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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慈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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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灵掂了掂手里剩下的通宝,光租这房子,就话了一千五百个通宝,真贵!
事实上若不是自家女郎发话了裴管家租房肯定以三年为一个单位,半年什么的,根本没纳入考虑范围。还是那句话,王灵运气好。
有个退步抽身的地方,王灵就安心了,任由这小院在这里空着,也没打算置办什么东西。万一他爹娘真把他赶出来,到时候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行。屋子里有原先奴仆留下的笨重家具,都是歹木料做的,不值几个钱。除了床和几张桌椅,其他一概皆无,厨房里更是啥都没有,陶罐都没剩一个,更遑论柴火。
要真住在这里,还是得稍微归置归置。可王灵吧,他就任由小院雪洞似的空着,拿着那五百文巨款,吃吃喝喝去了。
再说王家这边,王灵连着两天没回来,昨晚,王五饥饿的哭嚎声,吵得一家子都没睡好,其中以阿枝最甚。
阿枝有心开口,几次都让王大差过话题去,等到傍晚收工回来,王大趁人不注意,把阿枝拉到拐角僻静处:“别惹娘不高兴。”
阿枝叹息一声,王阿娘现在一点就炸,仅等着导火索呢,她如何不知,只是……“听着小五的哭声,我实在,实在……”
阿枝眼泪刷得下来了,王阿娘看得紧,饭桌上不可能节省下一粒米来,阿枝昨晚只给王五喂了些水,让他哭哑的嗓子润润。今天的哺食总算找到机会,最后一口饭没咽下去,急忙跑到房间哺给小五吃。可这如何能够?在这样下去,小五早晚要饿死。
小五得了阿枝一口吃的,总算有力气哭嚎。可王家人就在小五的哭嚎声中,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
“小二那个丧良心的,真狠得下心!”王大痛骂,可有什么办法,小二如今鬼影都摸不着,显见是铁了心的。
“阿哥,想想办法吧,总不能真饿死小五吧。”阿枝拉着王大袖子,软语相求。
“我能有什么办法?”王大叹息一声,复又安慰她,“放心吧,爹娘心里有数,再等两天,确定小二真是个丧天良的,爹娘自然给小五留吃的。”
阿枝的心顿时冷了,白天出摊,晚上做杂活,时时刻刻都有人瞧着,连出去找口野食都没办法。王阿娘这几日尤其苛刻,饭食都是定量的,就怕有人不忍心,坏了她的大计。家里的粮食更不必打主意,王阿娘上了锁,敢动一粒,她能扒皮抽筋,以儆效尤。
阿枝只能在心里期盼,小二啊小二,你要做王灵也罢,王二也行,可不能真忘了你的小弟弟啊!
一家人正在院中修整东西,突然一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儿跑过来,小声喊道:“王三哥,我的藤球打到树上去了,你能帮我拿下来不?”
“哎,能!”王三立刻答应,应下来又看了看家里人。
王阿娘骂了句,“讨债鬼,还是吃多了闲得慌。”若不是饭食充足,怎么有精力玩儿什么藤球。
那流鼻涕的小孩儿也是大脑袋、光脚板,一身黑漆漆,除了眼珠子和牙齿白净些,王三眼巴巴瞧着。
“滚吧~”王阿娘没好气道。
王三小跑出来,他也喜欢玩儿啊,可他都是十岁的人了,要帮着家里干活,再没有这等空闲。王三爬树把那藤球晃下来,小屁孩儿抱着藤球招呼着一帮人跑开。
王三慢慢下来,树下小空地上已经没有人了。王三拍拍身上的灰,转过墙角却愣住了,“二哥?”
“摸高爬低,连句谢都没得,你还这么傻,老四都知道这帮小屁孩儿的忙帮不得。”王灵冷嘲两句。
“嘿嘿,说什么谢不谢,哪儿那么多讲究,顺手的事儿,不谢就不谢呗。”王三挠着后脑勺傻笑。
王灵一把打下他的手,瞧着他这憨厚的动作心里就来气。若不是知道王家每个人的性格,王灵也不会悄悄把藤球扔到树枝上。
“给你,吃吧。”王灵从怀中摸出一个鸡蛋。
王三接过,攥在手里,半响不动,“拿给小五吃。”
“他还饿着呢?”
