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金莲应有恨》楚帛书

4、第三章 宫变之夜

　　世事难料，当佘莲花坐在高台上，看着台下零星的几个客人时，她的肠子都要悔青了。难道那些破衣烂衫的穷鬼就是今夜要让她承欢身下的恩客么，这怎么可能。

　　“哎呀，听说没啊，今日皇城出事了，还有哪个达官贵人敢来咱们这！”台后偶尔有些看好戏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这些话，都入了佘莲花的耳中，她只觉心口闷的发疼。
　　当晚，佘莲花最后是被一个据说是巷口杀猪的屠夫摘了牌子。当她被压在那一身腥臭之下时，她差点没呕出来，可是她别无选择，这就是她的命，她狠狠闭上了眼睛，认了这命。

　　尽管前一日发生了宫变，可今日的建康城中，百姓的日子还是一如往常。潘玉奴也像往常一样，穿着淡粉色的舞衣，不断地旋转在靡靡之音中，神情安然。

　　“你们听说没啊，佘莲花昨晚跟了个杀猪的！哈哈！你不知道那杀猪的长相，那叫一个比猪还肥啊！就莲花那小身板，不被压个好歹才怪！”一个坐在旁边弹琵琶的女子笑得一脸嘲讽。
　　“可不是嘛，看她平日里那骄傲样，还以为她能当个小妾呢，哼哼！当个母猪还差不多！”还有人继续着嘲弄。
　　“你们都在说什么啊，什么杀猪的，什么母猪！谁是母猪？”潘玉奴娇嫩的嗓音突兀的响起，她一出声，四下顿时无声。

　　这是很怪的一种现象，每当潘玉奴说话，四周都会瞬间寂静下来，像是约好了一样。这一次也不例外，所有人都垂下头，弹琴的弹琴，吊嗓子的吊嗓子，无人回答潘玉奴。

　　“玉奴，谁叫你停下来的！赶紧练你的舞，你看看你脚跟都着地了，这怎么行！”潘妈不知何时竟回来了，她一眼就看到潘玉奴停在了那里，立刻出声指责。

　　潘玉奴眼中依然存着迷惑和不解，她再度踮起脚尖，缓缓旋转起来。只不过，她很快就忘却了这件事，再度微笑着舞动身姿，看到她的笑脸，那些之前嘲讽过佘莲花的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七月二十五日，萧昭文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延兴。这个消息对于妓院这种地方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乱世只会让妓院更兴旺，对于这个深宅大院也不例外。

　　这夜，潘玉奴仍是看着楼下，只不过耳边充斥的是隔壁大院里的喧嚣罢了。她自顾撑着头看向窗外，就在她困得打瞌睡的时候，身后的门突然传来了叩门声。

　　“谁呀？”潘玉奴奇怪的走到门口，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声道：“玉奴，是我，快开门！”
　　“莲花姐！你来了！”潘玉奴笑着打开门，看到的却是佘莲花梨花带雨的小脸。
　　“玉奴，可算见到你了。”佘莲花一见到潘玉奴，便一下子抱住了她，佘莲花哭得更伤心了。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是哪里疼了么？”潘玉奴知道人如果流眼泪就是因为身体的疼痛，她如果身体疼也会想要流眼泪。
　　“我哪都疼！”佘莲花用帕子擦着眼泪，一脸委屈的坐到窗口的榻上，她背对着月光，潘玉奴也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你哪里疼，告诉我，我帮你揉揉。”潘玉奴关切的问佘莲花，却见佘莲花冷笑道：“我说我哪里都疼，你揉的过来么！如果我说我心里疼，你又该如何揉？”
　　“心里疼！那是什么感觉？”潘玉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她不明白。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这几乎是佘莲花对潘玉奴的口头禅了，她说完就继续啜涕起来。

　　每当这个时候，潘玉奴总会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佘莲花，因为她已经被佘莲花说成什么都不懂了。于是，潘玉奴选择给佘莲花倒水，佘莲花接过水，大口的喝了两口。

　　“玉奴，我记得你说过，你有心上人，他是叫阿水吧？”潘玉奴不知道佘莲花为什么会提这个，只能点头应是。
　　“你多好啊，还有个心上人，我什么都没有。现如今，我活得更没盼头了。”佘莲花的眼中一片灰暗，毫无生机。
　　“莲花，什么叫盼头？”潘玉奴又开始咬文嚼字了，她对很多词语都听不明白，所以，她也很少说话。
　　“就是活着的希望，难道你没有么，你不是很想去找你的阿水么，那就是盼头！”佘莲花给潘玉奴这么一解释，佘莲花心情顿时好多了，她不禁摇头苦笑道：“如果我也能活得像你这般无欲无求就好了！”
　　“无欲无求？”潘玉奴仍在迷惑，却被佘莲花弹了一记脑门，她顿时可怜兮兮的垂下头。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也不知道你这里什么时候能开窍，唉……”佘莲花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起身便走。

