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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斗戏 ...

  •   出声的客人不过看王灵可爱,逗弄两句罢了。谁知王灵竟是这么个性子,语气冲得紧,也不悦道:“如今这是什么世道,乡下小子也敢口出狂言!”

      “乡下小子城里小子,懂音律的小子。城里郎君乡下郎君,不会说话的鳖君。”王灵当场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语言艺术。

      那郎君把酒杯砸桌上,怒道:“好个不知礼的小子。”

      “怎么,说不过就要动粗,这么多人瞧着呢!”王灵装模作样团团作揖,“诸位叔伯郎君请了,小子规规矩矩坐在这里吃饭听戏,这人莫名指责,小子难道还不能还嘴了?小子虽初来乍到,也不是任人打骂的主!”

      “呵,口气不小。一个乡下小子不回去种地,跑来这里作甚,这岂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礼乐大事,也是你这种毛头小子敢挂在嘴上的。”

      啊呸!听个艳段、看个杂耍,还礼乐呢!你王二爷才是真见过朝廷乐坊,听过正音官腔的高人!

      “我不懂难道你懂,你懂怎么不上去唱一段儿?”

      “你怎么不去?”

      “你叫我去我就去啊!”

      “有本事就上去啊!”

      “咱俩上去比一比,瞧谁才是懂音律的!”

      得,话赶话的说到这里,那郎君也反应过来了,怎么和个小孩子斗气,把自己斗到台上去了。自从中原兵祸不断,伶人的地位就不断下降。明皇在的时候,歌舞娱人、礼乐教人,又有梅妃、杨妃这等让天下不重生儿重生女的传奇人物,歌舞百戏是个紧俏行当。就是世家郎君也难免随行就市,能唱上那么两段。可过了安史之乱,伶人的地位不断下降,如今已经是以做伶人为耻了。

      虽不曾把伶人打入贱籍,但这等走街串巷不事生产的人,总被大人老爷们拎出来批判,总说要全面限制。

      “哎呀,哎呀,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和气,和气最要紧。都怪小老儿招呼不周,这秋日里燥得慌,来人啊,给堂里的郎君,每桌送一壶新鲜梨汁儿!诸位,息怒,息怒,好说,好说!”

      “快,台上的,起调子!”店家招呼着锣鼓胡琴齐鸣,试图把这争吵压下去。

      客人们拌嘴到了尴尬地方,店家赶紧出来解围,那郎君正要顺势坐下,王灵却不依不饶道:“怎么,没真本事缩头了?真当这是自己家,随意逞威风?”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毛头小子步步紧逼,那郎君也不是吃素的,一股暗火从心头直上眉间,怒道:“你待怎样,大人我奉陪到底!”

      大人,这可是父母专用称呼,巴结些得用以称呼亲密上官。

      王灵先画一个大大的圈,再倒过来缩小,又比比两人的身高,“大~人~”那神情那语调,讽刺意味之浓,气得挑衅郎君跳脚,堂中食客哄笑一片。

      “你这田舍汉、市井奴、狗鼠辈的小贼,竖子当道,人心不古!你划下道来,大爷我还怕了不成!”

      “大爷,是和猪狗?”王灵连连冷笑,也敢和王二爷比当街叫骂。王二爷辱你祖宗,奔着下三路去的时候,你还在家里孵蛋呢!

      “你说我不懂音律,咱就比比音律!”王灵高声道:“台上的行家请了,借贵宝地一用,也得让那位大~人~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怎么样,敢比不?”王灵挑眉吊嗓问道。

      那语调实在气人,郎君一口应下,“比就比,还怕你不成!”

      “成!你我站在台上演,身前两个筐,诸位郎君都是判官。瞧谁身前筐里打赏多,就是谁赢了,不许耍赖!”王灵摸了摸怀里店家找回的通宝,一顿大荤带听戏的,花了一百个通宝,还剩九百个。“小爷押五百个通宝做彩头,你敢不敢跟?”

      那郎君誓要压王灵一头,“我压六百个!”

      “我压七百个!”

      “我压八百个!”

      “我压九百个!”王灵摸出怀里系着红绳的一大串通宝,咚得一声砸在桌上,“九为极数,你还能压过我不成!”

      “我压一两!”急眼的人哪儿有什么理智,那郎君也学着王灵的模样,从荷包里摸出一两银子拍在桌上。

      怀里只剩几个通宝的王灵没话可说,只能转头冷哼。

      “好!”“好样的!”

      看客们轰然叫好,把外面路过的闲汉都引进来瞧热闹。

      “台子搭起来了,诸位可有要跟风买马的?”马球风行,买马就是跟着下注的意思。能在这样档次的食斋用饭,谁手里没几个闲钱。虽然不像那郎君和王灵,一下子就下大注,不过花五个子、十个子,买热闹还是行的。

      食斋大堂围了一堆人,店家也发现客人们改拌嘴做斗戏,欢喜得叫伙计招呼着新进来的客人,又是一笔生意啊。只要客人们不再改文斗做武斗,殃及池鱼,这样招人眼球的事儿,店家举双手双脚欢迎。

      “甭说我添柴拨火,搭桥上架撩拨你,让你个先!”王灵抱着手站在一片,让那郎君先上台。

      好话歹话都让王灵说了,那郎君也不是个怯场的,抖了抖身上绣花洒金袍,冷哼一声上台了。

      这位郎君生得魁梧,上台便摆开阵势,架起胳膊做威武状,这是要唱武戏啊!

