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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亮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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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三又被喊了出去,看着王灵一身好衣裳,脸颊红润,还胖了许多,傻乎乎问道:“二哥,咱以后都这样见面吗?你不回去啦?”
“傻子。叫你甭操心,来,我给你带了件褂子,把外裳脱了。”王灵从包袱皮里翻出一件湛蓝色细布褂子。
王老三两眼放光,摸着这柔软细腻的布料,真厚实,针脚细密,扣子还有花样,真好!
王灵满意看着老三一副欢喜呆了的表情,心想,这傻子待会儿还不定怎么没口子谢我呢!王灵回嘴的台词都想好了。
“二哥,你是不是穿不下了才给我的。”
“啥?”王灵掏掏耳朵,“你说啥?”
“你长胖了,二哥,你瞧,脸上都有肉了。这褂子你肯定穿不下了,多好的布啊。”
王灵跳脚,“你什么意思?往常我啥好东西没给你,我穿不下了才给你,你埋汰谁呢?二爷我扔了也不给你!”
王灵一把抢过衣裳等着王老三服软,老三却是个真榆木疙瘩。任由王灵抢走衣裳,咧嘴傻笑,“我就是心疼料子,做褂子多浪费啊,还是两层,这都能正经做件衣裳了。”
“给我!给我!冻死你个瓜怂,冻死你!”渐已入秋,每天早上踩着晨露去出摊,草鞋配单裤,冻得瑟瑟发抖。王灵跳脚骂王三,“冻死你我就清净了!”
王老三多知道王灵的脾气啊,好面子又逞能,两兄弟相处必是要处处占着上风的。王老三脾气正好相反,太能让人,比他小的老四都能当面埋汰他。
果然,王灵跳着脚骂得嘴都干了,老三还是一副笑脸。王灵没好气把衣服扔给他,又额外给了他一双袜子。
“早就更你说不能太窝囊,瞧瞧,全家除了老五那个不出门的屁孩子,就你穿草鞋,烂布鞋都讨不了。”
“要啥袜子,太浪费了……”
王灵横眉倒竖,“你不穿试试?”
王老三只能当场去了村头东边水井处,洗干净脚,又等晾干,才妥帖把脚伸进袜子里。粗布袜子挺长,系着带着绑在膝盖下,能当半条裤子。
“真暖和~”王老三傻笑着在地上走了两步,都不敢跳,更不愿去那刚才浇湿的泥地里,草鞋不隔水,脏了袜子多可惜。
王老三可比王灵心疼东西多了,王灵更知道以他的性子,给他一双新布鞋他也保不住,不然费劲儿弄一双袜子作甚。
王老三踩着落日余晖回家,王阿娘坐在堂屋恭候多时。“干什么去了?”
“二哥找我。”
“有又给你什么好吃食了?”王阿娘眼睛一亮。
“没,没给,二哥就是问问我家里情况,没给我带好吃的。”王老三连连摆手。
王阿娘一掌打在堂屋饭桌上,桌子腿不结实得晃了晃,王阿娘心疼自己打得太重了,不是心疼手,是心疼桌子。可面上还是装作怒气冲冲的样子,“老三,你给老娘放明白些!”
王阿爹叹口气,老三是个什么性子,他们做爹娘的心里没数吗?他就不是能说谎的人。王阿爹接过话头,和蔼可亲道:“老三啊,老二叫你出去说什么了?给你什么东西了?”
“二哥问我,爹娘大哥阿姊四弟五弟可好,我告诉他阿爹阿娘每天出摊,这些日子去了坝头、大集……”
“打住,打住,不说这些,只说说老二给了你什么。”王阿爹叹息一声,精明的太精明,傻的又太傻,要是他不打断,老三能把两人的谈话一字不漏重复一遍。从小教他背戏文的时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平日里白饶舌倒记得清楚。
“褂子和袜子。”老二解开外裳,又撩起裤腿,给家里人瞧了瞧,“二哥说他在城里餐餐大鱼大肉、肥鸡肥鸭大鹅,过得可好了。这些东西送我穿着,让我这个做弟弟的沾光。”
王阿爹嘴角抽搐,王阿娘听得两眼放光,“你这袜子倒是实在。”
“行了!”王阿爹打断老妻的话头,她想说什么屋里人都清楚。王阿爹淡淡一句,“都散了吧,明天还早起出摊呢。天都黑了,还想学大户人家点灯熬油不成?”
说完不顾王阿娘张张合合的嘴唇和老大欲言又止的表情,径直往里屋去了。
王老四第一个响应号召,拉着王老三往小屋里走,嗓子里至少掺了三斤糖:“三哥啊,快,进屋歇着。”
“哼!不就一双臭袜子,神气什么。说不得是义庄偷来的,也不怕晦气!”
