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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A9 ...

  •   三只神情肃穆的青蛙,一只捂着嘴,一只捂着耳朵,一只捂着眼睛。
      西园寺悠好像真的很喜欢这一套青蛙。看着洗手间移门上的浮雕,何逊言模模糊糊地想。
      外面一直有压低了的交谈声,他一点都不想听清,听觉却跟要造反似的,自说自话就去追逐那些纠缠在一起的一字一句。
      “……够了,陶之,真的够了,你就不能搬到我那儿去住吗?”
      “哦,现在开始提这话了?不死心非要叫我来日本,又要分开住……这不都是你自己的意思吗?”
      “所以我们两个会有今天,都是因为我?”
      “为什么我会住在这儿,你心里没数吗?!”
      “那这屋子里始终有个外人又算什么?你是要报复我,还是要告诉我,你想怎么过日子,跟我没关系?”
      “……”
      陶之深吸了一口气,顿住,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即将喷薄而出的东西,最后终于还是没出声。
      何逊言感觉自己满脸滚烫,手指却冷得像冰。念头一起,他才发现视线里的十个手指都拧在一块儿,用力到指甲下都没了血色。
      这一幕陌生极了,以至于过了好几秒,他才意识到这跟溺水时抓浮枝似的劲头竟来自他自己。
      一门之隔的沉默并没持续多久,也不知是西园寺悠等烦了,还是陶之忍够了。
      “我没有想过报复你……刚才的事,我很抱歉。”
      这话里的冷静,活像一堆火被浇灭后的余烬。
      西园寺悠听着像是被震住了:“陶之,你……”
      “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的。”
      外头又是一阵寂然。然后悠像一个真正的绅士一样,轻之又轻地合上了大门。
      被迫听了墙角的何逊言,居然对这种说停就停的吵架方式,产生了一丝不合时宜的钦佩。
      咔哒一声响过,窒息感如骤然松开的橡皮筋,总算暂且退了下去。何逊言用力喘了几口气,贴着方才背靠的柜门站起来,过度的窘迫和尴尬依然让他感到头晕,甚至有点眼前发黑。
      或许在洗手间里再躲一会儿,才能勉强恢复到看不出异样的程度。但他已经想不到那么多了。
      一把推开门之后,不出所料,陶之的目光一下就投了过来。
      何逊言硬着头皮说:“我出去一下。”
      “去哪儿?”
      “去看房子……尽快搬出去。”
      对方头都没抬,只伸手指了一下自己对面的沙发:“你过来,先坐下。”
      言简意赅到这个地步,实在不是他的风格。何逊言从一片浑浑噩噩里醒了片刻,又在客厅正中僵了一会儿,这才走过去坐了。
      “我……”
      陶之摇一摇头,示意他不必说下去,伸手拿了冷水壶和杯子,先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
      何逊言接过来,魂游天外似地喝了一口,又把杯子放回茶几上。
      杯底与茶几清脆地碰了一声,梦中人没法再装睡,陶之便一寸一寸抬起眼来,望向他,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支撑着何逊言的,可笑却炽烈的最后一点勇气,就在这一刻,无声无息地被抽走了。一颗心忽然沉到水底的感受,原来是这样的。
      “下周一的入学答辩,才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房子可以忙完了再去找。”
      “我都准备好了。”
      “你为了这个提前一天回来,还敢说准备好了?”陶之似是累极了,一边奚落他,一边从沙发后面摸出一瓶酒来,随手抓起一个杯子,自暴自弃地直接倒满:“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说谎的本事就比你现在强多了……不用在我面前白费力气。”
      一种类似恶向胆边生的情绪猛地窜上来,火苗似地在何逊言喉咙里舔了几下,终于脱口而出:“是不是我做什么,在你面前都是白费力气?”
      陶之没应声,只是皱起了眉头。静默半晌,他仰起头,像喝水一样,把杯中物一饮而尽。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先回房间忙你的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这一错身,陶之如同就此隐了形,再无一点声息。等过了几个小时,何逊言又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没了旁人的影子,只剩茶几上的一只空酒瓶与他面面相觑。
      幸好入学答辩真的是件大事,确实占住了他大半的心神。他怕到时候忙中生乱,周六晚上就开始熨烫衬衫和三件套。谁知本来想好拿来搭配的领带上,竟有一块之前没留意到的黄色油渍。一面要一遍遍预演陈述部分,一面在干洗和买新的之间犹豫,整个周日的时间便过得飞快,何逊言感觉自己只略闭了闭眼,周一的晨光就已经攀上窗台。
      早起,把一身正装打点妥当,提前半小时到,接通知说他被挪到下午那一场,提心吊胆又等到午后,午饭也没心思坐下来吃,只胡乱塞了两口死硬的面包……焦虑模糊了大半的记忆,总之那一根心弦一直绷着,直到那天傍晚回到住处,何逊言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关终于是过去了。
      可他以为,至少十天半个月又不打算露面的陶之,居然好端端地坐在客厅里,特意等着他。
      “你……你怎么在这儿?”