      只看着架势,台下就轰然叫好!

      “金妆宝剑藏龙口,玉带红绒挂虎头,绿杨影里骤话柳。”一开口就知是行家大拿,字正腔圆、威武豪迈,活脱脱一位大将军、伟丈夫。如今最流行的戏还是北戏,哎,也没北戏这么个叫法,不过是最好的都是北方流传过来的。就算神京陷落、西都凋零,那也是祖祖辈辈的根基,世世代代的向往。

      “得志秋!名满凤凰楼——”调子拖得长长的,还没等音调落下,台下看客又是一片叫好声,好几个通宝奔着台下筐子去了。

      这曲子气势豪迈,那郎君雄健英伟,曲子里装饰华贵、军威不凡,仿佛征战誓死台前的恭贺。当真是意气风华、踌躇满志!时人为兵祸所害,正因如此,无比崇尚提携玉龙、誓上黄金台的赳赳伟丈夫。

      客人们拍桌子叫好,有些不看好王灵。

      “这么瘦弱个黄毛小子,怎可与大将军争锋?”

      那郎君团团作揖道谢,趾高气昂地下台,坐回自己的位置,头颅扬得高高的,如同胜利打鸣的大公鸡。

      王灵在心里把那人头安在大公鸡身上,越想越可乐,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起身上台。

      “诸位叔伯郎君请了——”王灵也是团团作揖,还对着二楼被比斗引出来的客人们拱手,“小子初到贵宝地,不知得罪了哪位神仙,不知今日不宜出门,命犯小人。小子不比那郎君熟门熟路,可心信郎君们公正严明,略略演一出小戏,盼郎君不吝。”

      “方才引人攻击我那曲子,正是黄钟名篇,小子狗尾续貂,勉力续上一续。也是黄钟调,名为昼夜乐!”王灵架子摆得大,一挥手:“乐师,起调!”

      王灵是个毫不怯场的,要知道,许多人心里明白,可嘴上说不出。尤其是这等众人瞩目的场合,一言一行都要被众多人放大来看,怎么想都觉得扭捏难为情。可王灵是谁啊,给台部诸官搭过戏,给陛下天子捧过杯。家里又是世代伶人的祖传行当,从小就登台,在众人目光里长大的。

      起范儿,曲到,张口就是穿云裂帛——“风送梅花过小桥,飘飘~飘飘地乱舞琼瑶。”

      台下嘈杂声一顿,彻底安静下来。

      臭美、急躁、没脸没皮的王灵,对唱戏是真喜欢,只要开口了,就全身心投入,一心只想把戏唱好。先前,陛下就爱他这一点,总说他是个好痴人。

      “水面上流将去了,觑绝时落音无消耗。似才郎水远山遥。怎不焦?”王灵踮起脚尖慢慢走动,双手翘起兰花指,虚虚拿住,好似握着一张绣帕。装作女子情态,脸上也是思念期盼,“今日明朝,今日明朝——又不见他来到!”

      取帕拭泪,一张蜡黄小脸此时都白了,嘴唇微颤,好似无限思念难以诉诸于口,台下诸位心跟着紧张。

      王灵强自镇定,娘哎,为了这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的俏女郎模样。下狠手掐破了指尖,痛得脸色煞白,还要装作平静无波。

      “佳人,佳人多命薄!今遭,难逃,难逃他粉悴烟憔,直恁般鱼沉雁杳~~~”最后一个字拖长调,来回旋转,真如大雁翔空,游鱼沉水,飘忽难觅,恰似女郎思念情人,心思如青烟,飘忽无着落。

      此时恰有一段留白,刚好留给诸位看客郎君叫好打赏,通宝哗啦啦如雪花入芦花一般飞到王灵身前的筐子,只看这架势,就比刚才那郎君唱的武戏受人欢迎。

      戏嘛,除去宫廷正音不说,能引人注意,叫人打赏的,最流行的只有三种:一是武戏,如同王灵与人赌斗翻跟斗一般,真功夫叫人竖大拇指。二是滑稽戏,装孤扮丑、插科打诨,做怪模样,行可笑事,逗人捧腹,王阿爹这个王家班班主干的就是这事儿。还有一种就是情戏了。

      为何一家之中,过得最好的居然有阿枝,须知她不过是一介养女罢了。有时候阿枝的待遇比王阿娘都强!当然是因为情戏要用她。只有养的漂漂亮亮,装扮起来才吸引人。阿枝和王大搭戏的时候,时不时双手相扶,小手相牵,台下起哄得厉害,看客打赏得多的时候,还要扶一扶腰呢。

      自小耳濡目染,王灵脸一红,侧着身子装害羞,“谁承望拆散了鸾凰交,空叫人梦断魂劳。心痒难揉,心痒难揉,盼不得鸡~儿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斗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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