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神座》赵元宵

9、赠车

　　临潜的直系领导叫张全斌，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瘦高，像头骆驼，脸上有明显的褶皱。临潜一直认为这样的褶皱不是皱纹，仅仅是因为比较瘦，皮肤稍微松弛就会呈现这种状态，看上去倒也没有多显老，反而让人觉得比较舒服。

　　这个人也算是局里的老人了，至少比临潜这一批年轻人来这早得多，所以地税局里有好大一部分人都戏称他为“局座”，他本人倒是没表态，任由别人如何称呼。总的来说张局长是个好人，脾气也像个骆驼，温和老成，从不发火，只是做派有点上纲上线，偶尔会让临潜觉得自己穿越到了刚解放的时候。

　　所以，当临潜看见单位院里张灯结彩、各部门同事夹道欢迎的时候，也没有多惊讶。

　　临潜是凭自己考上的公务员，但是来地税局的第一天江潮就来探望了张局长，也没什么其他的，无非就是喝喝茶谈谈人生，顺便请张局长多关照他的“小儿子”。这让临潜不得不更加努力工作，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戳脊梁骨说是走了后门的关系户。他自己倒是无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听说当年张学良就是仗着张作霖的势在老奉天横行，这才只会开车不会倒车，任谁也得毕恭毕敬的叫一句少帅。但是那样的话，自己做不好不就相当于把江潮的老脸按在地上摩擦么？

　　因为这个原因，自打临潜上班以来就基本上没有请过假，风雨不误，月月全勤。这次也是一样，尽管受了点伤，但还是只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便来上班了。张局长还来电劝他多休息两天，毕竟是见义勇为，光荣。但被临潜婉拒，他表示，轻伤不下火线。

　　由于坐骑已毁，临潜是被外出务工的江悬夜骑摩托捎到单位去的。临潜本不想让他到自己的单位门口，以防他看见全单位热烈欢迎他回归的一幕，尴尬不说，还要解释，麻烦。但江悬夜说自己中午才去打工，这不是还有几个小时呢吗？反正也没地方去，就去你单位坐坐。

　　“小临呀，辛苦你啦！”张局长站在最前面，像朵花一样迎风招展，左手拿着锦旗，右手伸向临潜极其正式的和他握了握手。

　　临潜微笑，道“为人民服务。”

　　张局长看了看临潜身后的江悬夜，道“这位是？”曾说过张局长这人老成，即使不知道这年轻人是谁，但依旧恭敬对待。

　　“江悬夜。”临潜这样说完，又觉得有些单薄，便解释道“江司令的公子。”

　　江悬夜虽然不学无术，热衷打架，但是毕竟是将门之后，从小见惯了家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人，耳濡目染自然对这样的场合应对自如，甚至比起临潜的温顺谦卑，更多了一份领导视察的气度，像是来指点江山的，这样的气质拿出去唬人倒是百试不爽。

　　江悬夜一改往日浪荡的嘴脸道“张局长工作做的不错，欢迎同事回家挺热情。”

　　先是听说这是江司令的公子，后又是这样的一句表扬，张局长自然被带了节奏，答道“过奖了，这不是应该的么，小临见义勇为，应该表扬。”

　　江悬夜表情很官方，一张糊了的脸遮在厚重的刘海下也看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是伸头向这一干人等的身后瞧了瞧，见院子里停了两辆全新的奔驰GLC。

　　“地税局很有钱啊。”江悬夜感叹道。

　　猪最怕人说肥，政府部门最怕人说富，只要想查，谁家还没有两本子烂账？张局长立刻绷紧了神经，虽然自己不怕查，但是谁也不想给自己惹这麻烦不是“国家的经济发展，国力上升，咱们也跟着沾光嘛。但是说多有钱，那真是说笑了。”

　　江悬夜用下巴指了指那两辆车的方向“那车是给临潜的吧？一辆不够还来俩，这还不够有钱？”

　　临潜顺着江悬夜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院子里除了披红戴绿的一群人竟然还真的停着两辆奔驰GLC，一辆高配一辆标配，都是自己原来那辆的同款，上面还各绑了一朵大红花，但大红花的大小和颜色稍有出入，很明显不是一个人送的。

　　张局长松了一口气，道“这哪是我们局里买的，你让我买我连一个车轱辘都未必买得起。左边那辆（标配的）是人家奔驰厂家听说了以后免费给更换的新车。”

　　“那右边那辆（高配的）呢？”临潜依稀记得自己向记者透露过单位和姓名，奔驰厂家出于公益和广告找到自己也是正常。但是另外一辆会是谁送来的他实在猜不到。自己还没有将这事告知江潮怕他担心，难道是张局长告诉了他？应该不能，张局长不是那么狗腿的人。

　　只见张局长一脸姨母笑，道“这可是个美女送过来的。”

