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纯爱]》林与珊

1、重逢。

　　沐城以北第一篇

　　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就是忘却。——托尔斯泰

　　谈城正拼命忘记着自己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初恋，他无法让这种感觉变得富有哲理，凡是用心体会过的事情，都没那么轻易将它从自己的身体里迅速剥离。除非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此时，没心没肺的姜旭正拿着录取通知书在他身边摇头晃脑的踱着步子，一脸对假期结束极为不满的怒意，实在看不出是个即将要进入大学生活的新生。

　　两个人并肩站立在南城二流大学的校门口，彼此唉声叹气着从此往后的四年光阴将葬送在这所不怎么起眼的校园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学校的建设似乎也和排名有一定联系，二流大学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二流，就没有哪个校长能够开窍把它包装成一流大学的气派模样吗？

　　谈城顾不上嫌弃，毕竟是自己能力有限，没什么资格抱怨，所以唯一能让自己感觉好一点的，就是认命。

　　所有无法达成、无法实现的事情，都被归结于“能力有限”，而这限度可以高过哪里，退至哪里，谈城从没试过，也因此自然而然的在这四个字上断送了自己的初恋。

　　每个年级都会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学生，只要成绩好，在老师眼里就会顺带着各方面感觉都好。

　　谈城很不凑巧偏偏喜欢周沐，因为他各方面的好并非由成绩顺带，而是真的优秀到无可挑剔。所以周沐的身上自然不会只有他一个人的目光，每天他都像是站在聚光灯下被各路人马包围，这些人生怕周沐会受周遭外力影响而让他们的期望落空，于是家长也好，老师也罢，除了同学还能够有机会跟他正常相处外，周沐几乎没有一点自由。

　　有对比才知高下，而谈城压根不需要对比，他自觉退出学生们你死我活的学习大战，躲在名次单最后几名的位子上，悠哉的度过了高中三年。

　　高二下半学期的时候，谈城鼓起勇气，做了这辈子最爷们的事情——
　　他向周沐告白了。
　　只不过他的地点没选好，由于风水不佳，周沐直接给了他一拳。

　　谈城每每回想起这件事都不自觉的把头低下去，仿佛不低下去记忆里的周沐就又会朝他挥舞着拳头。

　　谈城有一个亲姐姐叫谈歆，这个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上流社会人士，无论从穿着打扮还是品味教养，无疑透露着一个信息——旁人看上去她和谈城一定没有血缘关系。

　　谈歆青春期非常文艺，工作后也装的十分文艺，结合她的工作和生活环境，倒也像个成功人士。她每次回国都会往谈城的手机里拷一堆乱七八糟的经典文艺片，不仅希望他能借此提高英语水平，好以后能接他来美国学习，还希望他能在学校多点文艺气息，别像二流大学的校长始终不肯放点心力在学校建设上，逼着谈城装也要装的像个优等生。
　　优等装不来就装优越。

　　那天中午谈城百无聊赖，带上耳机打开了一部叫做“唐顿庄园”的英剧，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不合胃口，几集看下来心绪竟然被牵扯进去。

　　当耳机里传出一句“You are no different to the rest of us，remember that.”的动听英音，谈城看见字幕上写的是“记住这点，你和别人没有任何不同”时，周沐刚好吃完午饭回班级自习，这时班里已经陆陆续续回来了不少人。周沐坐进自己的位子，在谈城眼前活动了一下脖颈，似乎是因为长时间看书而脊椎劳损。谈城盯着他细长的脖子，白皙的肌肤裸/露在校服外面，耳机里好听的声音令他的喉咙不安分的起伏。

　　“I will love you until my last breath leave my body.”
　　谈城低头一看，字幕上豁然出现八个大字：我将爱你至死不渝。

　　这个世界上最敢豁命的一定是青春期的少年，最不要脸的也一定是。谈城不知道是不是受这剧的影响，心情忧郁的时候看世界的目光也是忧郁的。他一想到自己没有结果的暗恋，优等生与劣等生之间不可逾越过的鸿沟，说什么也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要将“不作就不会死”的优良传统发扬光大，于是他叫了一声周沐，什么也没多想，直接说出了一句我喜欢你。

　　说完，他就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的朝他射来，烧的后背一阵发烫。

　　随即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还带着耳机，那句表白用的是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却在安静的教室里炸开一道惊雷。

