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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压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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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王灵一进屋,一直睁着眼睛不敢睡,生怕错过了饴糖的王四一骨碌爬起来,“二哥,回来啦?”
王灵也不婆妈,一扬手把饴糖扔了过去。难为这黑灯瞎火的,王四怎么一把接住送到嘴里,以往他晚上可是什么都看不见的。接过糖的手也不能浪费,必须放在嘴里吮两下才够本。
“二哥,你怎么才回来?”王三压低声音问道。
“不这么晚回来,哪儿来的糖吃?”
“我不吃糖,二哥,你吃饭没有?可别光疼给我们吃了。”
王四在黑暗中翻白眼,他这个傻三哥哦。王二是个舍己为人的不?肯定自己吃饱喝足大鱼大肉,从指缝里漏点儿给他们,他这三哥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二哥,你回来吧。擦着哺食回来,阿爹阿娘总不能真不让你吃饭,我给你求求情,说说好话。”王三也是夜盲,在漆黑的内室也看不清,只能抓紧王灵的手,让他重视。
“我心有数。”王灵笑道:“阿爹阿娘这是想彻底压服我,这回不把我打压下去,他们怎么能放心用我。我就和后院大青一样,抽一顿、饿两天,再给把干草,就认命天天拉磨上枷,做牛做马。”
“二哥……”王三这脑筋还想不到王灵实在讽刺他,只觉得二哥说的不对,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谁家日子不是这么过的呢?小时候听父母的,等到二十来岁运气好,讨个婆娘香火有继,再生几个儿子,至少把老大供出来,以后就靠大儿子养老。供养,供养,父母子女之间,不都是这样的吗?
所以,家里过得最好的是大哥,王三是没有意见的。阿爹阿娘从小就说,以后是要靠大哥养老的。
王三只能朴素得想到:“那也不能天天不吃饭啊!”在他看来,没有家里这顿伙食,王灵这连着三天,肯定是饿着的吧。
“行了,你没那个脑子,从来操心不到点子上,歇歇吧。放心,最多再过二十天,就有结果了。”王灵语气轻松,全然不放在心上。现在正是初秋,秋天是他们家班子生意最惨淡的时候。人人都忙着秋收呢,喜欢王家班子的客人都是土里刨食的,这个月估计没啥生意,回来被骂的更惨,说不定又是一顿好打,王灵才不受这委屈。
伶人这行当就是这样,别人忙的时候他们闲,别人闲的时候他们忙。等到入了冬,人们闲下来,粮食都在家里堆着,年节将至,总舍得花一个通宝瞧个热闹。若碰上有魄力的里长,说不定就凑钱请个班子到家门口演呢。
这时候王家班子可是一个人分八瓣都不够用,撑到此时,他们难道还舍得他这个现成的劳力?谁压服谁还不一定呢!
有二两银子打底,王灵信心十足,趾高气昂活似斗胜的大公鸡。
王四一边吃糖,一边竖起耳朵听。他早没想到这些,不过二哥一提点,他就什么都想明白了。黑暗里看不清二哥、三哥的表情,不过不妨碍他认定二哥是个本事人。和爹娘吵翻了不说,还能过得更好,这年头,靠自己吃饱就是最大的能耐!
“可是二哥~”
“别可了,你罗里吧嗦有完没完,再说当心尿裤子!”王灵恐吓到,这是他们从小听到大的谎言,晚上多话,夜里多尿。再等十年,当然知道这就是放屁。
可惜现在王三不知道啊,黑暗里沉默了好久,王三才结结巴巴道:“二哥~”
“又怎么啦!”王灵怒吼一声,气不打一处来。
“我想尿尿!”
苍天,我这都摊上的什么兄弟!
王灵用掀起天灵盖的豪迈掀起被子,吼道:“赶紧的,滚出来!”
王三抹黑跳下床,摸了半天才找到破草鞋,摸索着往前走。王四顺势把被子全裹在身上,铁板似的冷被子,裹在身上有什么用?
王三解决好生理问题,回头一看,在月光下跳动的是啥?一枚鸡蛋?
王灵握着鸡蛋上下抛,好整以暇看着王三。
“二哥,给我的?”王三不敢置信,他这辈子吃鸡蛋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压根没有!若是家里有鸡蛋,阿爹阿娘、大哥阿枝,就是最小最难养活的王五都吃过,王三只用装过的碗冲水,闻闻那特有的腥气。
“你说呢?”王灵把手伸过去。
王三一个健步扑过来,王灵闪身躲开,“先洗手!”你这手刚摸过小兄弟吧?我的个苍天!
王三嘟着嘴往屋檐下去,那里摆着水桶,“二哥,你是越来越讲究了。”
王灵望天翻白眼,“我不讲究行吗?”
王三洗了手,噗通从台阶上倒栽下来,一声闷响。
王灵赶紧上前拉起来,埋汰道:“我还能指望你什么?”
