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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引狼入室 | 1.9 ...


  •   周行回家时候已经颇晚,他脱下外套换身舒适衣物,如常去书架抽了本书,窝在沙发里漫无目的地翻看着,许是这一晚的运动起了效果,没翻两页便觉生出睡意,于是起身去厨房温了牛奶,就着吞下片佐匹克隆,简单洗漱完即进卧室准备休息。

      正睡着却被人摇晃起来,随即有西装革履的背头男钻进副驾,递过瓶水道:“我说你到底忙活了几宿没睡,就去个服务区的功夫都能给你等得困成这模样,下半段起码不得再有二三百公里,干脆你到后座去躺会,我打手机导航跟着提示开得了!”周行一个激灵起身,揉了把脸口中没忍住道:“靠,这不是赶时间回去交证据,万一让你走错个匝道,再等着绕回来黄花菜都要凉了。”

      说着也意识到疲劳驾驶确实不太安全,探身从储物箱里扒拉出半瓶风油精,往人中狠涂两下,醒过神便伸手去捞换挡杆。旁边倒是相熟,叫他损了也不恼,但侧头摸了摸耳垂,略显心虚地讪笑两声,反而安慰道:“好在东西找着,翻案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你也别太着急,后面只管交给我,便等着瞧好儿就是。”

      周行踩下脚加速,用余光瞥眼旁边信誓旦旦的伙计,毫不给人面子:“我怎么记得上回你那个败诉的案子,也这么跟当事人说的?我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罘阳本地那些我现在谁都信不过,你可得给我上心点儿。”那人被戳痛处,登时跳脚道:“上回是律所非逞强,再说减罪辩护成功了吧!”说完看着周行不可言说的目光,自家倒先缓下语气来:“当我什么没说,这年头真是,学弟都欺学长头上了!”

      汽车压着最高限速疾驰,两侧百叶声屏障在视线里快速倒退,连成片延绵的灰白色块。两人沉默了好一阵,那边才终于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模样,平视前方正色道:“有句话周儿我得提醒你,真要照你所说,那设局者做事能够掐算到这种程度上,说不准就是你们身边最为信任的人。”仪表盘指针向右颤了两下牢牢琐死在原位,周行暗暗在额角迸出条不甚明显的青筋:“在证据确定有效前我连你都怀疑。”

      阳光下笔直的高速路面愈发黑白分明,同向的车辆不断被甩在身后,四面封闭车窗将沿途噪声隔绝在一层剔透的玻璃外,只有车前平安扣挂件规律地前后摇摆着,叫人逐渐分辨不清时间流逝的速度。副驾上的西装男人抬眼看向后视镜中的自己,反而笑出声:“我说不让我开车呢,感情怕趁你睡着,叫我拉去哪个犄角旮旯里挖坑埋了?”

      说着忽而想起什么事来,转身向后排的公文包摸去,却叫安全带箍在座中,始终差半只手的距离不能如愿。他试了两次没有成功,索性暂时解开插扣琐往后探身:“拼了老命弄回来的宝贝,我还是再检查遍的好,省得叫你赖上那可说不清楚了。”

      车内响起滴滴的报警声,周行下意识用余光看了眼,变故瞬间发生,对面方向上一辆满载木料的重型货车,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竟偏离车道,笔直的撞破护栏,一头向两人前方斜插过来。高速路上一晃神便是几十米距离,此时躲避已来不及,周行瞳孔猛然间收紧,当机立断地死命抓紧了方向盘,咬着牙接连踩下刹车离合。

      卡车铁红的车厢挡板小山似堵在眼前,平安扣挂件剧烈飞起,周行一声未吭眼前便昏黑下去。口鼻腔中皆是夹杂着血腥的汽油味,眼前仍然模糊不可见物,周行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多久,甚至分不清是否正处于完全清醒的境地,他动弹不得,本能地伸手朝着副驾位置摸索过去,只摸到旁边蜷曲变形的冰冷铁板和半截被压住的包带。

