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英雄2078年》梅蕴刀

5、末世副本（五）

　　秋溢清点背包，发现自己杀的赶不上买的。

　　他正要回去接队友，却发现队友站在门口，面前的丧尸挨个倒地，冷酷又帅气，极有效率。
　　然后听见他念叨：“畜生，吵我睡觉……害我吃土……辣我眼睛……好在能帮我升级。”

　　这个挫人。秋溢暗想。

　　秋溢探出车窗一番狂扫，敌人如秋风扫落叶。柯仰闻声接通了秒呼：“省省子弹！用不着了！”

　　秋溢：“你以为你打死了头儿，丧尸就会欢送你离开吗？”
　　柯仰：“你傻么！……唉，算了，那会你好像在睡觉。”
　　秋溢：“什么？”

　　柯仰一边撕开血污斑斑的防护服，一边欢欣鼓舞地宣布：“我在发射塔发射了信号！联系了军方！最近的基地会派直升机来接我们——”

　　秋溢心怀疑虑地抬头，打开天窗，侧耳倾听，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
　　渐进的马达声，螺旋桨搅动空气的冲击声，正从远处破空而来……他从颤抖的后视镜里看到了一个变大的黑点。
　　柯仰一枚炮弹似的发射进车，伸手稳住后视镜，吹了声口哨，“Black Hawk baby.”

　　秋溢不想再问一遍“什么”了，虽然表情充满不屑。

　　核弹AI出声解释：“UH-60通用直升机，又称黑鹰。20世纪七十年代由美国陆军研制，服役到21世纪二十年代，三十年代停产。美国人专门拍了部电影叫《黑鹰坠落》……”

　　直升机低空洒下一片金色的炮火，从头顶呼啸而过，两人一齐欢呼：“喔喔喔喔耶！！！”

　　柯仰伸出手，天窗飘进来细丝般的薄雾，仔细而温柔，再扭头看去，车窗外面的丧尸全部裹满了浓稠如液体的高光氧化焰，两秒便烧成了飞灰。只有他们的特斯拉完好无损。

　　黑鹰直升机折返回来停在他们头顶，抖下两条悬梯，有一枚贴满彩色亮片的灯在尾部闪烁。
　　两个游戏宅男早就站上车顶，兴奋得鼻孔喷火。

　　核弹AI继续解释：“那枚彩灯，其实是用于一只干扰热寻导弹的红外干扰机。直升机属于自卫对抗系统。讲道理，本来应该装在机顶尾梁的，这明显是一个，可能是一个……吭……咳咳……咳！——Bug。”

　　柯仰纵身一跳抓住悬梯，反手将特斯拉缩小成模型，扔进背包。直升机载着他和秋溢爬升，向远处飞去。

　　柯仰挖苦道：“贵司的程序员发现个bug，就是这态度？不如装不知道。拙劣的卖萌。”
　　核弹AI道：“您这态度也不应该，我只是一个NPC。”
　　柯仰道：“你以为你能骗过——”

　　秋溢压着眉毛，从对面悬梯投来一个眼刀：“你少说两句就能听见更多有用的信息。”

　　柯仰也嘲讽道：“你讲英语吧，行不行，你他妈嘴里装着一个崇洋媚外翻译器。”他在日系花美男开始瞪眼之前，压低声音，危险地问，“你的另一半是不是刚跟他了说什么了？”

　　核弹AI道：“作为NPC，我不建议你们搭乘这架直升机。”

　　日光渐趋黯淡，在平滑而柔和的沙漠上盖上朦胧的纱，是晨光抹在鸡蛋壳上的色泽，阴影暗蓝，让人想要触摸。
　　沙漠背后蜿蜒着峡谷，气势磅礴，巨大的褶皱像是压盖着造物主的痛苦。
　　他的造物之间暗潮汹涌，变幻莫测的巨力。

　　“简单来说，超智能AI可以被摧毁。它之所以不可阻挡，是因为人类中间出了内鬼。”核弹AI讲，“各国政府协作调查，发现那帮上传病毒的骇客背后是一个掌握可怕财富的秘密结社——老套路，我知道——像□□。”
　　“他们就像打小住在宫殿里的孩子，厌倦了，就想拆掉了。”