      满目疲惫,简直把心累两个字写在额头上,也并不影响陶之一贯的散漫气度。天色刚开始暗下来,室内还没开灯,但陶之这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一角,就如同会发光似的,足以照亮何逊言眼前的世界。
      初识至今,他每年不过出现几周,却总能让何逊言的妄念一岁一枯荣,只因他永远在变得更好。
      ——更通透,更自在,更像万丈红尘里的潇洒过客。
      按下心头突兀漫过的一阵伤感,何逊言在陶之对面坐下,然后听见他开了口。
      “我来找你谈一谈。前天在这里,有些话还没说完。”
      西装外套已经脱下来了,随手扔恐怕要皱,何逊言本来就不习惯处理这样娇贵的衣物,听到陶之这话,动作不由停住了,最后还是先草草放在一旁。
      若是往常,陶之八成会提点他先挂起来。如今这一瞬的沉默,一下就显出了陶之是有备而来,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些细节上。
      何逊言不由自主地,连呼吸都放浅了几分。
      “其实这个问题早就该问你,但愿……现在还不算晚吧。”仰着头倚在沙发背上说完了前半截,陶之像是思考了一下如何继续,然后支起身体,端正地看进何逊言眼里:“你知不知道,你从我这儿,到底是想要什么?”
      前天那句“白费力气”,当时被淹没在之前大起大落的情绪里,后来何逊言才逐渐反应过来,实是他生平听过的、后劲最足的四个字。陶之应该是真的累了,累透了,才会放下因为年龄差而产生的顾虑和怜悯,用四个字,总结了他这几个月来的全部行径。
      陶之像是一个执棋的老手,不动声色地用时间布了局,硬生生把一腔少年热血熬成心灰意冷。最后一击制胜还不够,现在又来问他,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何逊言暗自心惊,只因发觉自己真的一点意气都不剩了。
      陶之怀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在折腾什么,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应该跳起来还击他的质问。可事到临头,他连张开嘴,振动声带,发出一点声音的力气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一个被自己的心境惊住,另一个却如同什么都算准了似的,抬手稍微揉了一下眉心,然后站起来,只两步就到了何逊言身前。
      紧接着,陶之的手指慢慢搭上他的领带,然后一点一点施力,灵巧地开始解他对着视频学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才打出来的温莎结。
      何逊言整个人都被定住了。空气仿佛被火烤着,危险和挑逗拥在一起,正曼妙地翩翩起舞,一切景象都如在梦中……可不知为何,旖梦成真的时刻,他竟隐隐地感到恐惧。
      陶之居高临下,望着他的眼睛,似乎微微含笑,又好像只是错觉:“你要的,是这个吗?”
      何逊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个……很容易有,而且不一定非要是我,你明白吗?”
      终于,一丝微弱的愤怒姗姗来迟,何逊言一把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我要的,不是这个。”
      陶之这下是真的笑了:“可是,以我自己,和很多人的经验来看,如果没得到过,其实很难分清到底是不是。”
      “那如果我说是……你给吗?”
      自始至终,陶之都没碰过他,只是用领带套住他的脖颈,缓慢地又拉近了一些。最后的拒绝,贴在何逊言的耳边,就这样悠悠响起。
      “我只跟碰巧和我同路的人在一起,你不是。”
      ……
      一言不发的沉默延续了很久很久之后,何逊言自己觉得背上的汗都凉了,于是忽然惊醒过来,发现已经没法再跟陶之共处一室。
      他说要走,陶之便接话说要送他。
      两人都明白,当晚这一别之后,许多事情都不会再如以往一样。沿着楼梯往下走了一段,依然是一片死寂里,何逊言猛地停下了脚步。
      “你能再陪我……做最后一件事么。”
      可能是因为这勉强的微笑实在太难看,陶之没怎么犹豫,马上就答应了。
      就像初次见面那样,何逊言让陶之站在楼梯高处,自己往下走了好几个转弯,然后回过头来,一步一步,走向站在光里的那个身影。
      他走得很慢,陶之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或许是多少想起了过去的情境,神情也颇有些复杂。
      终于到了面前只有两三级台阶的地方,何逊言仰起头来,再不掩饰自己穷途末路的恋慕。
      “我想要一个拥抱,可以吗?”
      陶之后退一步,微笑着看他:“还是算了吧,不然,你又多一件需要忘记的事。”
      一路行到此处,就是真正的无言以对了。何逊言默默转过身,循着来时的路,又独自离开。
      这一次,他终于告诫自己,再不能回头。
      刚才还只是阴沉,这回出了楼道,外头却已下起雨来。他的少年时代有一个太过冗长的尾声,跌跌撞撞到了今日,最后的最后,还是一刀两断。一时间,何逊言竟分不清一滴一滴打在自己身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眼泪。
      楼上那个熟悉的阳台里,有打火机的微光正在一闪一没。他知道这是陶之有心事时的习惯,戒烟多年之后,陶之却依然喜欢在独处时玩一只用旧了的打火机。
      哦,原来他在看。他在担心我。
      这一线善念一直都在,却被我自己,糟蹋成了一地死灰。
      就在离这栋楼最近的花坛边上,何逊言忍无可忍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就着一个筋疲力尽的坐姿,慢慢把自己蜷缩起来。
      起初是无声的,后来也顾不得了,他无法自控地,在这样一场异乡的大雨里,嚎啕大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A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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