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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恋爱副本(六) ...

  •   有那么几天,他们一直鬼混在一起。
      潮湿的亲密感,紧张的独占欲,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像无时无刻的夏天,像隐于市井的出租屋。
      他们是渴饮甜蜜的醉鬼,是吸食欲/望的瘾/君子。触摸变得新奇,而他们相处的空间全都变成巢穴。

      秋溢被他带得沉迷进去,日复一日,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滋味浓烈。据说,神在观察世人七日后,才会审判罪行,大概就是七天后,柯仰忽然“腻味”了。

      他表现得很烦躁,并且越来越冷漠,如非必要,绝不讲话。
      玩笑开少了,接触变少了。他几次跑到沙发上睡,被秋溢硬拽回来,又独自卷一被窝,闷头背对,整晚不带翻身的。
      渐渐的,柯仰也不跟他出去了,见面次数在减少。这个过程就发生在他们关系变得更亲密的这段时间里,变幻无常,难以捉摸。

      第七晚,秋溢试着抱了他一下,那被窝像个蚕茧。他准备像往常一样从后面抱住他,柯仰忽然翻身,掀开被子,一把攥住了秋溢的手臂。
      他虽没说话,但动作极快、力气极大,眼神几乎称得上是危险。
      非常明显的拒绝和抵触,秋溢退缩了:“你……你睡。”

      柯仰盯着他挪开,才扭头躺下。秋溢像一脚踩空进黑暗的深渊,害怕了一整夜。

      但隔日早上,他没精打采,垂着头,坐在座便器上上清晨大号。
      他忘了锁门,柯仰忘了他在里面。门一开,柯仰一眼看到秋溢正抬头,一只手似乎搭在腿间,没穿裤子……愣了两秒,猛地冲出去了。
      自动门缓慢合死,秋溢还听得见他凌乱的脚步、狼狈的低语:“操!”

      忽冷忽热,柯仰对他不止一次。
      上一次是秋溢发着高烧,他极尽耐心地照顾了他一天一夜,然后突然把他撵走。
      那次是出于保护,这次呢?

      导师又把他叫回学院,谈心。

      “你的绩点,真的有点悬。”她客观翻着他档案,“最好再补修一学期……”

      “老师。”秋溢突兀打断她。

      导师等他说。

      “我不想……出国了。”
      “你又不想了?”她声音薄怒。

      秋溢垂着头听训。一开始计划好的,第一年拿高绩点,第二年交换游学,第三年准备实习经历,第四年整理作品。
      现在他要全盘打乱。
      “A美已经是国内一流学府了!你不打算出国进修,待在国内干什么?!”导师显得非常激动,心情极为急切。
      秋溢讷讷地说也许电竞也可以作为未来的事业。

      后来他联系青日队的队长,打听业内的情况。
      但队长告诉他:“你不一定适合这行。”

      队长说:“任何兴趣成了职业都没那么有趣了。要当正经电竞选手,你要把自己当成运动员,打比赛,争输赢,长时训练,承受压力。你的性格不大适合承受重压。你能想象自己失去一切初始优势,为了并不真心热爱的事业一遍遍撞南墙突围吗?”

      秋溢无言以对,他不是柯仰,在游戏业混个什么差事都满意。
      他瞬间想到了锤子战队,全员半娱乐明星半电竞明星的话题路线,虽然这么想有点投机取巧的无耻,但他确实走哪都自带流量和争议。
      队长看着他笑:“不说别人。开外挂那个事,你自己心里绕得过去吗?”
      秋溢默然了。

      “你适合搞艺术。”导师最后劝他,“你是我遇到最特别的学生。”

      秋溢很想笑。他事实上非常难堪,既耻于辜负老师的好意——在艺术行业名师的提携至关重要,又没法答应她按计划出国游学——由于某些突发原因。
      他已有了抵触心,心想“最特别的学生”?
      她从业二十年,见过的学生如过江之鲫,这不是睁眼说瞎话的心灵鸡汤么?

