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星光灿烂》叶芽里

33、33

　　电话那头，商里湖的质问像冰锥一样悬着。

　　许意欢握着手机，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加快的心跳声，混杂着走廊里隐约的背景音乐。

　　她立刻意识到他误会了。

　　“商先生，我的行李还没有拿走。就放在客房衣帽间的墙角，可能您没看见。”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轻，带着一丝急切，“我提前收拾好是因为今天下午要来公司，我是打算从公司回去，等您下班，跟您道谢后再回家的。”
　　并没有打算不告而别。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许意欢几乎能想象出，商里湖走到衣帽间门口，目光扫过那个被放置在墙角的、不起眼的行李箱。
　　然后，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随着他的沉默，悄然消散了些许。

　　“……在哪儿吃饭？”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少了刚才那股冷意。

　　许意欢报出了餐厅名字和大概位置。

　　“等着。” 商里湖丢下两个字，语气不容置疑，“去接你。”

　　“不用这么麻烦——”许意欢下意识想说她自己打车回去就好，免得麻烦司机多跑一趟。

　　但商里湖没听她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许意欢握着手机，站在安静的走廊上，一时有些怔忡。

　　她一边觉得让他专门派人来接太麻烦，一边心里却又莫名地、不受控制地浮起一丝很轻的期待——他说“去接你”……他会和司机一起来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按了下去。

　　怎么可能。

　　他刚回家，大概也累了，能让司机跑一趟已经算是……破例了？
　　或者说，是对她“不告而别”的一种变相“监管”？

　　她甩甩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脑海，调整了一下表情，转身推开包厢门。

　　里面的谈话声在她进来时微妙地停顿了一瞬。

　　柳心怡的目光最先扫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在她脸上逡巡，似乎想从她细微的表情里读出刚才那通电话的内容。

　　王栋和琳达也投来关注的眼神，笑容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不好意思，久等了。”许意欢坐回原位，对众人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没事没事！意欢你忙你的！”王栋立刻摆手，语气热络，“要紧事处理完了？”

　　“嗯，没什么。”许意欢含糊地应了一声，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清蒸鱼，放进嘴里，却有些食不知味。

　　接下来的时间，她吃得心不在焉。

　　柳心怡似乎还想把话题往某个方向引，但许意欢反应平淡，只偶尔“嗯”、“啊”地应着，显然心思已经不在这里。

　　王栋和琳达察言观色，也识趣地没再多问，只是不断招呼着吃菜，气氛比之前更加微妙，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揣测和等待。

　　许意欢时不时瞥一眼手机屏幕，时间过得格外缓慢。

　　终于，这顿各怀心思的饭局接近尾声。

　　柳心怡叫来服务员买单，脸上依旧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但眼神里的热切已经淡了不少，多了几分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悻悻。

　　四人一同走出餐厅。

　　初夏的晚风带着暖意，吹拂在脸上。

　　许意欢站在门口，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路边。

　　然后，她看见了。

　　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慕尚，静静地停在餐厅对面不远处的梧桐树下。
　　流畅尊贵的车型，在路灯下泛着低调的光泽。

　　她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的视线立刻投向车后座——玻璃有防窥效果，但还是能隐约看见后排是空空荡荡的。

　　果然……只是司机来了。

　　她心里那点不切实际的期待轻轻落下，砸出一片自嘲的涟漪。

　　你在想什么呢？许意欢。

　　“意欢，车来了？” 柳心怡也看到了那辆车，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声音都拔高了些。

　　王栋和琳达也顺着目光看去，脸上露出更为热切的笑容。

　　许意欢定了定神，对三人礼貌地笑了笑：“嗯，那我先走了。谢谢心怡姐的款待，王总，琳达姐，再见。”

　　“哎，好，路上小心！”
　　“常联系啊，意欢！”
　　三人连声道。

　　许意欢不再耽搁，转身朝车子走去。
　　她径直走到车旁，拉开了后排车门。

　　弯腰坐进去的瞬间，她习惯性地对前方说了一句：“走吧，师傅。”

　　车子没有动。

　　许意欢系安全带的动作一顿，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向驾驶座。

　　然后，她整个人僵住了。

　　驾驶座上坐着的，不是她预想中的司机。

　　是商里湖。

　　他穿着件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侧脸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轮廓分明。
　　听到她的声音，他正微微侧过头，目光透过车内后视镜，平静地落在她惊愕的脸上。