“嗯,一直哭,昨晚上我都没睡着。二哥,我吃得不多,明天我把阿娘给的饼子留一半给小五。”
“你个棒槌!”王灵骂道,他的面饼都是粗面,干都又是搬东西、装孤扮丑下死力气的活儿,勉强填饱肚子罢了,还学人家,充什么英雄好汉。“爹娘自有打算,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心疼小五。放八百个心,小五铁定能活,你别好心办坏事儿。”
“真的?”王三知道自己不机灵,以往爹娘也骂他痴傻,他只要听爹娘的话就行了。多亏二哥提醒他,不然又让爹娘生气了。
“快吃吧。”王灵看着他小心翼翼剥开鸡蛋,小口小口吃了,又把蛋壳递给王灵,“给二哥做鸡蛋汤。”
嗤——你个傻子,这些闲话,你倒是说一回就记住了。怎么对着爹娘老大,记吃不记打。
王灵又从腰间解下两个竹筒,一个里面装着甜浆饮,一个里面装着清水。
看王三喝完了甜浆饮,又让他喝清水漱口。然后把剩下的清水倒进装甜浆饮的竹筒递给王三。教王三怎么说话应对之后,才看着他回去。
王三一进院子,王阿娘就怀疑问道:“这么半天,你干什么去了,现造一个藤球都造出来了。”
王三把躲在身后的竹筒拿出来,“原来是二哥找我呢。”
怀疑被证实,王阿娘丢下手中家伙事儿,一溜烟跑到院门巷口,极目远眺,什么都没看见。
王阿娘再一溜烟跑回来的时候,王家众人都放下了手中活计,围着王三。
“他给你什么了?怎么说的?”王阿娘一把揪住王三的耳朵扭了两圈,疼得王三直掉眼泪,“疼疼,阿娘,疼!”
“疼就快说!”
“老婆子,放手,让他好好说话。”王阿爹喝了一声,王阿娘骂骂咧咧坐到王阿爹身边,占据有利地形。王三揉了揉耳朵,摸出一点湿润血迹,心中感激,还是阿爹心疼他。
“二哥说……”
“呸!那个小祸害,谁是你二哥?”
“啊?”王三茫然得抬起头,二哥交待的时候,没说这话怎么答啊。
王阿爹没好气得看了一眼老妻,明知老三是个傻的,还说怪话错他脑子做什么。“行了,都别打岔,老三,你慢慢说。”
“二哥……给了我一竹筒的甜浆饮,让我吃,我舍不得,只喝了一口就带回来了。”
王阿娘一个健步上前,抢过竹筒,喝了一口,冷哼一声:“这是喝完了兑的凉水,也就你个憨子信。那小兔崽子还说什么?”
“也没啥,就问阿爹阿娘阿姊大哥四弟五弟好不好,我说都好,然后二哥就走了。”
王阿娘看着傻子似的老三,这种憨货,怎么是自己的种。老二估计什么都打听清楚了,他还为是寻常问好呢!
还是王阿爹问得到点子上,“他朝哪个方向去了。”
“二哥看着我走的,他说我傻,问我啥也说不清楚。嘿嘿~”说完又去挠后脑勺,挠到一半又想起二哥说的话,讪讪放下。
这样更傻!王大嫌弃撇嘴,他怎么有这么丢人的兄弟。
王阿爹叹息一声,“罢了,都散了吧。”佝偻着被生活压垮的脊背,慢悠悠走进房里。
难道就这么算了?
王阿娘不甘心,抱着竹筒追进去,砰得一声关上房门,问道:“当家的,就这么算了?”
“不算了能怎么办,你没听出来吗?老二知道家里没给小五饭吃,面面俱到,啥都算计清楚了,他是打定主意和家里离心了。”
“离心?哼!我是他亲娘,甭管他熬到什么福,只要让我知道,保准给他闹黄了!我就不信哪家主子、掌家,敢收他这种不认父母的不孝子!”不孝,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王阿爹则现实多了,“你也说要先找到他。”如今战火纷飞,成都府有一时平静,其他地方哪里不是天灾人祸频发。一个半大孩子,隐姓埋名,充做流民,只要手里有点儿积蓄,到个新地方换个新名字,模样长开了,也无人认得他。
“那咋办?就让他这么逍遥?”王阿娘看着手里的竹筒,这可是甜浆饮,甜的!那兔崽子不知道在外面日子过得多逍遥。
“还没到最后呢,好歹未定,再等等吧。”王阿爹沉吟,老二手里的通宝应该用得差不多了,瞧他这几天的花销,估计再成三五天不得了。日子眼看着冷了,城里不得露宿,山上野兽多,连个遮风挡雨的棚子都没有,老二肯定忍不住想回来。王阿爹抬头,看着头顶的横梁茅顶,家里再不济,不必风餐露宿。
“……”
“你嘀咕什么呢?”王阿爹依稀听见几个骂词。
“没啥,听你的。”
“把这甜浆饮给老五送去。”
王阿娘如被踩了尾巴跳起来,“给他作甚?老大还没尝过味道呢……你也没尝一口。”说到后面调子都低了八度。
“都是大人了,不和孩子争这些零嘴,你若嫌麻烦,就给阿枝,让阿枝喂给小五。”
“给那小娼/妇,不知让她偷了多少去。当家的,你放心吧,我还能亏待自己儿子,我这就喂小五去。”
“甭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都喂给小五,再称三钱小米给阿枝,让她熬成糊糊给小五。”既然老二下定决心不管小五,他这个当爹的怎么忍心饿死孩子,家里还暂时过得去。唉,他自问是个慈父,老二怎么就没学着半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