      浑身火辣辣得仿佛从内到外都在燃烧,思绪迟钝如放慢速度的电影,无从分辨究竟是过度疼痛而产生的错觉还是真切发生的现实。周行拼命想张口喊旁边人回应,声音却和着血沫堵在喉头。意识愈发昏沉,他突然间叫不出方才说话那人的姓名,想不起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急着赶路,但他记得不能停,一旦停下就再也没有补救的机会了。

      脑海里平地炸起一声无比熟悉的叹息,接着便或远或近或高或低的,如同海浪般涌来:周行,周儿。周行猛然惊醒过来,四下里夜色尚未退去,不知谁家停着的汽车响了两声,在寂夜中划开道光亮,很快暗淡下去消失不见。周行长出了口浊气抬臂搭在额上,触到一手凉透的细汗,从那场可谓惨烈车祸后,他就经常会梦见相似的场景,然后在猝不及防中惊醒,只记得一片血与火,却偏生想不起梦里男人的脸,记不得他们说过的话要做的事和那毫无来由的叹息。

      周行跌回床铺上,仰头吐纳了两口气,心跳才终于慢慢地平息下去。他早已习惯了噩梦的伴随,但从来没有哪一次梦中的前因后果如此清晰过,他记起来,那副驾上的西装男人名叫刘惟学,是他同校公安情报学系专业大两届的学长,毕业当年考进省城历山市公安局,没过多久又拿出司法证,辞职去了当地律所。听人说事故时他被甩出车外十几米,摔断颈椎当场死亡,倒是难得没有遭什么罪,那会周行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想他即便留在车里,也并不会更幸运一些。

      冬夜安静得没有半点虫鸣,周行数着客厅里传来的挂钟秒针走动声,片刻后闭上了眼。他知道自己应是有轻度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过尚未严重到将要失控的地步,当初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医生说他头部受重创,如果颅内淤积的血块被吸收后仍然不能逐渐恢复记忆,恐怕需要做好永久性失忆的准备。周行想按理说持续性失忆应该更为彻底,但实际上他能回忆起某些零星的片段,只是并未刻意地提起,正如他出于某些不可明晰的心思,隐瞒下了这份应激症状。

      手机在床头滴的轻响了声,周行就着那泻出的微光,探身翻开屏幕。来的是陶芷微信,警方通过连夜排查,已基本锁定了嫌疑人,只是目前其他条件尚不完全充分,等到天亮消息归拢齐了,再行拘传讯问。周行在黑暗中眯着眼看了会儿那留言,漠然将手机放回原位,没过片刻又重新拾回来,抿着唇在对话框里快速敲下几字,直接点击发送:除了嫌疑对象死者尸体有没有新线索?

      那边似乎没料想周行这时候还会回信,提示框上的“对方正在输入”反复变化了几次,才终于叮地声弹出一大段回复来:确定嫌疑人后我们调取了他前后进出小区的沿路监控,截取到不少嫌犯丢弃黑色塑料袋包裹物的镜头,但从形态上看估计多是日常用品,属于人骨的可能不大,刘局已经调动附近辖区派出所,连夜搜索垃圾填埋场。

      罘阳至今并未推行城市垃圾分类处理,虽然路边也时常有可回收不可回收两类垃圾箱,可实际仍是一车拉走简单地压缩填埋了事。如果嫌疑人当真丧心病狂到将死者分尸蒸煮,打包成细块儿同生活垃圾混同丢弃,作预处理的分选工人未必能有效地识别出来,通常还是按照流程送去压缩填埋,最终留在填埋场内。