　　柯仰看看直升机，再低头时，正好对上秋溢面无表情的脸。

　　核弹AI道：“他们保有自己的资源，‘月之暗面’听从他们的指令。目前的我不能辨认哪些是他们的领地。”
　　柯仰干笑了一声：“这，这是内利斯空军基地的……直升机吧？”
　　核弹AI道：“天哪！内利斯空军基地驻扎在赌城，那是他们的大本营！最喜欢的一个！”

　　秋溢收回视线，盯着脚下。狂风鼓动着他浓密的鬓发，他看到自己已经离地一千多米了。

　　柯仰道：“你说你也不确定，是不是？……你就是个与世隔绝的核弹！既不联网，又不能……那什么的，我们要相信军方！杨洋，我们去上面跟他们打个招呼。”
　　秋溢冷道：“你去吧，我在这挺好。”
　　柯仰抓着悬梯绳，“你能不能顾全大局……”

　　两人的悬梯同时一动，秋柯二人一抬头，发现自己在被往上提，只好面面相觑着节节拔高。

　　爬进直升机内舱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和对方握手。柯仰抓着美国大兵的双手来了个中国式握手，不住抖动着道：“你好你好，国际友人。”
　　美国大兵一身黑装，也跟他握握手，点头：“你好。你是【杨痒】吗？”
　　柯仰喜笑颜开：“你看！还说你好，肯定是敌不是友……”

　　他这句嘴一秃噜的真相一出口，NPC表情大变，枪口抵住他胸发射一枚震荡弹，把他震到了对面墙上。他的枪口调转向刚爬上来的秋溢脸上，秋溢瞬间高举双手，表示绝对合作，一眼看到了这大兵胸前“MPRI雇佣兵集团”的标志。
　　“【秋溢】？”雇佣兵低沉问道。
　　秋溢摇头。

　　把他拖上来的士兵在背后一声轻笑，将秋溢踹翻在地，拧手拷了。

　　“你否认，但我知道你是谁。”持枪的雇佣兵冷峻的蓝眼睛盯着他，透过风镜，显出了一丝残酷的无机质风格，“用不着挣扎，你们不会死。你们是拉斯维加斯昂贵的玩具。”

　　直升机掠过苍白的盐池，冰蓝的湖沼，大片原野上盛开的嫩黄色雏菊，高山深处玻璃般的薄冰。还有红岩组成的峡谷，火烧云下炽烈溶金，像玛门的地狱之门。
　　血浸的黄昏也照耀着赌城，赌城最高的建筑云霄塔中，它在落地窗外闪耀，是末日的光辉。
　　夕阳浸透了每一片花瓣，盛宴上来去穿梭的，每一个人的面孔。

　　“我们想要英雄。”有人欣赏着底下的斗兽场。

　　“当然要有英雄。”旁边一位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士，如云鬈发披肩，一身昂贵的猎装，整个人像融化的发光的云，“不然饲养野兽有什么用？”

　　“会有的，伙计们，我保证。”肥头大耳的供应商笑嘻嘻道，“自有货机，冷链运输，精准配送！一站式服务！”
　　这边哄笑起来。

　　另一边，几个做了机械义肢、打钉穿环的聚着喝烈酒，有人轻声说：“我喜欢那两个……‘英雄’。”他做双引号的手势，不无恶意道，“我想看他们恐惧的样子。”

　　-

　　头顶螺旋桨嗡鸣，秋溢背后绑着昏死的柯仰，站在机舱边上。拉斯维加斯的模样徐徐展开，像个残破的游乐园。
　　他们脚下是最黑暗的一部分。

　　“斗兽场。”雇佣兵在身后说，语气冷漠戏谑，“我的金主最喜欢这里的‘演出’。”

　　“就是还没决定把你们投放进哪个笼子里，是循序渐进还是直接正餐。”身后传来擦枪的动静，另一个漫不经心道，“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呢。”

　　秋溢沉默着。他点开红色女童，发起了无声的会话：“之前系统说目标完成，会给新的权限。是什么？”

　　这时，机舱内电话响了。
　　本来两个雇佣兵的主要行径，就是调戏他俩，现在擦枪的那个赶忙起身，说明这通电话颇为重要。
　　他接起来，先说明了任务目标“毫发无损且绝对可控”，听了一会，接着发出震惊的声音：“……A-37区？您说A-37区？”

