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行》南山孟姜

2、引狼入室 | 1.1

　　刘明义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周行熟门熟路地寻过去，打开车门坐进副驾，就听那人打着方向盘道：“千户公馆，有个独居女租客失踪，现场看着古怪，张万里已经把技术叫过去了，刚才打来电话，说在卫生间检测出大量血迹，估计是个命案。”

　　车里温度颇高，周行扯开风衣扣子，皱眉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刘明义闪着左转灯，打量这时候路上车少，转过弯便猛一脚油门把车速踩了上去，“一早得的消息，你要问案发，最多半年内吧！”

　　千户公馆位于海宁区端厚街商圈附近，是片新建不几年的高层公寓小区，租价平均在三千左右，多是周边工作的年轻白领租住。事发房屋位于临街的18号楼21层，门外已经拉起警戒，所幸这楼里只一梯两户，寻常出入全走电梯间，这会儿并没有引起多少人关注。

　　两人赶到时，侦查人员正逐个敲响邻里房门，试图通过走访询问取得线索。张万里听到动静迎出来，见周行跟在后面，面露欣喜地寒暄了两句，这才切入正题：“租户名叫杨珺，单身女性，独居，今年二十八，自称宁夏银川人，在明珠大厦优学教育做初中数学老师。”

　　有技术员拎着勘察箱出来，张万里侧身让开门口，接着说道：“杨珺在这儿租了有三年，据房东反应信用一直不错。本来这月初就该交下半年房租，房东打了两次电话都欠费停机，今天顺路过来，看见衣物都搬空了，屋里有股怪味，卫生间还招了些蝇虫，这才觉得不对。”

　　说话功夫，两人已熟门熟路地穿戴好防护装备，走进玄关打量屋内布局。房子南北通透，两室一厅，户型不错，进门左手边是个连带餐厅的小厨房，右边是不大不小的客厅，南面有两个卧室，次卧被改做书房，卫生间正夹在它与厨房间。

　　现场访问组已经派出去，屋里只剩下技术人员进进出出地勘验现场痕迹。刘明义简单询问了勘察进度，对张万里的临时组织指挥并未提出什么补充，径自往里间厨房卧室方向查看。

　　周行约莫两人预先通过消息，便也不跟着，只抽抽鼻子，向张万里问道：“房东人呢？”外面有个年轻警员递来本询问笔录，张万里粗翻了翻，交代他继续扩大范围，又回头答道：“嗐，房东是我老朋友，这不十五年同学会，定在迎春街的一品楼，原想蹭他车，正好路过这边，顺道跟来收个房租，结果倒好，白把我年假给搭进去了！”

　　警员们来往不绝，纷纷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张万里也不恼，只笑笑道：“房东已经做完笔录，我瞧没什么派得上的，就让他开车走了。左右我自己就是报案人，有事问我也是一样。”

　　周行闻言点头，反倒不再多问。卫生间开着门，从他的位置刚好能够看间里间全貌。看得出有人仔细清理过卫生间，如果不是侦查人员喷了鲁米诺发现疑似血迹，单凭肉眼并不能觉察异样。而他来时屋里异味已不甚明显，放给寻常人只怕一时想不到该报警，但身边有张万里这么个老江湖，那就完全说得过去了。

　　他在门外站得有些久，里面穿白大褂的女法医察觉目光注视，收拾了东西从卫生间让出空来，接上话茬道：“张队，你这会儿赶紧回去跟人事处销假，说不准还能及时止损。”似嫌揶揄得不够过瘾，顿了顿接道，“你说连个尸体都没有，叫小董他们过来看看就算了，我那儿还压了堆□□复核呢，这要是耽误了□□，我可说算你的了！”

　　话虽说着，手里该忙的活计却半点没耽搁。张万里也就抱着手笑眯眯看她忙活：“就是有难度的案子，才必须得高手出马不是？”那白褂女法医登时便没脾气了：“得，要么说领导呢，瞧这话儿说的！”

　　说完又想起什么，抬头冲周行招呼道：“对了周队，这边已经做过抗人血红蛋白测试，可以确定是人血。刚叫老何拿去做血液混合DNA分型了，要真是同一个人的，就照这出血量，是没什么戏了。”

　　周行记得她叫杨嘉言，兖中人，因在罘阳念书，毕业便考了当地的公安局。自己跟着刘明义的时候，她还只是刚进队的实习生，如今看着倒是强势干练，俨然技术室的顶梁柱了。当下略点了点头，也不多话，就着女法医让出的身位，小心翼翼捡了没标识的空地走进去。

　　整个地面已经被发光氨占满，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周行冷眼瞧着，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如果说地面的大片血渍，还可能是清洗时受稀释扩大了范围，那墙上密密麻麻的喷溅与抛甩血迹，便足以证明这里发生过怎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周行打眼扫视了两圈，卫生间的开关上有个血指印，从形态上看当是带着橡胶手套，虽因过薄而透出些许乳突纹线，却足以掩盖生物特征，让痕检人员无法提取有效指纹。门口踏脚垫边半侧足印，前掌波浪样花纹，当中缺失，足跟前方后圆，边缘不清，倒是包含了不少信息，足够技术人员研究一阵，不过作用大小尚不好说。

　　台盆下的柜子半开，除却走的各种管子，只放了瓶洗衣液、几块肥皂。周行随手拦了个痕检员，拿过手持多波段光源照了两眼，只见上面遍布这指纹和掌印，从大小上看应当是个女性。除此之外柜子里面空空荡荡，仅有层与外间差不多厚的浮灰。