　　张局长说着，把锦旗递给身边的一个同事，自己则从夹道欢迎的人群中请出一个人来。临潜一愣，这是美女？分明就是个五十像六十一样的阿姨啊？

　　那阿姨“衣冠简朴古风存”，暗黄发红的脸上带着朴实的笑，走上前手也不知道该放哪，她真诚的对临潜说道“小伙子谢谢你啊，救我老头一命。我老头跟我说一定要谢谢你，他打听了，你整坏的就是这个牌子的车，让我赶紧给你买一个，千万别耽误了你们年轻人上班。”

　　原来是那个拉海鲜的货车司机的老婆。临潜一向看人很准，这次却真没看出来那个不起眼的货车司机竟还是个土豪，想必他说的海鲜买卖应该也不是一个两个档口那么简单。这阿姨穿的普通，手上的金戒指、颈上的金项链倒是一样不少，阳光下很是耀眼啊。

　　这倒让临潜觉得心里舒坦了点，车的问题解决了，也不算为难别人。

　　还不等临潜开口，那阿姨又从自己身后拉扯出一个人来。这是个年轻姑娘，不太高，大概一米六不到的样子，皮肤有些黑，五官算不上好看，留着黑长直的头发，穿着蕾丝边的白裙子，文文静静还有点不好意思，倒也是土甜土甜的。这姑娘被阿姨推到临潜面前，却始终没敢抬头看临潜一眼。

　　临潜恍然大悟，这应该才是张局长说的“美女”。

　　“这是我闺女，我寻思着小伙子是个好人，你们年龄又差不多……”

　　不用等她说完临潜就已经知道了他的用意——这是要把女儿嫁给自己啊？临潜倒也不是看不上人家姑娘，只是对这样突如其来的以身相许有点害怕，本想脱口而出“我不喜欢女人”永绝后患，但想了想毕竟大庭广众的，自己又是公职人员，便改口道“以后这就是我妹妹了，都是一家人，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临潜尽量让自己笑得真诚些“车您就带回去吧，这奔驰厂商送了一辆过来，何必还花自己家的钱呢？”

　　这嫁妆可是万万不能收啊。

　　这话一说出口，那姑娘竟然还轻轻的啜泣起来。临潜一下子感到内疚，就像自己抛妻弃子一样，本想伸手给那姑娘抹抹眼泪，那姑娘却扭头跑开了。

　　折腾了一早上，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欢迎仪式”总算是结束了。临潜这才松了一口气，却觉得后怕，自己差点被人把终生大事都给定了。江悬夜倒是赖着不肯走，趁张局长外出把包括局长办公室在内的整个地税局参观了一圈，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消遣临潜一下，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女人，送上门来的姑娘都不要。

　　明知道是句玩笑话，临潜还是不由自主的认真想了想。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也相了不少的亲，却从没有哪个女孩让他心动过，不禁也有些动摇，怀疑起自己的取向来。

　　“你要是下午不忙，帮我找找关于那黑色鳞片的资料。”临潜说道。他找了个香皂盒把那鳞片收了起来，准备再研究研究这个“千年鱼精”。

　　江悬夜骑坐在摩托上，向临潜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戴上了头盔，又摘了下来，问道“你们张局桌子上有个‘忍’字，你知不知道什么意思？”

　　临潜回忆了一下，道“我们局长脾气很好，从不发火，大概是他的人生信条吧。”

　　打发走了江悬夜，临潜觉得自己终于闲了下来。由于手伤未愈，张局把他的工作基本上都派给了别人，他一个人闲着无聊，加上还有些困，就伏在桌子上准备小憩一会。其实张局长说这没钱倒也是真的，办公室里的空调都坏了小半个月了也不见换个新的，只好先用风扇对付着。那风扇也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一转起来会发出很大的噪音。只是对于临潜来说这样还挺有规律的噪音就跟催眠曲一样，让他很快便合上眼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临潜是被一声怒吼惊醒的。醒过来的临潜有点迷糊，好像刚才那一嗓子是张局的声音啊？但是张局这个人，谁都没见他发过火，更不可能这样暴跳如雷。

　　“刚才是局座？”临潜小声问隔壁办公桌的同事道。

　　还不等那同事回答，只见张局气势汹汹的冲进了办公室——这是临潜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人的头发真的可以自己立起来。

　　“谁干的？！”张局怒不可遏“谁在我桌上刻了‘者神龟’？！”

　　临潜反应了一下，张局的桌子上本来就有一个“忍”字，现在不是成了“忍者神龟”？

　　张局的办公室，如果不是去找张局汇报工作谁还会去呢？张局不在还是会进去的人就只有……

　　江悬夜！

　　临潜“噌”的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可是因为贫血，这样的动作让他觉得眼前黑了一下，大脑也跟着丧失了一瞬间的工作能力。那种感觉与自由潜水的时候进入到水下被水压差点挤爆脑袋差不多，让他短暂的缺氧了一下，几乎摔倒。刹那间，他已经处于宕机状态下的大脑里竟闪过一个他在梦里见过的画面——巨大的、蛇一样细长有力的鱼尾缠绕着他。比上次梦醒时更清晰的是，这一次他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己在被拖着向深海里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