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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回来了 ...

  •   七月,正值盛夏,暑意难消。

      湖面平静无波,藕荷亭亭立于其中,只有蜻蜓点点,漾起湖面阵阵细碎的波纹。
      耳边是刺耳的蝉鸣,声音肆虐,搅得人心浮躁,却唯独一人除外。

      翠柳树下,枝条随风轻轻摇曳,苏谨玉一手提着黑色木制食盒,而另一只带着红印子的手却在微微颤动。
      莲步轻移,轻踏着青石板块儿,信步来到荷塘,立于岸边,一双美目半阖着,征征地望着脚下踩着的一双梨花绣样小鞋出神。

      今天才是薛家三少爷薛墨,也是她的夫君出府办事的第一天,可她却度日如年一般。
      并非她出于儿女私情地想念他,无非是因为她这个妾室在正房的施压下想在男人身边寻得庇护罢了。

      今年,苏谨玉整好满十六岁,青葱般的年纪,却早已没了乡野女孩子的率真活泼,笑靥不再。
      在薛府,她虽然颇得薛墨宠爱,奈何正房于氏家世背景样样拿得上台面,因而薛墨对于氏欺压她的事情大都是持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只要不闹出人命就行。
      再之过后赏她一些缎子珠花等首饰,或是珍馐给她,自以为是地安抚她便不再过问,当她如一般女子无二,全然不曾关心她的想法,这如何不叫她彻底寒心。

      起初苏谨玉对薛墨还抱有一丝侥幸,妄想凭着薛墨的宠爱在床榻上给他吹吹枕边风,诉尽苦楚,好寻个安稳日子过活,可薛墨的反应却是不尽人意
      每当贪欢过后便只是摸摸她的头敷衍安慰几声,或是承诺几句后便拥着她娇软馨香的身子沉沉睡下了,只余她一人睁眼流泪到天明。
      自那以后,苏谨玉彻底明白,也认清了自己的身份,明白了妾与妻最大不同。

      妾,只不过是明面上过得光彩,私下里却连奴才都不如的称号罢了,平常人如此。
      她苏谨玉,亦是如此。

      自此,她在薛府的一言一行从来都是小心逢迎,夹着尾巴,谨慎做人,毫无半分尊严。
      仔细算算,今天整好是她进薛府的第二个月而已,可她却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于氏给她下绊子。
      她忽然好想念待嫁前那无忧无虑的少女时期,日子虽然苦了些,但也好过如今这副苟且偷安的样子。

      忆起半年前,薛墨被薛父派去商州办事,路过她住的村庄,对年仅十五芳华的她一见倾心,遂顾了媒婆上门,欲纳她为妾。
      苏谨玉虽不识得几个大字,但她却深深明白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的道理,几乎不做半点思考,便将媒婆婉拒于门外。
      可她还是太天真了。

      父母亲在她十岁便已亡故,她宿在哥嫂家里,哥哥是老实淳朴的庄稼汉,对她虽极是疼爱,可无奈嫂子是个厉害的,嫁进来没多久就把哥哥捏得死死的。
      从来她说一,哥哥不敢说二。
      起先嫂嫂苛待她,哥哥还会站出来说情,可自从小侄儿出生后,哥哥再也没甚心思管她了,脏活累活都给她干。

      这些她也不埋怨,毕竟人在屋檐下,她只得低头,可她没想到的是嫂嫂竟然不顾她的拒绝,真真是铁石心肠之人,收了人家媒婆的三十两银子,直接将她绑了,送进了薛墨的房间。

      那晚,她哭,她挣扎,可一切只是徒劳,最后不甘心地认命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薛墨并不似一般富人家那般的糙人一样看不起她,吃穿用度也全数安排好,叫一帮丫鬟奴才艳羡不已,日子久了,她也忘却了起先的不美好,同意了当妾。

      可当时薛墨已娶正房于嫦秀,纳妾之事自然要同她商策,而她之所以能进薛府自然是得了于氏的意的。
      在入薛府之前,她一直都住在京城郊外的小庄子上,小住四月有余,期间,薛墨每月都会空十余天来此小住,与她琴瑟和鸣,间或外出赏花游船。
      而当薛墨不在时,她身边也有丫鬟小厮贴身伺候,如此这般,对比先前寄居他人之地的餐风露宿,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然而,快乐无忧的日子总是短暂,今年春末之际,经薛墨徐徐劝诱,于氏终于答应了苏谨玉作为侍妾入府的决定。
      对内在她面前施威,只道,如若不是有她于嫦秀,她苏谨玉不过就是薛墨养在外头的风尘女子罢了,要她念着她的好。对外则言明心记薛家,有此决定全全是为给薛府开枝散叶,希得天庇佑,早获麟儿。