刚洗过的手沾了一层黑灰,王灵让他站着,自己重新给他舀水洗过,尔后才把鸡蛋递给他。
“二哥,没事儿,大不了我晚上不出去,谁家不是这样的。”王三结果鸡蛋,小心翼翼的剥开,把鸡蛋凑在眼前,深怕剥掉一星半点。
是啊,谁不是这样的,曾经他也这样以为。直到逃难的时候才直到,夜里不能视物,那就是把半条命交托出去。不是人人都晚上看不见,人家高门世族的人就不是,后来听有经验的老人说,吃得好,晚上就能看见。现在他没本事,先给王三搞点儿鸡蛋补补。
王三小心翼翼剥出一个完整的鸡蛋,递到王灵嘴边,“二哥,你先咬一口。”
“咬什么,我早吃过了。”
“不成,我没看见,不算。你咬一口!”王三把鸡蛋怼到他嘴唇上,王灵只好浅浅咬了一口。
王三这才心满意足的收回来,香喷喷吃起冷鸡蛋。一小口一小口的,鸡蛋可真香啊,又滑又嫩。
再节约也只有一个鸡蛋,王三小口小口吃完,满足得叹口气,“我也是吃过鸡蛋的人了。”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蛋壳呢?别掉在地上让人看见。”
“放心吧,二哥,我都收着呢。等回头磨成粉,煮开了又是一道鸡蛋汤。”
王灵这才想起来,还有鸡蛋汤这吃法。可王三这个脑子,他能不惊动家里人吗?王灵撇嘴道:“吃了鸡蛋还不够,还想鸡蛋汤呢,给我吃。”
王三老老实实把拽紧的鸡蛋壳给他,细细抖干净,生怕浪费一点儿。
“老规矩,谁都不许说,说了你没吃的,我也要挨挂落!”
“放心吧,二哥!”
王灵当然是放心的,整个家里最放心的就是他。
王灵和王三悄悄摸摸回到屋里,被子全被王四裹走了。王灵毫不客气一脚踹开他,让王三躺到中间去。让王三睡外边,他能把自己冻死。
王四闭着眼睛嘟囔翻身,撒个尿撒这么久,黄河水都尿干净了,肯定又背着他吃好东西去了。还说是兄弟呢,二哥眼里就老三这个傻子!
王灵已经摸着规律了,等到早上也不再早起,安安稳稳睡在床上。等老三、老四都走了,自己独占一张床,多宽敞。
门吱呀一声开了,阿枝小声唤道:“小二,小二。”
“我说阿枝,你能不叫我小二吗?我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王灵,你可以叫我小灵。”王灵无奈翻身起来。
“就许你叫阿枝?说了叫阿姊!快起来,我有事儿和你说。”
“赶紧上工去吧,和我说什么闲话。”王灵哈欠连天,眼角都是生理性泪水。
“今天阿娘不许我给五儿吃糊糊。”
“啥?”王灵觉得自己睡懵了,他听到了啥?
“阿娘说你有能耐找吃的,肯定有能耐把五儿喂饱,不许我再给五儿吃东西。”阿枝无奈道,“早知如此,你给我的鸡蛋,我就不吃了,留给五儿,好歹能多撑几天。”
“哈!”王灵气极而笑,“这世上还有这样当爷娘的,好端端的不养儿子,推给我养?长兄为父且轮不到我呢!让当哥的养兄弟,也得爷娘死了……”
阿枝一把捂住王灵的嘴,“你这张惹祸的嘴啊,消停些吧。”
“阿娘估计也是想探探你的深浅,何苦攀扯你大哥。”
“呵呵。”王灵冷笑,“你们一家子当然是我不消停,大哥,大哥算狗屁。他没吃我鸡蛋啊?我给你是瞧在你的面子上,也知道你铁定得分他一半。端碗叫爹,放筷子骂娘,他倒是个能屈能伸的活王八!”
阿枝气极,眼泪都在眼眶里,“我算什么一家人,你们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呢,夹在你们兄弟里受气,我何苦来着?”
王灵叹息,阿枝在这家里过得小心翼翼的,着实不该迁怒她。想想阿枝上辈子临了给他的面饼子,那饼子救了他的命。
“算了,算了,我冲你吼什么。”王灵摆手,“估计外面竖着耳朵听呢!你也甭指望我,当爷娘的能狠下心,我难道不能了?五儿本就早产,再饿几天肯定活不了。我是不忍心的,这几天干脆躲出去,眼不见为净。爷娘要是真忍心,那就饿死他吧。”
“想压服我,做梦吧!”
阿枝想不明白,这哪里是压服,分明是爷娘给的台阶下。“只要你给五儿一口吃的,让阿爹阿娘看见你的孝心,这事儿也就过了。难道你想一辈子不吃家里的饭吗?你还住在家里呢?你就不怕被赶出去?”
“哼!巴不得!”
窗根底下偷听的王阿娘怒发冲冠,就要冲进去打死王灵这个不孝的兔崽子。王阿爹紧紧拉着他,“回来,我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