      “特别代表不同,”导师解释道,“你确实跟那些个性千奇百怪的学生都不同。做这行需要个性,个性强到偏激。”

      “但我……”秋溢犹豫道,“跟别人比起来,也没有什么突出的优势。”

      “你有。”

      导师从书架上翻出他的作品集,打开展示,雪白铜版纸上是光怪陆离的画作和雕像。一派冷酷详尽的写实,悲伤温柔的浪漫。

      “你知道你最大的优势在哪吗?”导师说,“你衣食无忧。”

      秋溢沉默了。

      他被完美戳到痛处。

      她以为他开始犹豫,就继续说:
      “在艺术行业里,你必须特别,必须无可替代。所以这也是你为什么要做自己,并且只能做自己的原因。不要去做那些只会让你痛苦的事,不要浪费时间、蝇营狗苟。”

      ……

      上海日新月异。

      对面高楼的招牌正在被揭掉,几个工人伸着长长的机械臂,搬上新的“逐梦剧院”。中央公园又换了一批快生绿植,不远处,环卫正清洗井盖上的涂鸦。几个黑夹克条纹衬衫的大肚男人正对江边一间咖啡馆指指点点。

      柯仰和摄影师前任行走在江边,风大得驴都站不住。
      他拿出眼镜戴上,眼珠才没脱眶。

      卓云拿着相机在拍,手稳眼不眨。她瞄准一条摆渡船,倒走着说:“你在这住多久了?”

      柯仰想了想,“三年?”

      “够久了。”

      柯仰耸耸肩说:“是啊,该换个地方了。”

      当今城市令人厌恶。走哪都一样,7/11便利店,连锁快捷酒店,样板楼到处都是。游玩景点一成不变,图书馆,美术馆,酒馆。流行打卡地千篇一律,火锅、烤串、甜点。

      他和卓云关系很久,八个月。两人都是脚底长疮,停不下来。
      上年纪了以后,两人总结:越老越容易在一个地方呆得久。

      当年柯仰去拉斯维加斯,呆了三天就烦,创下最高纪录。但他居然在不是马戏团之城的上海呆了三年。

      卓云眯着眼看他,“感觉你最近变了。”

      柯仰扭头看鱼鳞似的江滩,“哪变了?”

      她伸手在空中抓了抓,“变得……很完整。”

      柯仰心说那是因为前一阵有了性/生活。

      “但你看起来不想变完整。”她笑了笑,搞艺术的都直觉惊人,“你心情不好。”
      “还行吧。”柯仰低头走路。
      “巴黎体育馆的烟花是你放的吗?”卓云忽然问道。
      “什么?”柯仰惊愕一刹步,脖子差点梗了。

      卓云看着他乐,“中文互联网都传疯了啊!而且,不是你突然偷偷摸摸地问我,哪家公司婚礼策划做得好?也就婚庆公司搞得到那么多礼花设备吧。你放给谁的?”

      “……”他声音都发干,“一个救过我的朋友。”

      救过?

      卓云:“游戏里吗??”

      柯仰笃定道:“对,游戏里。”

      魔幻现实主义故事,绝不能轻易讲出口。
      毕竟超级英雄都是永无宁日的。

      卓云懵然不知,用真实困惑的眼神望了他很久,道:“男人这种生物很难懂。”
      柯仰立即把谎圆过去:“今天是国际生物多样性日。”

      他们步回观景台,飞车道和上空区在头顶闪闪发光,楼高得令人生厌。卓云看到不远处有个年轻男孩在等着柯仰。

      柯仰硬被秋溢拉去医院体检。

      秋溢一早就强烈要求,还很不可思议,这人为了躲避仇家能去十几年非法诊所、私人医院,更遑论放弃做共情产品的那区区几个钱。
      柯仰很不想答应,但又很难不答应,他只好一拖再拖,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跟他斗争是很难的,这种人就像倔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但秋溢不会在这方面迁就他,强势得让柯仰犯难,最终逼着他来了。

      一进医院,柯仰就开始犯头疼。
      他被秋溢拖着一条胳膊往前走,要是他硬抽,估计能在大厅里打起来。
      柯仰四处咂摸,经过一张空病床时,他看到了一小瓶喷胶,忽然顺进兜里。

      秋溢硬擒着他去领号,排队,充值办卡。
      护士往柯仰手脖子上拴一纸拉环,柯仰长叹一声:“上手铐啊。”
      秋溢低头一看,没看清拉环上的姓名证/件号,倒看到了一条疤痕,蜿蜒在手腕内侧,覆盖在隐约青紫的静脉血管上。

      “这是怎么弄的?”他问道。
      “嗯?”柯仰也低头一找。

      他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哦,这是我拆了到梦手环,用生物电极把芯片埋进皮下了。”

