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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中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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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兰听出是师父的声音,也不知师父到底偷听了多少,面皮一下子红成了滚烫的虾子,赶紧将床铺整理好,才给师父开门。
道安背着个沉重的行囊,青色道袍也穿上了,仲兰感觉不妙,果然,师父要走。
只听道安叹息道:“徒儿,你日日与赵德昭厮混,为师念在师徒一场的份上,亲自与你道别,你好自为之吧!”
仲兰急了,抓住师父衣袖,恳求道:“师父能否先留下,徒儿还有一事相求。”
道安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盯着徒儿,问:“什么事?”
仲兰怕隔墙有耳,贴到师父耳边,用手捂着嘴低声耳语一番。
哪知道安听完一口回绝:“不行!”
他看着徒儿失望的神色,怜惜这个小东西,轻声开解道:“徒儿啊,劝你还是少打帝王的主意,帝王是天子,有天人之资,你那点法力够呛啊!比如救你那次,为师就没控制得住赵光义。”
仲兰疑惑,再度感到不妙:“师父,你是说赵光义有天人之资?”
道安点头,语气终于有了丝正经味道:“或许你该想想,从现在起,是攀上这棵大树,还是继续与之为敌?还是……”
道安把脑袋凑到仲兰脸边,又荒诞不经起来:“跟着为师去修仙?为师可以把全部衣钵都传授给你啊!”
仲兰不说话,要他离开庭阶,比蟾宫折桂都难。他又思忖,既然赵光义有天人之资,将来宋朝的皇宫内必然会有一场血雨腥风的王位争夺战。
道安知道徒弟不舍赵庭阶,逗趣道:“为师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你得答应为师一个条件!”
仲兰的眼神亮了,桃花眼睁得圆溜溜的,然后听师父说:“把你男人让给为师。”
“不行!”仲兰斩钉截铁地回绝,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那就一晚吧!”
“不行!”仲兰气急败坏。
“臭小子,在为师面前挺能耐啊!怎么一到你男人面前就跟个软脚蟹似的!”道安佯怒,握着拳头示威似的在仲兰头顶晃了晃,终究还是没打下来。
他收起拳头,撇了撇嘴,抱着胸说:“笨徒儿,你想过没有,把现在的皇帝拉下马,再换个皇帝上位,你们南唐还不是一样复不了国?除非你把赵家人全灭了,可让你灭赵德昭,你舍得吗?”
这戳中了仲兰的心事,他抿紧嘴唇,眼神又黯淡下去。
道安暗自佩服自己的口才,趁热打铁地劝:“再说你灭了赵德昭他爹,赵德昭能放过你?你还想不想和你男人好了?这辈子你俩就只能是仇人。”
仲兰柳眉颦蹙,双拳骤然收紧,让他和庭阶变仇人,这是他不愿见到的事情。
“所以,为师还是不掺合此事了,等哪天你和赵德昭是仇人了,为师再现身,到时可别怪我抢你男人,反正那时你和他也没戏了!”道安边说边把脸凑到仲兰鼻前,有意看看徒弟沮丧的模样。
仲兰果然被说动,语气里有几分犹豫:“复国的事,我会再考虑一下。”
“这就对了嘛!”道安欣慰地笑,蓦地他想起一件事,脸上表情严肃起来,“徒儿,你要小心徐铉老儿。”
仲兰知道师父和老师芥蒂深重,却不明白两人之间何故有深仇大恨,因此不解地问:“师父,为何你总对我老师有不满呢?”
道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鄙夷地说:“自然是他可恨,为师才厌恶他。想当年,我师弟李平为保你们南唐安康,劝李煜接受宋朝册封的爵位,结果徐铉狗贼说我师弟通敌卖国,让李煜把我师弟打入大牢,可怜我师弟个性清高,在狱中自缢身亡。后来,徐铉居然又主动劝李煜上表赵匡胤,说南唐愿意接受宋朝爵位,他倒是哪处都有理,好坏全凭自己一张嘴!如此没有原则之人,徒儿,你居然还拿他当老师?”
仲兰还是第一次听说老师的旧事,也没想到老师居然有如此秉性,一时间难以接受,嗫嚅道:“可是老师平时挺正派的……”
“行了行了!”道安不耐烦地摆手,收了收行囊,说道,“我走了!”
“师父!”仲兰不舍,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撒娇,“过完中秋再走好不好?”
道安看着徒儿真挚的眼神,心中柔软,摸了摸对方的头,揶揄道:“中秋你还不是陪你男人,为师才不自讨没趣!”
说罢挥一挥手,扬长而去,独留仲兰惆怅地站在原地。
中秋节当晚,赵匡胤在宫内摆家宴,赵庭阶自然是要去的,但他去了之后,又看到父皇与他的两个叔父兄弟情深地把酒感怀,不由眉心一紧,面色暗沉下来。
赵庭阶的弟弟赵德芳倒是怡然自得,也真亏赵匡胤对自己的两个兄弟青睐有加,导致他自己的儿子自觉继位无望,相互之间反倒少了算计,更能像普通兄弟那般和谐相处。
酒过三巡,赵庭阶懒得再听父辈们的峥嵘史,推说孩子生病,就起身告退了。
回家后,他又把一家老小集合起来,摆家宴赏月,这节毕竟还是要过的。
仲兰以为庭阶要跟自己单独赏月,很是高兴,特地换上一身褚红色的衣袍,但临开门,见月下秋兰清如许,自觉太妖冶,还是关门换上一身青衣,他知道庭阶喜欢他素色装扮。
换好衣服后,仲兰兴冲冲跑去抱月轩,抱月轩也在湖边,夏季湖面长满荷花,是赏荷佳处,但庭阶性冷,偏要题这么个清冷的名字。
夜空银盘皎皎,湖水依依,氤氲着暖黄灯光的轩窗内有柔弱人声,仲兰脚步一滞,似是女人娇笑的声音。
仲兰顿感不悦,怪庭阶煞风景,待他磨磨蹭蹭来到小轩前,又是一惊。
原来轩内岂止有陈氏,更有庭阶的三个孩子,连那什么柔儿、兰儿都乖乖坐在下首,真是拖家带口好热闹。
仲兰的眉心控制不住地抽动,面色也冷如清月,一瞬间有了拔脚离开的想法,可是庭阶唤道:“兰儿,过来!”
