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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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都有师父伺候着洗脚，清风直觉的白天练功脚底生风，身体也跟着轻盈不少。那日刚用过午饭，天地忽然失色，
浓浓乌云密集伴着声声惊雷，不多一会儿便有豆大的雨滴砸落在屋顶。
瓦片上顿时蒙起一层白雾，也不知是谁家小孩吓得连连脚尖，哭着到到处找姆妈。
清风也是怕雷的，他迅速拾掇完桌上的几样小菜，犹豫着想要坐到里屋捂起耳朵，可他都这个年纪了，又怕方玉潭看笑话，顾而捏紧了衣服下摆站在桌边有些不知所措。
“你来。”方玉潭拨了拨碳盆里的火星子。
清风连忙挨着方玉潭坐下来。
外头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际，这么强烈的闪电，势必会有个惊天大雷，说不定还是个炸地雷！
清风再顾不得许多，连忙捂住耳朵，下意识的将自己贴在方玉潭身侧。
“胆子这样小……”
方玉潭嘴里这样说，一双温暖的大手却覆在了清风微凉的手背上。
沉寂几秒后，雷声果然轰隆隆的劈下来，连带着脚底下的地面都跟着抖了抖。
清风依偎在方玉潭怀里，双耳被捂得紧紧的，只觉得无比安心。
等雷声过去了，方玉潭才将手挪开，清风一张脸烧得厉害，在炭火的炙烤下通红一片。
“师父……冬天打雷，也太奇怪了。”清风喃喃道。
“都说冬日打雷，遍地是贼……”方玉潭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子，叹了口气道：“来年只怕战事会更多，天佑我华夏气运不会就此断送啊！”
当下局势外忧内患，也不怪方玉潭会发出这样的感叹，他们只是普通百姓，在滔天的势力争斗前能保住小命已经是要万幸了。
清风忍不住将视线投到那口木箱子上，在火光忽明忽暗的映射下，脱了漆的实木箱子泛着幽幽的光泽。清风不知道这箱子用的是什么木材，只知道那里头装的都是方玉潭逃难带出来的各种行头，到了上海那么久，也没见他拿出来晒过几回。
今日，师父却当着自己的面开了箱子。
隆隆雷声过去，雨势却没见的小下去，外头哗啦啦一片，黑得像是到了夜晚。
方玉潭抖开一件戏服，一块褪了色的天青色旧布也一并滚了出来，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包了什么东西。
“前几天提起这踩跷后，便总是梦见你唐苇大师兄……”方玉潭捡起旧布包打开，里面包着一双样式奇特的鞋子。方玉潭看着那双鞋子，眼里升起了难以形容的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生生剜他心口的肉。
那鞋子是用一块木头旋制而成的，前面是一个假小脚，后面连着一块长板，清风看到红色的鞋面上绣着几朵兰花，便知道是唐苇用过的。
怪不得师傅会这样难过，想必是又想起了大师兄。
方玉潭的手指轻轻梳理着连在鞋上的布条子，苦笑着说：“梦中总看到他穿着这跷站在方砖上练功，练得满脸都是泪，求我给他解开……”他说完，眼里又是暗下一分，道：“若是他争着口气还活着……也必是个名角儿了！”
清风心里也跟着一痛，这跷是旦角学的，从前他跟唐苇合不来，唐苇的跷自然是摸都不会给他摸一下的。这会看到师傅宝贝似的将跷捧在手心里，也不知哪里来的恶胆，竟一把抢了过去。
“师父，唐苇哥会的东西我也能学！我见不得你伤心！”
清风夺过跷，胡乱缠几下就套在脚上站起了身，方玉潭脑海里嗡的一声炸开，颤声道：“你不要命了！这跷刚开始练的时候要扶着墙走！”
清风哪里知道这东西竟那么厉害，他才刚往前走上两步，脚尖上就传来一阵剧痛，他腿肚子一软，眼看膝盖就要重重磕在地上，一双大手却及时将他护住了。
清风的身体一下就被提到半空，随后被一股大力扔到了旁边的床榻上，那跷本来就绑得不牢，早已不知掉在了哪里。
方玉潭脸上满含怒气，清风知晓自己闯祸了，忍不住往床里面缩了缩。
“现在知道怕了！”见清风白袜子尖上一团血红，方玉潭也不心疼，惩罚似的拎起他的脚腕一下子将袜子给除了下来。
清风疼得眼前一黑，忍不住大呼道：“啊！师父轻点儿！”
方玉潭气不打一出来，只管把药酒抹上去，下手却是当真轻了一些。
窗外的雨渐渐停歇，雨滴自房檐上滚下来，砸在空花盆里叮咚作响，说不出的颤动人心。
方玉潭手中的一双脚掌滚烫，脚底摸上去有层薄薄的茧子。
时间恍若回到了深秋的院子里，清风赤着一双脚同黄叶一起飞舞。
担心买鞋的钱，所以赤着脚拧旋子。
害怕他伤心，所以绑上跷来补他多年来心里的一块残缺。
只是失去的和拥有的，他自私的甚至不用去选。
方玉潭将他一双脚捂在胸口，克制不住地想道：我又何尝不懂你的心意。我只求你往后平平安安就好，我什么都不求，清风。
大雨停歇后，外面渐渐刮起了大风。呜呜地直往门缝里钻。清风像是着了魔，非要细细品味一下踩跷，方玉潭终是执拗不过，就答应让他绕着屋子走上一圈。