      “你们不是靠意念总网找我的吗?”柯仰挽了挽纸手环,这次不吐槽手铐了,“我就是靠的这东西,把大脑当主机,把神经脉冲和血管血流当电源,在无意识时也能连网。有些可穿戴设备……”

      秋溢突然握住他的手。
      他解开秋正珠送的手表,扣在柯仰手腕上,盖住了那道疤。
      金属表带上还留有余温。

      他在柯仰吃惊的表情前咬了咬内唇,之后拉住他的手一直没松。

      医院里人流匆忙,顺着体检通道向里走,苍白阴暗的灯光照出众生相。柯仰跟他靠在走廊上,挨在一起,秋溢时不时悄声说话,他也轻声回答。
      话音在唇齿黏膜间碰触,语气也仿佛微妙。
      说着说着,凑出玩笑话来,没法忍得住不笑,气氛也没法不轻快温柔。柯仰突然停了停,低下头去玩手机,单方面截住话头。
      秋溢看着他,也停住,垂下眼睫看地面。

      各个项目滚了一遭,到了B型超声,柯仰忽然一转身把秋溢挡在外面,严肃道:“这你就别进了。”
      “为……”秋溢被他推着破开人群,人们惊讶转眼。
      他跌坐在钢长椅上,刚想挣扎着起身,手忽然被什么东西揪扯住——柯仰狂喷某种奇怪的白色蛛网状黏胶,把他的手缠在扶手上了!

      “个人隐私。”柯仰一摊手,语气无辜而冷漠,自然又狠心,“咱俩得……呃,注意一下界限问题。”

      医用黏胶极其强力,医护人员大呼小叫,弄来一种专用的清洁剂才把黏胶冲掉。

      可是,柯仰知道现实世界每一种能随心运用的工具,知道B型超声可以透视内脏。
      但他不知道是秋溢下个医院app就能看他的体检结果。毕竟他充的钱、他办的卡,在医院也是顾客上帝。
      一切都怪,也感谢赛博朋克世界。

      出了医院门,秋溢忽然往柯仰身边投掷了个东西。

      柯仰顺着看到脚边,那东西他是往地上扔的,好像发脾气,但他随即发现是个铁盒。
      他赶忙弯腰捡起来,但秋溢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追上去……什么的,最终只喊了一声:“喂!”

      秋溢其实喊过他一声。

      他也不想当电视剧里发飙的贵妇,把手里东西杂乱无章、劈头盖脸地砸到男人身上。但“痒哥!”被滚滚人流冲散,显得微不足道。
      那些在医院门口相搀扶、相拥、相伴的人们,他们都有各种关系,恐怕谁都比秋溢有处可去。
      可以发飙,可以质问,可以失而复得的,不用恐慌进退的关系。

      他必须快点走,大步流星,直视前方。
      不然停下来被抓住,怎么展示这张眼红脸红鼻子红的丧脸。

      柯仰站在原地,转动那盒子观察。只有巴掌大,机械盒,正方体,有一面镶嵌着极其复杂的圆形铜条锁扣,这上哪弄钥匙去?
      他烦躁地一揣进兜,也转身走了。

      ……

      秋溢坐在中央公园里,洒水器转动喷雾,一遍遍浇灌过他的后背。

      他低着头玩手机,忽然把手机扔开,盯着地面,眼前的世界在波光中晃动。
      过了一会,他再打开手机,打开混沌app。这次屏幕刚黑,视野又模糊和扭曲了。
      他恼怒地抹眼睛,抹掉一遍还有,又抹掉一遍。再抹掉一遍。

      科学研究证明,眼泪会带有某种蛋白质,它是人脑排出的负面情绪的物质。哭过一次,你就能心情变好,尽管是和大脑互相欺骗。
      但有一种压抑不能如此发泄,像一刀刀自断肢体的创伤,像积蓄的洪水,一旦崩溃,眼泪就像永远也倾泻不尽的苦痛。

      秋溢最后用双手捂住眼,用力抵住,泪水还是在往外涌流,他根本控制不了。他在哭,身体里好像有个黑洞,所有情绪都变成了灭顶的灾难。
      这时候喊不出来,叫不出来。不能求助,不能思考。

      胸膛极力震动,牙龈极力咬紧,呼吸照常,声带照常。只有骤然一声沉重响亮的抽泣,像什么东西破碎掉了。
      他渐渐缺氧,头痛欲裂,咸热的液体像被水泵抽上来一样不肯停息。

      好了吧。

      不要再哭了。

      发泄……也发泄完了,可以继续了吗?

