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生》消夏

9、第九章

　　在众人的帮助下，楚钧亮遵从外婆的遗嘱将她埋在镇边的那座大青山上。她曾说躺在凉风习习的黄土坡，俯瞰着生她养她的土地是这辈子最好的归宿。
　　好像外婆过世那天上午的那场痛哭把他的眼泪和悲伤耗干了，葬礼进行的过程中，楚钧亮再没有哭过，只是神色难免沉痛。将外婆埋进墓中的那一刻，看着棺材一点一点的被黄土盖住，直至看不到，他的心一点点的下沉，变硬变冷：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了令他留恋的东西，这是他的伤心地，他终究要离开，带着齐若离开。
　　倒是齐若眼泪总也止不住，弄得王淑珍在一旁气愤的骂她：“这是他外婆还是你外婆，哭成这样，没出息的丫头。”

　　楚钧亮的爸爸楚怀谦是葬礼进行完三天才赶回来的，贫瘠的黄土坡上刮着凛冽的西北风，他只来得及看到那一丘黄土，一块墓碑，心里不是不难过的。这个可敬的老人，操劳一生，为他分担忧愁，替他抚养儿子，尽管这个儿子已和他形同陌路。
　　回来的路上，镇上的人见了他争相打招呼，一个打扮妩媚的少妇迎面走过来，他已经做好了温文尔雅的笑容回应，却不料来人一双勾人的丹凤眼冷冷扫过来，鼻子里一声冷哼，已与他错身而过。从来都是被人尊敬的楚怀谦顿时生出一股闷气，禁不住回头凝视了一会儿那个袅袅娜娜的背影。
　　回到家里，楚怀谦坐在楚钧亮对面的椅子上，注视着已经比自己高出很多的儿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楚钧亮低着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
　　“外婆去了我也很伤心，但是活着的人还是要活着，你我还要振作，”顿了一下，又试探着询问，“这几年我工作太忙疏忽了你，要是想读书，我可以把你转到市里的中学去复读。”
　　楚钧亮一刻也不想和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多呆，不耐的站起来，“不用你费心，我要在镇上的中学复读，”说完就要转身走出去。
　　“亮亮……”楚怀谦连忙站起来想要喊住他。
　　“不要急，有你补偿的时候，到时候我自然会去找你。”楚钧亮在门口站定，没有回头，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楚怀谦有些气馁的坐回椅子，用手揉着太阳穴，脑中又出现了白天见到的那一双丹凤眼。

　　经过这次的高考，平时学习不好的石头自然没考多少分，好在这几年他爸出去做买卖家里有些钱，就花钱找了关系上了个省里的警校。成绩还行的大牛如愿以偿的考入了省里的一个二本院校，用他们的话说就是“走了狗屎运”的上了本校最好的专业——土木工程。
　　临走时，几个大男生竟然有了依依不舍的感伤，腻在进站口不愿意进去。被楚钧亮推搡着进去检票，嘴里还不闲着，“亮子，你快点来啊，我们在省城等你当老大！”
　　楚钧亮笑着大力的点头，做手势让他们快进去。
　　“走吧，上学去。”楚钧亮回头对一旁的齐若招呼。
　　“恩。”齐若应声跟上，快出火车站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已空无一人的检票口，心里有些感伤，火车汽笛长长的响了一声，像是在回应他们对儿时记忆的缅怀。

　　彼时，齐若以优异的成绩顺利升上初二，楚钧亮由于没有参加高考，花了比别人多的钱进入了清莲镇中学的高三补习班，开始了他人生第一次为了梦想的努力。
　　他的基础不好，有很多要从头学起的东西，数理化还好，他的脑子好使，逻辑性强，举一反三，又肯问问题，老师们本就喜欢他的聪明，自然乐意辅导，经过他的刻苦努力很快融会贯通。
　　语文和英语是需要死记硬背的累积性学科，一时半会儿很难攻克。然而，楚钧亮发起狠来，不明不夜的学习，把那些单词短语制成贴条，随时拿出来背诵，家里的墙壁上也随处可见这样的贴条。老师说要背课文，他就二话不说闷头苦背，直到最后厚厚的英文书都页页卷边，破烂不堪。语文的古文不好，他就按老师的要求一口气看完《史记》《诗经》，将名句熟记于胸，时不时来几句“太史公曰”。
　　每天下午自由活动时间，齐若就跟着楚钧亮来到操场的角落，一一检查他每天背诵的效果。她说中文意思让他说出对应的英文，或是她说英文让他说出所有的中文含义，有时候来一个李白全集，或是杜甫会通。
　　一天枯燥乏味的学习下来，这个时候是楚钧亮最放松的。回忆一下一天的学习内容，看齐若认真的表情，有时他也故意装作忘记，看齐若拿出恶狠狠的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给他几下，然后再心疼的往那儿吹半天气。他喜欢这时候的齐若，随意多变的小女儿气，而不是别人面前安静漠然的模样。
　　傍晚，操场对面的天空总是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映得整个天空红彤彤的。太阳落到地平线下，天地交界颜色由蓝到灰白到红最后是地面那一圈黄黄的光晕，他们并肩看着远处，四周一切聒噪仿佛嘎然而止，说不出的美好恬静。
　　母亲依然我行我素，齐若也仍然承受周遭的白眼和背地的谩骂。偶尔，家门口的墙上会出现一双破鞋，地上会出现一洼脏水，门上会沾几块泥巴……齐若不再为此伤心难过，楚钧亮不再为此做砸人玻璃，找人打架的小孩子把戏。经过了这么多，他们的性情开始沉淀，看淡了身边的空穴来风，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离开这里，飞得更高更远。

　　秋叶飘零，冬雪融化，春风送暖，转眼间又到了炎炎的黑色七月。
　　仰面躺在自家的凉房里，仍然出了一身的汗。耳边是知了单调烦人的聒噪，透过白色蚊帐细细的网孔，瘦脚的蚊子拼命的想要挤进这里。
　　自己又何尝不是，明天就要高考了，他就像那只蚊子一样张牙舞爪，使劲浑身解数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紧张是在所难免的，尽管老师一个劲儿的说：以他的实力靠近北京那几所好学校也不是没有可能，但那不是他的目标，他有自己的打算。想到这里，齐若出挑的越发美丽的脸庞出现在他脑中，内心不自觉的一片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