　　许意欢的呼吸瞬间停滞，大脑一片空白。

　　“商、商先生？”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怎么是您？”

　　商里湖从后视镜里看着她惊愕的表情，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语气平淡无波：“司机下班了。”

　　他的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刚结束工作后的微哑。

　　许意欢还没从震惊中完全回神，就听见他又补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让她耳根一热：
　　“打算把我当司机用？坐前排来。”

　　许意欢的脸瞬间烫了起来。

　　“对不起，我……”她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几乎是逃也似的推开车门下了车。

　　就在她绕到副驾驶座这边，手搭上门把手，刚拉开门时——

　　“商总！哎呀，真是商总！”

　　柳心怡娇嗲中带着极度惊喜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许意欢动作一僵，转头看去。
　　只见柳心怡、王栋和琳达三人竟然没有离开，而是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堆满了夸张的、近乎谄媚的笑容，目光灼灼地盯着驾驶座上的商里湖。

　　副驾驶的车门半开着，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搭话机会。

　　柳心怡第一个凑到车门旁，弯下腰，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甜美又得体：“商总您好！我是意欢的同事，柳心怡！上次在‘澄观’艺术展我们见过的，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
　　她说着，还朝许意欢递了个“你真有本事”的眼神。

　　王栋也挤了过来，搓着手，脸上笑出了褶子：“商总！久仰久仰！我是星耀传媒的王栋，意欢的老板！一直想找机会拜访您，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真是缘分！”

　　琳达姐在一旁陪着笑，眼神在商里湖和许意欢之间来回逡巡。

　　许意欢站在车门边，进退两难，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歉意和难堪。
　　以商里湖的身份和脾性，眼前这三个人，根本就不是他需要浪费时间应付的。
　　现在却因为她，被拦在这里，听着这些毫无意义的奉承和自我介绍。

　　她下意识地看向车内的商里湖。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淡淡地扫过车外那几张殷切的脸，没有立刻说话。

　　许意欢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她试图挡一下，对柳心怡他们低声道：“心怡姐，王总，商先生还有事，我们……”

　　“诶，意欢，别着急嘛！”柳心怡打断她，反而更往前凑了半步，半个身子几乎要探进打开的车窗缝隙，对着商里湖娇笑道，“商总，今天真是幸会！您这是……亲自来接意欢？您对我们意欢可真是照顾！”

　　王栋也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商总，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我们意欢，多多关照我们星耀！”

　　商里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们脸上。

　　那眼神很淡，没什么温度，却让柳心怡和王栋脸上的笑容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

　　“嗯。”他极其简短地应了一声，声音没有任何温度，甚至算不上回应，更像是一种出于最低限度礼貌的、敷衍的声响。

　　仅此而已。

　　“那……那不打扰商总了！您路上慢点！” 王栋识趣地退后半步。

　　“意欢，回去好好休息啊！” 琳达姐也赶紧补了一句。

　　柳心怡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商里湖那副拒人千里的样子，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对许意欢挤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

　　商里湖没再理会他们，目光转向还僵在车门边的许意欢：“上车。”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明确的指令，也像是一种无形的解围。

　　许意欢如蒙大赦，不再理会身后还想说什么的三人，迅速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关上了车门。

　　“砰”的一声轻响，将外面那几张写满算计和讨好的脸隔绝。

　　车厢内瞬间恢复了安静。

　　商里湖没再看窗外，直接发动了车子。

　　黑色的宾利平稳地滑入车流，将依旧站在原地、脸色各异的三人迅速抛在身后。

　　许意欢系好安全带，双手放在膝上，指尖微微蜷缩。
　　车子驶出一段距离后，她才鼓起勇气，侧过脸，看向身旁专注开车的男人。
　　暖黄的路灯光线透过车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对不起，商先生，”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真诚的歉意，“太麻烦您了。其实……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让他亲自开车跑这一趟，她心里很过意不去。

　　商里湖没有立刻回应。

　　他的目光看着前方的路况，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然后，他忽然开口，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

　　“喝酒了？”

　　许意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自己。

　　她下意识地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没有，不过他们喝了，倒酒的时候不小心撒了点到我的衣服上……酒气很重吗？”

　　商里湖侧过头，极快地瞥了她一眼。
　　车内光线昏暗，但他的眼神似乎在她的脸颊和眼眸上停留了半秒。

　　“嗯。”他应了一声，重新看向前方，语气依旧平淡，却莫名让许意欢觉得耳根有些发热。

　　“闻到了。”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