹,蹲下身来捧起他的面容,替他扫开脸上的雨水以及满面风尘。
“回来就好。”
胞胎兄弟,血脉奇异相连着的双生子。本应永远停留在十四岁的悬崖下的陆眃,与本应顺利继承家主位置的陆睢,四目相对。
举座皆惊。其他人因这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而诧异,江踏白与逍遥门两师兄弟却是为他们之间表现出来的关系而膛目结舌。
与他们的猜测并不一样,不是争权夺位,也没有你死我活,陆家这对胞胎兄弟之间,原来一直都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第一个打破僵局的人是陆庸。他一个拍案,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着那两人:“你……阿眃,没有死?不,你,你们谁是阿眃!”
一身华服的陆眃在雨中沉默,迟迟不语。陆睢泪眼模糊,拉着陆眃与自己同跪在地上,跪向他们二人的父亲。
一段无法弥补的荒唐故事,像埋在泥土里的铜镜,在这雨幕中剥尽黄泥,显出了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