这嫉妒不忿的言语,阿枝都听不下去了,“好了,说这话做什么,都是一家子。”老三穿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裳,他们做兄弟姊妹的脸上有光不成。
“那兔崽子可没拿我当兄弟!”王大愤愤不平回屋。凭什么啊,自小家里他都是占头份儿的,有时候阿爹都让着他,他才是这家日后的顶梁柱。偏偏出了个老二,自小一身反骨,处处与他争先不说,这回让爹娘赶出去,居然还活得更好了。老天真是不长眼,怎么不劈死这个不孝的畜生。
这话阿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道理虽然不对,可老天不正是不长眼吗?戏文上都说了,修桥铺路无尸骸,杀人放火金腰带。如他们这等老老实实干活求生之人,老天爷却是半点不怜悯。阿枝想着王灵以往的机灵劲儿和对她的亲近来,心里颂祷两句佛号,盼他发达。
一个家里只要出了个出人头地的,一家子都跟着受益。
阿枝觉得,王灵可没打算和家里断绝关系。
阿枝没感觉错,王阿爹也是这样和老妻说的。
“老三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没错,老三没那脑子作妖,可老二会。老二说的话,老三岂有不当真的。你以为老二是来炫耀来了?你瞧村东头的里长家里,哪回吃肉不是大门紧闭,门缝儿里塞草不让香气飘出来。老二真要是吃香喝辣的,他还能想起回来?”
“当家的,那你说他是怎么个意思?”
“呵呵,这是亮腕子来了。他让我这做爹的瞧瞧,他是个有本事的。现在低头请他回来,家里不亏反赚。”王阿爹冷哼一声,“做梦,世上哪有做爹的给儿子低头。我就不信他能一辈子不回来!”
王阿娘听当家的这么一分析,心里也转过弯儿来了,老二从小嘴里没一句实话,多半是骗人的,她才不会上当呢。
可王灵的消息,在这个家中终究是有影响的,王阿爹半夜让老妻呓语吵醒,听她在梦中念叨“炸鱼、大肉、肥鸡、大鹅……”冷风吹着月亮冷光照在她脸上,嘴唇湿润润的,也不知在梦中吃什么好吃的。
王家爹娘要面子,王老三认死理。任由王大怎么阴阳怪气,王四怎么甜言蜜语,老三只咬死了“这是二哥给我的”,啥也不让。
王老三心里清楚得很,他不聪明,也不得阿爹阿娘喜欢,从小只有二哥照顾自己,他就认准二哥。二哥一句一句教他怎么回话,这才糊弄过去,他可一句谎话都没说。二哥下了死命令,只要他能保住褂子袜子,下回就给他带布鞋来。他从小穿草鞋,还不知道布鞋是什么滋味儿呢!
打听到家里没有松口的打算,王灵一半庆幸,一半苦恼。庆幸他早早租了院子,不然以他花钱如流水的速度,肯定连个退步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又苦恼他爹再不松口,难道他要在外面自己过吗?现在不妨事,过年怎么办?自己立个祖宗牌位拜吗?祖宗认不认?
王灵家里的烦恼还没解决,新的烦恼又来了。
早说过,当初租房的时候,裴管家特意把王灵租在巷尾,旁边就是裴家的下人。当初是为了防范王灵这“机缘巧合”的租户,现在王灵天天在屋里搅弄猪粪,可苦了旁边住着的人。
不是没来找过王灵,可王灵振振有词:“我又不是故意的,这是救桂花树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树一命少说也是两三级浮屠。再说,我可是禀告过裴家女郎的!”
啥狡辩都不如最后一句有用,这房子是主家的,他们为人仆役的,难道还能和主家对着干吗?
不死心的仆人找内院人搭关系打听了,从小娘子贴身丫鬟羽儿姑娘哪里打听实在,果然是女郎同意了的。
如丧考妣的仆人只能央求裴管家换房子。
“老叔,不是侄儿麻烦您,实在是住不下去了。那王姓小子天天在院儿里搅弄屎尿,腌臜恶臭,侄儿在您面前说嫌恶心。我那婆娘刚有了身孕,鱼腥都沾不得。如今天天在家里吐呢,茶米沾嘴就吐,脸都蜡黄了。求老叔瞧在我阿爹当年也是和您一起当差的份儿上,给侄儿换个房子吧!”
裴管家沉吟不语,“你老父也是为主家出过力的人,可若是你家换了,挨着的另外一家肯定也要换。后巷的房子,小娘子定计要租出去,若是你们占了好风向,剩下的房子又哪里租得出去。”
“老叔叔哎!”那后身起身唱了一个肥喏:“求您伸伸手,我阿爹大兄都陪着郎君地下去了,家里就我一个独苗,我那婆娘肚子里怀的,可是我们家的香火啊!侄儿说句大实话,闻喜裴氏,何等高门,如何就吝啬这点儿租子?”
“闭嘴!小娘子也是你能过嘴的,还不快快退下!此事我自有计较。”
“是,是。”那下仆赶紧退下,回家和婆娘报喜,“事儿成了七成,裴管家什么性子我清楚得很,肯定会和女郎禀告的,咱们换个大院子指日可待。”
他婆娘果然脸色蜡黄,也的确是孕吐造成的,不过这和王灵的猪粪可没关系。“真能成吗?公婆都去了,家里就我们俩,我又只是二等丫鬟放出来,在主子面前素来没有脸面,如何敢奢望。若是女郎一怒之下赶走那小子,咱们岂不落空。”
“怕什么,咱又没说谎,赶走那小子于我们有何妨碍,咱们也是为主家名声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