　　核弹AI：“现在慢慢转头。”
　　秋溢动作极慢地转头，背后仍顶着枪，但他看到自己身后的雇佣兵正看着打电话的那边，眉头紧皱。

　　接电话的雇佣兵：“A-37是Alpha变异种和重刑犯的区域，是电磁禁区，而这架直升机……”
　　AI：“绊他！”

　　秋溢倏然矮身一腿横扫，肩头狠狠一撞，把人别出舱门，雇佣兵一枪打在了舱顶上。AI紧接着命令：“去驾驶座那里！”

　　打电话的雇佣兵大骂一句“Holy crap”，但被秋溢用力撞在一堆仪表上，差点腰斩。AI连声道“摸！摸！”，他紧压着那雇佣兵一通乱摸，可惜手被铐着，中间又隔了一个半死不活的柯仰。

　　秋溢：“摸哪？！”
　　AI：“摸控制台！”

　　秋溢又一飞踹把雇佣兵踹到舱室中间，竭力掏出手来，碰了一下电子屏。奇迹发生了，电子屏骤然黑屏，接着以红色女童的形象重启——直升机操作系统被黑了。
　　那就不需要驾驶员了。
　　秋溢刚看了一眼惊恐的驾驶员，后者的安全带就突然弹开，座椅一个后仰弹射，把他发射出舱。

　　“不许动！”雇佣兵平举手/枪骂骂咧咧。

　　“请坐好。”红色女童冷静道。接着直升机倾斜了七十度，直接把雇佣兵倒了出去。
　　秋溢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对自己说的。
　　他坐下，有些疲惫地出了口气，听到外面远去的嚎叫声。

　　“很荣幸为您服务，超级英雄。我们将共同作战。”红色女童出现在显示屏上，嗓音轻灵，面容冷静，“我的网络由联合国防卫部的三十五颗北斗近地卫星、四十九台超级计算机的地下服务器组成，为您提供坐标通讯、攻击预测、战术评估。”
　　“我的网络完全独立于互联网，完全独立于2018年以前的网络传输协议，完全独立于ISO标准制定的全球物理链路。所用能源仅供三天。”
　　“在未来三天之内，您将免受超智能AI‘月之暗面’99.9%的骇客攻击。从现在开始，您接触的一切电子设备（包括装有电子设备的工具、载具、武器等）都可以由您接管。”
　　“我将随时为您服务。”

　　“那……能帮我把手铐解开吗？”秋溢吸了口气，他双手硌疼，还快被柯仰压死了。

　　“那是不锈钢的。”AI严肃道。

　　柯仰醒来时，满夜已是星芒。
　　他慢吞吞起身，看到自己在一片废弃的游乐场里。

　　摩天轮早已停运，喷泉池积满尘土和残血，过山车顽强闪烁着霓虹的招牌。耳边“刺拉”、“刺拉”，是鬼屋的配电箱在掉落电火花。
　　只有旋转木马这里亮满灯光。秋溢盘腿坐在一架直升机旁边，专注地研究动力系统。

　　“你下线够久的。”秋溢没回头，“两个多小时了吧。”

　　浸入式游戏的时间比现实世界的流逝得快，看开发者设定的数值。“超级英雄”提供时间比1:3、1:4和1:6三种模式，时间越长，剧情越复杂。
　　由于柯仰在内测版本里，甲方爸爸给了他最复杂的1:3（困难）版本。他挂机两个小时，游戏里就到半夜了。

　　“吃了点东西，还开了个短会。”柯仰懒洋洋道，“我以为你下线了呢。你什么时候下线？”

　　“我无所谓，”秋溢道，“睡游戏舱里也没什么。”

　　在团队副本里，队伍中只要有一人未下线，剧情就会继续。要想暂停副本必须所有人都下线才行，这也是柯仰只能挂机的原因。
　　他这把老骨头，睡在游戏舱里真是够折腾的。
　　柯仰伸个了懒腰，“……不怕脑死亡的青少年啊。”

　　秋溢立刻回头，两眼一眯：“你说什么？”