　　上面正对着盥洗镜，两边各有三栏，通常是人家放置梳洗与化妆用品的地方，眼下却空无一物，干净得连个水痕也没有，只在洗手盆边剩了小半片香皂。同客厅的情形相仿，除了房东原留物件和些无足轻重的东西，属于个人的用品基本上都被收拾走了，这得亏是张万里跟来，换个心大的房主，以为租客是赖钱跑了都未尝没有可能。

　　再往里去是连体坐便器和淋浴花洒，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地面贴着灰底黄花的小方砖，对光看着磨损并不算严重，却有几处明显的崩边和裂纹。靠近地漏处树有简易架子，上面叠放两三个空盆，旁边立着平板拖把和清洗桶，侧面的商标贴纸已经脱落，拖布却犹半新。

　　此处勘查已近尾声，现场记录的警员正过来找张万里签字，周行站在旁边看了眼，拍拍身侧年轻技术员的肩膀，冲着花洒下的地漏指了指。那人显然是个半拉生手，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忙折返回去，蹲身拆下地漏网面，查找可能残留在存水弯底部的生物检材。

　　周行也不等他结果，转身走出房门，便迎上刚挂了电话从主卧方向出来的刘明义。过道不算宽敞，两人正好打个照面，刘明义略顿了顿脚，将手机塞回裤兜，捎带着问上句：“周儿，你怎么看？”

　　虽然现场遗留的信息量有限，但就经验来说，基本可以判断这曾经发生过一起恶性案件。周行本没打算发表看法，闻言只笑道：“师父，你这不是让我班门弄斧吗？”刘明义倒不料他来这么句，罗汉眉挑了两下，也乐得数落：“让你说你就说，这打哪儿学来的毛病！”

　　张万里在旁边看着，知道刘明义是贵人事忙，这接了电话，十有八九是待不多久，估计多少得交代两句，索性便先问道：“刘局，家里有事儿？”不提倒好，这说起来，刘明义也是一脸无可奈何：“办公室通知，说梁书记上午接访，得去个人。”说着伸手眼表，约莫立刻动身时间尚且来得及，“这边你和周儿盯着，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年底□□是重头戏，各种名目的会议更是层出不穷，张万里早已见怪不怪，当即应道：“放心吧，刘局。”两人是刘明义亲手带出的高徒，当年张万里调去经侦做支队长，周行留在刑侦当副支队长，年轻有为的不知羡煞多少人。局里甚至都说，若非周行让年限卡住，本该得个正职。可谁知人有旦夕祸福，没两年便遇上场车祸。

　　往事自不必提，多年的师徒，刘明义也知道两人办事靠谱，便安心去忙了。张万里见人走远，摊手笑道：“没办法，谁叫上面重视来着。别说咱师父了，我现在只要看见机要室那小姑娘冲我过来，心里就直打鼓！”这话说不夸张是假，却也真是让文件给折腾怕了，周行笑笑不语，便见那边正色道，“这边差不多了，咱再往里看看？”

　　从卫生间过道里走，左右正对着两个卧房门，一条断续的拖曳血迹从踏脚垫下延伸出来，直没入主卧间墙壁隔出的视线死角内。技术人员已陆续退出，周行点头放慢脚步，逆着鲁米诺试剂提示的移动方向，缓步踱至阳台边缘，回身审视整个卧室上下。

　　血迹停在门边衣橱隔断前，殷出小滩依稀可辨的血泊，与耳目齐平的门框压条上，残留有并不惹眼的喷溅状血迹。除此外房间干净整洁，别无其他暴力痕迹，连寻常应有的生活痕迹都不多见。

　　很明显，不论出于何种目的，有人曾经将这里彻底的清理过。周行甚至不必等痕检结果出来，便敢断言，现场能够留给他们的信息势必十分有限。但同样的，凡存在过的痕迹也绝无可能被完全抹灭。

　　床铺是整齐叠好的，看厚薄仍旧是天刚冷时的模样。床头柜和衣橱里的物品却都已经完全搬空，只留下崭新的台灯和隔断里几个颇为精致的饰品。周行的目光在靠近门边的装饰隔断上停住，那处连着衣柜，做成个扇形储物柜，台面以上顺带分为三格，放着饮酒赋诗、品茶对弈、花间抚琴三样精致的铜人摆件。

　　按房东所言，三年前房屋出租时，只配齐了基本的家具电器，其余皆是租客后来慢慢添置上的，那么就眼前而言，这杨珺俨然是颇讲究生活品质的人。周行抱手站住了脚，唤过个眼熟的侦查员，吩咐他单独将屋里装饰摆件拍照留存，转身打量晾衣架边的挂壁式空调。

　　空调是寻常的中低端品牌，关上过道口拉门，功率估计也就能带起两个卧房，但对独居而言可也够用。内机导风条开口下敞，周行进门时看了眼楼道里明装的电表，知道这是空调始终开着，直到欠费被供电方断电。倘若能确定屋里再无其他家电用电，打出份电费表来比照，倒是有助于推断租客的离去时间。

　　空调遥控器放在靠近阳台一侧的床头柜下层，尚且有些电量。周行捏在手里约略看了眼，温度调在制冷的最低温，上面指纹残留倒不少，也能提取几个可供辨识的，但想由此取得发现的可能并不大，即便真有嫌疑指纹，除用作小范围比对，亦多少指证价值。

　　周行目光在屋内扫视几圈，见再无其他值得注意处，便冲先前那警员招手指点空调方向，径自踱步向着屋外走去。那人倒也上道，立时便还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明白意思，等忙完手头工作就立刻过去处理。张万里跟在他身后点点头，算是替周行给那边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