那名叫兰儿的女子以为庭阶在喊她,眼神一亮,正欲起身,忽见庭阶直勾勾盯着仲兰,才意识到会错意,遂尴尬地坐直身子,继续当个听话的花瓶。
仲兰恶狠狠地扫了一眼在场的女人和孩子,恨不得这些人都变成空气消失掉,他忍着气坐到庭阶身边,见那陈氏虽不说话,眉眼间却藏着丝怨怼之气,不由讥笑道:“姐姐真是有福之人,看起来又胖了不少。”
陈氏颜面上挂不住,如今京城流行飞燕之姿,这一胖可不就说她丑么?
其他两名女子听闻,正拼命憋住笑意,又听仲兰说:“两位姐姐最近睡得不太好么?怎地眼圈发黑,眼角细纹也多了不少?”
两女神色有变,忙低头,真以为自己容颜枯槁,怕昭殿下看了嫌弃。
赵庭阶眉心一跳,喝道:“兰儿,休要多嘴!”
李仲兰不吱声了,嘴唇抿紧,面皮也绷紧了,他就是看不惯庭阶摆架子,在外头摆摆就算了,为何家里还要摆,他这个赵家又不是宫殿!
“陈氏,听说你最近在忙着给皇后织孔雀翎披风,本宫不经常见皇后,你替本宫略尽孝心,此举甚好。”只听庭阶文绉绉地夸奖道。
陈氏眼神顿时灵动起来,她温婉地冲着夫君一笑,嘴上谦虚道:“这是妾身应该做的。”可是嘴角却弯上了天,不知有多高兴呢。
仲兰看着这一幕,眼神早就带了鄙夷之色,他也知道皇后因为比庭阶小一岁,懂得避嫌,编着理由不见庭阶,难道母子身份都挡不住伦理纲常?天知道赵家人脑袋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他又瞥一眼庭阶,再扫一眼那三个孩子,其中最小的三子赵惟固四岁多,还得由乳母照看,只觉喉间堵得慌,庭阶确实行为不太端正,难怪皇后起疑心,现在这个登徒子还要摆出一家之主的风范,当他李仲兰是什么,是小妾吗!
正当他在胡思乱想之际,一块桂花糕砸到他面前的酒杯里,登时酒水洒出,溅了他满脸。
仲兰怒视肇事者,原来是庭阶次子赵惟吉,这毛孩子一脸嚣张,显然是经人授意,眼下正冲着他挤眉弄眼。
仲兰恨得牙痒痒,苦于人多势众,没法给这孩子下马威,要是赵惟吉再找他麻烦,他一定再把对方吓得屁滚尿流。
他正用眼光威胁赵惟吉,视线却被庭阶堵截住,庭阶剑眉压目,显然不满意仲兰的张牙舞爪:“兰儿,你在干什么?”
李仲兰再也受不了这个腌臜气,直截了当地说:“我身体不舒服,我要回房休息!”
没想到庭阶直接拒绝:“不允!”
仲兰的心头火“噌”得上来了,他才不管赵庭阶怎么想,就是要起身往外走。
袖子猛地被拽住,仲兰烦躁地一挥衣袖,想要甩开庭阶,电光火石间,一道凌厉的掌风飞来,铿锵有力地甩到仲兰脸上。
赵庭阶打了他!李仲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五道鲜红指印。
这是赵庭阶第一次打他的脸,赵庭阶因为他的不听话又一次打了他!而且还打了他的脸!
仲兰本以为自己会愤怒地咆哮,可是他却红着眼,泪水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庭阶,表情委屈至极。
眼泪越聚越多,仲兰一溜烟地跑掉了,他不想在人前流泪,更不想被人觉得自己是挨了打而流泪。
赵庭阶呆呆地站在原地,内心充满懊悔,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一贯淡定从容,为何到了兰儿面前完全走样,变成了一个无法掌控自己情绪的失败者?
“母亲快看,湖上有好多小船啊!”此时赵惟吉欢喜地叫起来,到底是孩子,注意力很容易被新奇事物吸引过去。
可是父亲脸色实在难看,赵惟吉不敢擅自出去看热闹,只好拉着母亲陈氏来暗示父亲。
赵庭阶回神,带着大家走出小轩,来到湖边。
只见静谧的湖面上,一盏盏灯船散发着温暖的黄光,装点着泼墨般的夜色。水波荡漾,船儿承载着团圆的希望被带向远方,明媚的烛光照亮了众人的脸,大家都被节日的气氛感染着,逐渐忘了刚才的不快,转而露出喜悦的笑容。
只有赵庭阶始终惆怅地看着灯船,逢中秋放灯船是江南的习俗,这些船本来是为仲兰准备的,可今晚兰儿是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