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华姒聿

74、乱局-20

　　赵长风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他回过头，目光好似出水般看着秦皓月和白毅：“很好，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两位还是跟我一起出去见见故人吧，我改主意了。”他语气轻飘飘的：“大家都一起去。”
　　说完话，赵长风神经质般又笑了一下，一手拎着缩成球的秦皓月，一手拽过白毅的衣服，转眼间运起灵力一马当先往北原赵氏的旧址去了。
　　北原赵氏是最开始被当做安置鬼傀儡的老窝，就是现在，那里也除了两个控制嫡子的小修士和一窝鬼傀儡，其余的要什么没什么。
　　冷风冰雪环绕，四周一片白冰无垠。
　　乍一看，皑皑白雪，银装素裹，很是秀美。
　　北原赵氏一族，自来修习的就是冰系的功法，更何况赵氏族地之内自有灵脉支撑，虽然环境也比较恶劣，但还是能过得下去的。
　　而对于这时候的秦楼月一行人，这天气就实在太过不友好了。
　　刺骨的冷风嗖嗖的往人身上吹，各色的灵力在周围晃荡，远远一看，像是一团火光似的，格外明晰。
　　周成慈一边哈了口气，一边说话：“北方的气候确实不好，也难怪赵氏这么多的动作，咱们都不知晓，平素无事，确实没人往这面来。”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中原内地少有天生的修行冰系之人，也是顺应天道。”秦楼月一说话，同样是一口鲜明的水汽。
　　北原大地只有白日没有黑夜，对于常居中原的几人来讲，常常分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只好抛掉时辰，走一段路休息上一阵子。
　　幸好修为到了他们这般地步，也不再需要按时按晌的睡觉，只要必须的时候打坐恢复灵力就好。
　　夜以继日间，不知走出去多远的路。
　　等看到赵氏族地外围的冰墙时，即使是原本就生活在北地的那个魔修，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因为修行功法与北原当地空气中的灵力并不相合，众人一路都有些灵力不足，虽然有灵石可以时时补充，他们修行的也是上等功法，可以自行运转在丹田中恢复，但总归不是很适应。
　　照他们所想，既然事已至此，赵氏众人俨然意在改天换地，此时的北原按理来说，应当比较空虚才对。
　　然而直到走进了，几个人才面面相觑的迟疑起来。
　　就见高几十米的冰墙上，每隔几米就站着一个人—是人，而不是鬼傀儡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有呼吸的那种。
　　乍一看，这些人只是排列的比较有秩序，一是一、二是二，巍峨料峭的城墙趁着整齐的兵士，架势十分唬人。
　　秦楼月拍了拍绕着他脖子团成一团的毛线围脖：“下来吧，这是个万人阵。”
　　谢珩迷迷糊糊地“嗯”一声，控制着自己的尾巴在半空抖了抖，原地化成了人形，将自己的头发往后一顺，问道：“万人阵是什么？”
　　“万人阵是个统称，修真界里将需要许多低阶修士共同组成的阵法都称为万人阵。”周成姬瞥了一眼两人，心说：这两个倒是互补得很。
　　秦楼月在一旁补充：“传承到近千年，万人阵里的许多阵法都消失了。万人阵起源于上古，那时是一个统称，各族都有自己的万人阵，是族中长老不在时，由普通弟子守卫本族的阵法。只要有一万个所修功法出自同源或者体内血脉出自同源的弟子，就可以构建起无人可破的阵法，内在本源是道法同源，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谢珩似模似样地点了头：“现下一般的门派家族也没那么多人，这阵法没有本来的威力了吧。”
　　“自然没有，现在的万人阵说是万人阵，其实都是经过改动的，不用万人，只需要几十个几个百就足够了。简化的阵法大多是门派家族用来守卫山门的。”
　　谢珩若有所思。
　　几个人说话的功夫，远处冰墙微微阖动，竟然缓慢地动了起来。
　　几十米的冰墙，悄无声息地往大地两侧缓缓挪动，原本正面看过去一面的长方形冰墙慢慢倾斜了角度，随着角度的变换，不急不缓地露出了料峭的内里来。
　　众人凝神间，里面分前后走出来几个人。
　　当先一人穿了一身天青色的长袍，长眉入鬓，眼睛微微眯着，鼻梁高挺，嘴唇很薄，冷不丁看到，像是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世家公子，大冬天的还在刷着没什么用的风流。
　　后面跟着几个人，有的是自己走出来的，有的则是被人拽出来的。
　　看到先头那人，没等其他人说什么，周成姬却是当场失声喊了出来：“赵长风？不是……死了吗？”
　　秦楼月斜眼瞥了大惊失色的周成慈和明显震惊不已的周成姬。
　　抬眼仔细打量了几眼那人。
　　秦楼月修为在如今的太初大陆已经算得上顶尖，加上和上古群墓的联系，虽然群墓时不时抽风，让他身不由己，却也会偶尔在他需要时稍微让他借点力。
　　他借力之下，即使面对周成姬周成慈兄妹，也并不觉得太过压抑。
　　然而，这个人，他只细细打量几眼，竟惹得体内灵力滞了滞。
　　赵长风眉眼带笑，唇畔微翘，好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他歪着头，眨了眨眼，顺手从自己身后薅过来一个人，拖死狗一样拖到了自己的眼前。
　　随意往地上一扔。
　　这一回，除了那魔修，大家的呼吸都不同程度的乱了几息。