　　柯仰转过身，背着手，四处胡乱溜达，大声道：“怎么了？问一句的事儿。其他我什么也不知道……”

　　秋溢语气不豫：“我成年了！——你是谁？小学鸡吗？”

　　柯仰又转回来，在漆黑的直升机里坐了，哼哼唧唧地说：“暴躁的青少年。”

　　秋溢在那捣鼓武器系统，把个导弹弄得像刺猬弹刺一样，冒出来又缩回去。柯仰听着机械摩擦的“嚓嚓”声，脑袋后枕，遥望着虚假的银河，半晌又搭讪道：“喂，你知道Breath of the Wild吗？”

　　秋溢眼帘微抬，又飞快垂下了。从虚幻引擎到黑鹰直升机，他终于听到了一个自己可以装逼的物事，不动声色道：“荒野之息？任天堂的《塞尔达传说·荒野之息》么？”

　　柯仰点头，“对。为了这个副本，我专门去玩了那个游戏。”

　　在2018年，开放世界游戏已经不是新奇事物。越来越大的地图，越来越多的随机事件，还有越来越复杂的创造系统。
　　《荒野之息》的开放世界是史诗级的，地图广度、美学设计和交互系统都是那个年代的巅峰，仅掌机销量就三千万份，软件销量达到两亿份。
　　在全息游戏产业出现以前，掌机是主要设备之一，如今差不多成了收藏品。柯仰得跑去日本，在任天堂公司的本部订购一台NS。

　　“《荒野之息》用的还是摇杆机，”柯仰的语气有点意味深长，“挺复古的，不过上手快。地图上每个地方都能探索，细节很多又精巧，剧情不推着你走，任务也不催促你。”

　　秋溢是野蛮粗暴的全息游戏里长大的年轻人，缺少复古情怀。任天堂出过这款经典的全息版，评论界一片狂欢，他跟风玩了玩，不怎么样。
　　比起现在游戏引擎全云化的开发方式，受设备限制的老游戏撑不起全息的格局。任天堂收割了一波中老年人的情怀和钱，轰轰烈烈的经典复刻就这么过去了。

　　“喔，”秋溢无知无觉，“那这游戏可能是致敬《荒野之息》吧。”

　　柯仰没说话，嘴部动作像是咀嚼，他可能正在游戏舱里吃东西。秋溢看着他的腮帮子蠕动完了，意犹未尽地抹一把嘴，才偏过头，对阴测测地笑道：“没错，就是这样。”
　　接着他打了个岔，打岔得毫无诚意：“这直升机怎么开？你研究一晚上了。”

　　秋溢本能地后移了半寸，对方的形象是个日本死宅，但双眼漆黑，深不见底。
　　他愣了愣，然后犹豫着说：“呃，你下线的时候，我觉得，支线剧情出现了。”

　　“噔。”
　　赌城回应了他。

　　全城的灯光骤亮，他们听到的声音是所有照明设备的电闸自动弹开的合响，像监狱的笼子打开的声音。苍白的颜色涂抹了街道。
　　远处一座通体漆黑的高塔，缠满铁棘和炮口，钢化混凝土浇筑而成，它放出了光。

　　拉斯维加斯曾是不夜之城，如今不夜之处唯有云霄塔。

　　云霄塔又称Stratosphere Tower，字面意思，是平流层中的塔，俯视时如尖刀凸起，仰视时像末世避难所。六百米高的堡垒，举着一粒琉璃球般的塔尖。
　　塔尖绚丽如神族的星球，一片惊心动魄又旁若无人的辉煌。

　　这时候，塔尖忽然变了色。原来它的光彩来自外围的幕墙，可以想像那宴会厅里面的杯光四射、人面鬼影。电子乐遥远地传来，鼓点暴烈，攀到一个高潮后“嘣”地断掉。

　　塔尖包裹在混流的色彩、变幻的光影里，无数交织的像素色块像人类文明创造过的所有图像，混沌，包罗万象，最后缓缓合流到一起。

　　整个城市忽然熄灭了。
　　只剩下游乐场还呆滞地、孤零零地亮着彩灯。

　　“这是什么……”柯仰喃喃道，“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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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078年，说还玩过《塞尔达传说》的是中老年都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