      他很用力地吸鼻子,红皱着脸,额头汗水打湿了凌乱的头发,嘴唇还在轻微哆嗦着,喘着劫后余生的气。
      红着眼,盯着手机屏幕,再次打开混沌app。
      他看到黑色屏幕上的自己宛如正常。

      秋溢记得,在决赛之前,极客小组曾查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只给了一串房门密码,他们还给他一连串文件。
      他和他们是短期里相依为命的关系,像靠项目围聚在一起的工作团队,但那项目大得足够他们永生难忘。
      极客们说不干扰他比赛,就真的卡在他比赛结束那一天发了文档。他们也没说错,这确实是能彻底扰乱秋溢的东西。

      秋溢打开第一张图片,就知道了这是他一直想要知道的东西。

      1031PLC,这是一段档案编号。

      但这是一段不完整的档案编号,它其实是OL-20661031-01-00-PLC。OL是Organ of Liver(肾脏器官),01是件号,00是无限期保存。20661031是日期,PLC是Public Liveness Corporation(公共生命活性公司)。
      极客们说,单取日期和公司缩写,有一种刻意纪念的意味。

      他们的数据库里有一位客户,是巨富之家,法国萨尔佐家族的小少爷,奥廖尔·萨尔佐天生肾脏不全,但由于过敏反应和排异症不能使用人工脏器。
      在公共医疗的医院里等肾脏移植,不知要等多少年,他的父亲弗朗西斯,理所当然地将目光投向黑市暗网。
      柯仰一个贫民窟出身的穷孤儿,莫名搭上一家巨富认亲,却不是因为水晶鞋、南瓜马车这种浪漫巧合。
      而是通过器官买卖,这样一种黑暗的方式。

      秋溢好像回到了末日世界里,站在流弹交织的大厅里,四面屏障崩碎。
      他像陷入了动荡不安的战场,那些信息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将他紧紧绑缚在网里。

      秋溢不能想象有人是这样的一生。

      一个人从出生被抛弃开始,就被迫在社会上流浪。他是个贫穷的年轻人,经常在酷暑或隆冬的街头跌跌撞撞,饥不择食,濒于堕落,只有酒能救他一命。

      但这一天,一辆车画着红十字的房车,停到他面前。
      车上有穿着干净衣服的医护,有整齐的医疗设备,有诱人简单不易令人生疑的小零食。
      女护士们对他笑道:“要不要免费做一次血检?有偿,一次五十块。”

      那年轻人从小在肮脏地摸爬滚打,必定警惕地停下来,问他们的来路。
      医生们解释说,他们是某慈善机构的工作人员,需要采集一些路人数据。今天太冷了,指标没有完成,他们愿意自掏腰包。

      年轻人上去了。他很警惕,但也很无所顾忌,这都是街头的矛盾特点。

      那些人很友善,动作利索,像是专业的医学生——反正年轻人也没去过几次医院。给他抽了一管血,做了些不知有什么用的检查,还对他说你要注意身体健康。
      看来不过是卖血,年轻人无所谓地想。
      他拿着五十块钱吃了顿饱饭,喝了瓶劣质的烈酒。昏昏沉沉,只想着永无明日。

      但他才十五岁,出生在底层,怎么知道这世界如何运转,那些无故的馈赠有什么代价?

      那“慈善机构”不做慈善,他们专爱收集人体数据,存储进数据库,连通背后巨大的购买网络。买家们什么都能得到,只要付钱。
      于是柯仰被萨尔佐家找到了,一位奥廖尔的私人医生发现,PLC居然有极其合适的肾源。

      地下网络是一个世界。
      上游有人提供,中游有人收集,下游有人寻找并捕捉。

      柯仰再也、再也没有泄漏过自己的身体数据。

      他有许多积攒出来的手段,他懂得伪装和逃脱。
      他坐在魔法世界的黄昏里,头顶林涛如风,望着眼前漂亮锐利的金发法师;他在深夜里捡了个哭哭唧唧的抑郁小孩儿回家,把他从落水狗收拾回人样。

      他说过这么一句话:你太轻信别人了。

      秋溢突然意识到,与他所求相悖的地方到底在哪。
      他想要一个避风港,但柯仰这一辈子都在风暴眼里。

  • 作者有话要说:[锁]作者有话要说内容存在问题,暂时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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