　　谢珩下意识地握住了秦楼月的手，本想神识传音，没等开口，又觉得这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遂清了清嗓子：“秦皓月？”
　　他声音不高不低，别说在场的都是高阶修士，就是普通的引气入体的弟子，在这么静的环境下也一样听得到。
　　显然，赵长风的耳朵没毛病。
　　“不错，这么多年没见，显然大家还记得这位小少爷。”
　　赵长风语调没什么变化，可这话一出口，无端就让人不舒服得很。
　　秦楼月一把攥住谢珩的手，将他固定在原地，自己往前走了几步：“太阴秦氏秦楼月。敢问前辈所图为何？”
　　太初大陆半数修士死在鬼傀儡手里，无数没名声也没本事的家族门派悄无声息间消失，大片土地被毁、灵脉被碎、山河披血，散修联盟重新聚集众人。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图穷匕见，其实问与不问，并没有什么大区别。
　　然而，秦楼月还是问了。
　　赵长风看上去十分愉悦。
　　他晃了晃脑袋，抬脚踢了踢秦皓月：“我虽不问世事，也曾听说过你秦楼月的名字，你之前后五十年，除开我家阿冶，众弟子无一人能与你比肩，着实是个好苗子。”
　　说到这，他蹲下身子，揪起秦皓月的脑袋，让他面朝秦楼月：“不过，你都不想知道，你的同胞兄弟为什么要害你吗？要知道，你当初基础夯实，修为深厚，那枚金丹磨碎炼化后，竟少见的成了天品的丹药呢。太初大陆多少年没出这好东西了，要不是你，换了旁人，就是拿元婴入了药，也未必能成一颗呢。”
　　秦楼月面无表情，旁边的谢珩却是当场急红了眼，灵力不受控制的从体内冲出，眨眼间，便席卷开来，直奔赵长风。
　　赵长风一笑，挥了挥手，将面前的灵力锋刃打散。
　　余下的攻击悉数落在了秦皓月身上，秦皓月登时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秦皓月根基不稳、修为不高、又被控制住，封了丹田，这一下就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赵长风起身，将手里的人再次扔到地上，似笑非笑地看向没动手也没说话的秦楼月。
　　“怎的？你不想知道吗？”
　　秦楼月不动声色：“事已至此，我没有兴趣知道这些。前辈若有意，不如谈谈前辈想要如何。”
　　严格说起来，秦楼月和鬼阴宗的赵凌都算是两辈人，而赵长风，则辈分更高。
　　秦楼月前头几十年对于赵长风此人，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在一些长老口中，赵长风是往前数七八百年，最出色的世家子弟，比之后来三四百岁的元后修士周成姬和近百年来最风光的秦楼月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周成姬的好名声全数毁于当初找了卓岚一个魔修做道侣这事上，至于秦楼月，他就没有过好名声。
　　赵长风出身好，天赋高，为人也很有一套，少与人有冲突，修炼到元婴时，太初大陆上同辈修士里，未曾和任何人红过眼，反而和许多人都相交甚笃。
　　及至五六百岁时成婚生子，独子赵冶也继承了他的好天分，修为进境快。
　　直到赵冶出事前，赵长风仍然很是活跃；而在赵冶身死后，赵长风隐居于北原赵氏族内，就此隐匿，便鲜有踏足中原了。
　　这之后，因北原地理位置特殊，便是他们这些人，也都以为赵长风很大可能已经身死道消了—毕竟，独子赵冶死后不久，赵长风的道侣很快也传出死讯，修士修行，重在修心。赵长风年岁渐长，妻子具去，心境上必然有漏洞，再更进一步的可能性实在太低，而走火入魔的概率却很大。
　　故而如今大陆上知晓赵长风这人的，听的都是好话，而无一丝的不好。
　　这大概就是过刚易折、物极必反吧。
　　正所谓人无完人，生而为人，又不是个物件，谁能没有个喜怒哀乐，谁的心底没有一点妄念？
　　赵长风不知在想些什么，面上仍是一副笑模样，对于几个人的剑拔弩张全不在意，更是周身无一丝防范。
　　“我意下如何？”他淡淡反问，紧跟着自问自答道：“我不想如何。不过是这天地太长久，无甚趣味，给他添上些彩头，动动筋骨罢了。”
　　他说着话，在原地踱了几步，不知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来，又从身后人手里扯过一人：“这个，你们认识吧？”
　　那人高高大大，中年人模样，形容狼狈，很快被推到地上和秦皓月做了难兄难弟。
　　周成姬绷着脸，周身灵力稳固的绕好卓岚，微一点头：“白毅。”
　　赵长风看起来很满意他们认识这人是谁，微微眯缝着眼睛，似乎在享受些什么：“唉…很多人问我，为什么？我废掉了我自己亲子的修为，让他转为魔修，阿冶那会儿问我，到底为什么？我将人送走，入了鬼阴宗，我的妻子，垂死仍然要个明白，问我图个什么？我的弟弟，如果没有我，绝对坐不稳赵家家主的位置，可他也要问，我意欲为何？”
　　“我不为什么，我是为了大陆，为了万千修士，为了大家呀！”
　　“我一点都不自私，你看，白毅和秦皓月。”赵长风一指地上的两个人：“这样的两个人，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一个叛出护佑自己阖族几万年的散修联盟，一个狠心截杀了自己的亲哥哥。我做的，不过九牛一毛之，更何况，若天地重回上古，受益者何止千万人。”
　　赵长风颠来倒去一通胡扯，若是没见他这副疯狂模样，可能还觉得挺有道理。
　　苦了眼前几个人，哪个都是心志坚定之辈，只觉得这人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竟还要旁人承认他是对的，怕不是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