“腰直、脚直、腿直，假脚的脚尖落地。不要假脚朝天，对……”方玉潭一边指点，一边扶着清风沿墙根走。
屋子小，转了四个角落后这一圈就算结束了，方玉潭正想为清风取下脚上的跷，门板上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方兄——方兄在吗？！”
屋外站着淋成落汤鸡的邱丛生，大概是风太大，他手里那把伞都快被吹坏了。方玉潭见状，连忙将人迎进来，眼尖的邱某人才踏进房间一步，便发现了还兀自撑在墙根的清风，屋里顿时响起他的惊呼声：“方兄！你快快放了清风！孩子怎么能遭这罪！”
清风脚正疼着，见邱丛生头发湿成一缕一缕贴在脑门上的模样，忍不住噗哧一声笑道：“不遭罪！是我求师父教的！”
邱丛生当然不信，当即一个眼刀朝方玉潭劈过去：“方兄，你可别蒙我，好好一个孩子还能自己求着去踩跷不成！”
还真是清风求着踩的呀！方玉潭无奈失笑，觉得自己何其无辜！
清风被搀着扶回床沿，邱丛生见方玉潭的动作轻柔，也知晓他是真心疼爱小徒弟，这才乐颠颠的将湿外套支在炭炉边烤火。
屋子里摞着一叠年糕，清风搬了把小凳子坐在方玉潭身边，一边烤年糕，一边竖起耳朵听两个大人讲话。听着听着，便觉有些困了，忍不住在方玉潭腿边打起瞌睡来。
火星子哔啵作响，烤熟的年糕焦扑扑的，散发出诱人的香甜，然而平日里的“小馋猫”却迟迟没有动静，正与邱丛生对戏本的方玉潭只觉得腿上一沉，低头发现，原来“小馋猫”早已经靠在自己腿上睡熟了。
怪不得年糕都快烤焦了，也不见他着急。方玉潭垂下眼，大手看似随意地从清风乌黑的发丝上拂过。
火光映着清风的眉眼，浓密睫毛在他白皙的脸庞上投下蝶翅般的剪影，挺直的鼻梁下，红润的唇微微张着，唇间泛着一片水光。
方玉潭将火拨得更旺些，伸手勾来桌上的大围巾，将他大半个身子都拢在里面。
清风这一觉，足足睡了半个时辰。
醒来的时候，炭火上架着新煨的年糕，盈盈的火光清风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便下意识地，软软地叫了声“师父”。
方玉潭听到了，便弯下身将人扶起来，清风趴在他膝头迷茫地看着师父放大的脸，半晌才好像终于清醒过来一些。
自己这是……趴在师父腿上睡着了？
清风忙不迭地站起身，他起得急，带倒了脚下的小凳子，要不是方玉潭扶着，指不准还得摔上一跤。旁边的邱丛生看得有趣，便调侃了他几句，一时也分不清是盆里的火红，还是清风的脸更红一些。
“师父，我……我……”
方玉潭看他小呆瓜似的样子，不禁笑道：“慌什么，你坐着，把年糕吃了。”
邱丛生应合道：“哎！清风你是不知道啊，你师父为了让你吃上一口热乎的，这年糕都快煨成精了！”
清风接过方玉潭递过来的半块年糕，只觉得心中暖意涌动。
“慢些吃，糯米不消化。”方玉潭又起身递给他一杯温水，“我与你邱叔叔今日就将终稿定下，你吃完了歇一歇，自己去练功。”
清风捧着年糕趴在桌上看他们做校对，消磨了一点时光后，他朝西洋钟看了一眼，又将屋子里的条凳子拖到空处，手一撑，腰身一闪，身子已倒立着跃然于长凳上。
“好功夫！”邱丛生拍掌，将本子递还给方玉潭道：“这便是终稿了，我明天就找刊印社，先印十册吧。”
闻言，方玉潭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邱丛生不失时机地问道：“这戏……只有你和清风两人怕是演不成的，方兄有没有考虑过再重新搭建个戏班子？”
方玉潭看到清风的双腿晃了几下，也不回答，径自取过搁在桌上的长木尺子往他腿上抽去，一连抽好几下，清风居然一声不吭，两条细细的手臂依旧稳稳撑着全身的重量，只有豆大的汗珠从脑门上滴落下来，砸碎在地上。
都说打戏打戏，打了才能出戏。
梨园现状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可真的亲眼看到清风挨打，邱丛生心底顿时揪得难受起来。他想出手去拦，又想到方玉潭是在管教徒弟，自己终归是插不上手的，只能难为了清风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日日要受这苦。邱丛生又想起更多唱戏的伶人，当即仰天无奈地长叹一声。
方玉潭搬来两块砖，垫在清风手下，看他身子在空中稳下来后才答道：“邱兄，我不是没想过这事。只是我想将毕生所学倾囊传授给清风，其他人……也就不顾得了。”
邱丛生早知道他会这样说，半点也不意外，只是叹气道：“唉！也罢！只是搭别人的班子总要多费些周折。”
方玉潭当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他身后有陆家傍身，倒也不必过于担心。
“我师哥对这新戏爱不释手，几个角色都已经为我们物色好了，改天等他们下了戏，我陪你去见见。”
邱丛生应了一声，看清风咬牙提起左臂，却是方玉潭又往他手下加砖，心里不禁暗暗咋舌，这方师父平时看起来温温和和的，真到了练功的时候竟摇身一晃变成了阎罗王，对最疼爱的弟子也不留半点情面。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