　　“莲花，你要去哪？”潘玉奴见佘莲花要走，急忙起身问道。
　　“我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去男人的温柔乡了！”佘莲花笑得甚是颓废，她头也不回的出了这个住了几年的房间。这里是干净的，但是出了这个门，永远是污浊不堪的。
　　“男人的温柔乡……是什么地方啊！”潘玉奴仍然纠结在这些不知名的词语里，对所有人来说，她仿佛永远是个无知的人，更是一个陌生人，所以，没人回答她这个问题。

　　时间对于潘玉奴来说完全是没有概念的，她只能靠天气判断，天气热时，她知道是夏天。天气冷了，她知道是秋天，更冷些的时候，是冬天。
　　而今，十月的冷意袭来，她换上了冬装。比起两年前的冬天，她长高了许多，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只不过，她的身体虽然长高了，脚却仍是那么小，这无疑让潘妈等老鸨都高兴极了。
　　“哎呀，我们玉奴的脚就是好看，哈哈！”潘妈甚是满意的看着潘玉奴穿着舞鞋的脚，潘玉奴自己却一直都很奇怪。

　　曾经潘玉奴那个商贩爹爹就很讨厌她的脚，说她这双脚连走路都走不好，还能有什么用处。潘玉奴本以为自己是个废人，却没想到她还能用这双脚跳舞，还能得到人的赞赏。

　　“只可惜你还没来初癸，唉……你现在这舞也练得差不多了，挂牌子应该没问题了，就差那么一点。”潘妈摇了摇头，转身下楼去了。
　　“为什么要那么急呢，如今这世道，没准哪天又变了天！能多拖一天是一天嘛！玉奴别听她的，你自己好就行！”经常给潘玉奴伴奏的女子有意讨潘玉奴的好。
　　“来初癸很重要么？”潘玉奴却问出了这个问题。
　　“当然重要了，你若是来了初癸，你就是女人了！要在平常百姓家，你就可以说亲事了。”伴奏女子一脸惆怅的说道。

　　“说亲事，那是什么？”潘玉奴一旦问题匣子打开，便是一发不可收。
　　“就是和男人成亲，哎呀，和你说不明白了！”伴奏女子可没佘莲花那般的耐心去解释。
　　“和男人成亲，那到底是什么呢。”潘玉奴自顾的呢喃，成亲这个词，她好像听阿水说过。可是那时候她总觉得阿水说的故事就像催眠曲一样，每次都能催她入眠。

　　他到底说了什么，她一概不明白，如今回想，为什么她以前没想过这些问题呢。到底是什么不一样了，让她这个不谙世事的人，会去想这些本来与她无关的事呢。

　　十月初十的这天，据传当朝太傅罢黜了新帝，举国再次议论纷纷。至于议论纷纷的场所，男人们大多数还是选在了妓院这个远离政局的好地方，但是却少了钱多的显贵们。
　　等到十月二十二日的时候，太傅即皇帝位，这一次，人们这才觉得终于可以过一阵子安稳日子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自从太傅即位后，朝廷一时间安稳下来，妓院的生意也恢复如常，很多显贵都回来了。

　　“听说新皇已经立了太子之位，好像是皇上的次子。”练舞的时候，总是有一些偷懒的女子，她们最喜欢的就是议论从前院听来的宫廷八卦。
　　“我也听说了，好像这位太子不爱说话，性子很怪！”
　　“这你都知道啊，你还听到什么了？”
　　“他刚当上太子，哪有那么多事可说啊，再等等吧。”
　　“再等等吧。”没有人和潘玉奴说话的时候，她就喜欢学别人说话，她觉得这样很有趣。

　　不过是一笑之间，她已转过无数个舞步，而之前的话也成烟云了。
　　时间一晃而过，当次年的初雪降临时，潘玉奴仍在跳着她的舞，如今，她闭着眼都可以跳出最美的舞姿了。她的舞姿甚至可以引来所有人的驻足观看，就连女子都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可惜有一个人，仍在唉声叹气，这个人就是潘妈，她恨不得掀起潘玉奴的裙子好好看看。只要能看到半点血迹，她都要把潘玉奴直接推到前院去。

　　“再等等吧，也许咱们记错了她的年纪呢！”吴妈也对此事无可奈何，毕竟，她们谁都不太忍心让没长成人的潘玉奴去接客。
　　“哎呀，也只能等了，真是可惜了。”潘妈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只是她们没想到的是，这一等竟让她们足足等了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