      不过这只是理论上的可能。眼下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且不论嫌疑人是否为死者遗骸另寻了更为稳妥的埋藏之处,就算他当真丢弃在附近环卫箱里,警方根据沿途监控指示和填埋场所作记录,圈定出同时期废弃物的倾倒地点,也难保尸骨仍旧保留有可供辨识的形态。或者再换句话说,想要从填埋场的垃圾山中找突破,哪怕最后反复细化到方圆几百米的范围里,也是件不折不扣如大海捞针的事。

      但所有人都明白,如果无法找到尸体,单凭现场勘查所得来的物证,只能够作为间接证据使用,给嫌疑人定罪量刑的大网织不严,就算是检察官手下留情,也会成为辩护律师们攻讦的焦点。所以不管付出的成本与取得的收获比例上有多不相称,都不得不去尽全力尝试一下,除非嫌疑人自己开口认罪,配合地招供出抛尸位置。

      周行无声在黑暗中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望向头顶吊灯的轮廓。预料的情形,这件案子的事后处理太过利索,反而留下更多指向性的线索。所以排查嫌疑人并非难点,关键在警方若始终缺乏直接证据,而凶手心理防线又如他所表现出的一般强悍,该如何顺利打破僵持的局面。对刑侦工作来说,使用强制措施只是开始而非结束,如同猎人开枪必须有不能一击毙命的后手,恰是张万里和刘明义最为顾虑的。

      通常这种情况下,匆忙控制疑犯并不是明智的选择。一来准备尚不够充分,二来紧卡着24小时羁押期限,等于说不能审出口供,就要做好承受放虎归山,乃至于打草惊蛇的双重不利后果。反不如先将人盯死了,抓紧找证据的同时,等着嫌犯自己放松警惕露出马脚。只是此案发生至今太久,受害人又死不见尸,人证物证皆已随着时间的流失湮灭,无论快审还是慢查,在此时都不宜照搬套用。

      周行捏了捏眉心,索性起身摁下开关,倚着床头一字字打道:卧室的摆件,务必在羁押期满前,找一套完全相同的回来。这回对面没有再犹豫该如何回复,干脆半点声息也无,过了约莫有三五分钟,一电话打来:“真不好意思周队,刚您说的那个摆件……”显然小妮子大半夜里琢磨不明白,自己纠结半天未果,到底是硬着头皮来问。

      陶芷在刑侦方面,着实说不上有天赋,但好在小姑娘心思不重又勤学肯干,虽然能力还差着些,却已经颇讨队里人喜欢。周行并不意外,在电话中指点道:“就是卧室门口连着衣柜的三片隔断那里,你上网查查,应该是一套四个分不同主题的,忙不开就找江峰帮你一块看,张队要问起来我去跟他说。”陶芷得了他金口玉言,恨不能立时奉为圭臬,虽不知其用意还是连声应承下,说了两句才挂断电话。

      周行却再睡不着,打量外面天色尚早,又懒得起身,便向床头柜抽屉里摸先时放的瓶维生素片。东西没找着倒是掏出本不知何时扔进去的闲书,封皮上写着法医病理学五个字,纸页已经磨出了毛边,可见平日时常翻上两眼。那书想是在抽屉里放了有段时间,摸在手里有些许轻灰,周行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在床头边上放了这么本书,略一掂量就觉有个物件滑落下来,掉在地面铛的一串脆响。

      深夜里这阵动静着实不小,周行愣了愣神弯腰去捡,才看清是个酒瓶盖子,绿底白字马口铁冲压的老样式,如今怕是早就停产了。瓶盖表面颇为平整光滑,打眼几乎看不出被起敲过的损伤,对着灯光才见有条浅淡的凹痕和细微划擦,显然是常在书页间反复摩擦所致。

      周行支着头回忆了好半晌,也想不起身边有谁喜欢收藏瓶盖,索性要顺手拿出去扔了,没过房门脚步又停,掂着那瓶盖思量片刻,转身将其夹回书中塞进抽屉深处。外面不知谁家深夜赶路,车门锁滴滴响了两声,旋即一道灯光伴着发动机声响,淹没在凌晨的寂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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