　　“可不得挨一拳么。”姜旭双手扒在天台外侧俯瞰着校园，“你这一表白立刻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人怕出名猪怕壮，猪都不敢壮成你这样。”

　　“别提了。”谈城靠在姜旭脚边的水泥砖墙上叼着烟，“都过去一年多了，还说它干吗，不够糟心的。”

　　谈城当时就着青春期这股冲劲儿追了周沐半年，除了在他威逼利诱之下勉强跟他多说上几句话，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着实令他的自尊心蒙上一层羞辱感。凶狠恶煞硬碰硬过，也砸钱卖命讨好过，可周沐眼里除了学习，其余的都成了眼中钉。

　　谈城和周沐站在一起，用姜旭的话说就是一碗芳香四溢的粥里随时都有可能掉进一粒老鼠屎。

　　既然所有人都不看好他这个玩世不恭游手好闲的大少爷，那谈城就如他们所愿——
　　他放弃了。

　　即便是有人鼓励支持他，他也只能将这异想天开的感情强压进自己心底不再提起，因为高三来临之际，受周遭环境的熏陶，他感受到了一股强大而有力，不可违逆的压迫感。

　　周沐在第一次摸底考试中考了全年级第一。

　　至此，谈城才终于明白什么艺术气息，什么从片中获得的自我麻痹，什么壮士断腕的决心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都是梦幻泡影，借着它们强撑一会儿颜面还可以，想将这个面具一直带下去只可能是自欺欺人。

　　周沐是能够被保送到北城一流大学的人，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尖子生，别说恋情不可能实现，就算实现了，异地恋也不保证周沐就能像自己一样专情。扎在优秀的人堆里，就算你能洁身自好，别人也不会放任你这朵名花孤芳自赏。

　　所以高三一整年，谈城都没再和周沐产生任何交集。他每天只有一种状态，盯着周沐的背影，耳朵里如穿堂风般灌着老师讲课的声音，陷入无边无际的苦恋。直至高考结束，让命运自动切开了他与周沐之间的关系，自此以后，周沐就在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谈城略有耳闻周沐的事情，不知是流言蜚语还是道听途说，他只知道周沐曾在高考考场上崩溃大哭，以至于严重影响了考分。但这“严重性”仅仅是就周沐正常水平而言，即便是发挥失常，北城一流大学的分数线他依然稳稳跃过，再不济，南城一流大学中的重点大学也会张开双臂迎接他，所以谈城并没有再任由自己在名为周沐的深渊里无尽下沉。

　　他没向任何人询问周沐的情况。

　　烟已燃尽，回忆也顺带着结束，谈城抽出烟头往墙根处一撵，起身拍了拍裤子。他同姜旭并肩而立在护栏内侧，只是身体朝向天台里面，双肘向后搭在护栏上，目光与姜旭背道而驰。

　　“高中三年没能摆脱你，大学四年身边还跟着你这么个货。”谈城用鼻子哼笑一声，用膝盖抵住姜旭的膝窝。

　　“老天眷顾你这个死基佬，把我发配到你身边来拯救你。”姜旭没好气的说。

　　“你这话听起来倒像是暗恋了我很多年啊。”谈城冲他一咧嘴，露出了阳光大男孩天真的笑容。

　　“滚你大爷的。”姜旭也笑道。

　　两个人就这么无声的站了许久，非常默契的错过了开学第一堂班主任的课，因为这节课老师会让已成年的大学生们重新感受一下小学生的课堂，内容无非是每个人站起来自报家门，生拉硬扯出一堆无关紧要的自我介绍，继而让学生们像挑选对象似的，门当户对的给自己按一个小伙伴，可能每天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陪自己回宿舍和上厕所。

　　谈城讨厌没有意义的形式主义，既然已经跌跌撞撞的站在青春期的尾巴上，那就再大义凛然的挥霍一把时光，给自己憋闷的人生破开一个自由的口子吧。

　　不过这口子怕是一时半伙破不开了。

　　“跟你说个比你告白还惊悚的事。”

　　谈城一听这话来了兴趣，“哟，你有什么倒霉的事说来快让我高兴高兴。”

　　“那恐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姜旭把谈城的肩膀板过来，朝着学校大门口一指：“虽然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我保证我没看错。”

　　谈城顺着姜旭的目光望了过去，心脏陡然停跳半拍。

　　“那是周沐吧？”

　　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