      为何对外言明?此举或许在众人眼里会觉得多余繁琐,但在薛府却是头开先例。
      要说当年薛家还是农家的时候,薛家老太爷不过是一届穷苦书生,幸得月老天赐良缘,娶妻常氏,不仅为他薛家开枝散叶,生有三男一女,还不辞劳苦,农耕裁织样样不在话下,挣得盘缠供他赴京赶考。
      可以说没有贤妻常氏,薛老太爷就算是再有才学的一人也终将会被埋没,后来中举人之后,薛老太爷婉拒京城各权贵联姻之邀,不仅将正妻之位留给糟糠,还放言此生唯常氏一人,绝不另娶。

      此举轰动一时,成为京城茶楼饭馆人人饭后津津乐道的一段佳话。
      然人心不古,有赞同的,必定也有反对怀疑的,后者只把薛老太爷这豪言壮语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柄,只说人心难测,薛老太爷一举子怎么可能错过攀附权贵之利而放弃日后官运亨通的机会?想必只是装腔作势,想得朝廷重臣抬举自抬身价罢了。

      对此,薛老太爷并不觉愤然,只用自己的后半生细心呵护糟糠,以此表决心,直至花甲,薛老依旧与妻如此,众人才彻底相信薛老太爷当真说一不二,是至诚至信之人,由此他的更是名声大噪,并结交了不少知己良朋。
      薛老太爷则趁热打铁,与爱妻聊表衷心,立下薛家家规,除非正室无所出,并且同意娶小,否则薛家子孙一生只能娶一妻,违者将受家规处罚。

      而这也是薛墨百般讨好于氏让她同意将苏谨玉抬进府邸的原因,况且于氏本身因体寒无子,即使心存不甘,但为了薛墨的血脉自然是咬碎一口银牙也要装作贤良同意他纳妾之事,而至于以后她苏谨玉能不能好好地在薛府呆着那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在于氏眼里,苏谨玉不过就是一个分得她丈夫宠爱的卑贱之人罢了,是死是活与她何干。

      .

      缓缓垂下眼帘,望着青石铺就的地板,苏谨玉面露愁容地叹了口气。
      起初她还幻想着有薛墨的宠爱她至少还能有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后来她才发现,宠爱终究不是她能够自保的筹码。

      人前她要伺候于氏,一让她心里不得劲儿,留给她的便是辱骂或者惩罚。  人后她要伺候薛墨,薛墨正值壮年,迷恋床榻之事,每每她都要拖着疲累的身子去伺候于氏,而于氏看她一副得宠后的娇弱模样心里更是不甘,只寻机会,等她稍微一个慌神就罚她,挨板子或者做苦活累活儿都已是家常便饭了。

      难得今天于氏早早就去庙里上香了,说是要求菩萨保佑她早早为薛墨生个儿子,可她的肚子却还是没有动静,于氏对她更是不满意,只叫她一人天明之际必须早早准备好祭拜的糕点和香油等等。
      昨夜里薛墨就缠了她一晚上,早上却又精神焕发地离开薛府外出了,独留她拖着疲累的身子,一大早一个人忙里忙外的,整个人又累又困,才不小心在灶台旁打了一个盹儿就被于氏派来的嬷嬷抓个现行,直接一鞭子抽在她手上,疼得她冷汗直冒,瞌睡虫也跑了一大堆。
      好不容易等于氏走了,苏谨玉空得时间下来敷药时才发现手都肿成馒头了,这让她又是委屈又是愤恨不甘。

      日头渐高,已然是午时了。

      “夫人该是要回来了吧。”她抬头细看天色,泛着细细红血丝的樱唇喃喃低语道。
      现下是七月,天热,于氏喜在回府之后吃些凉粉去火气,她手里端着的食盒便是为她准备的。

      毕竟她是姨娘的身份,伺候于氏便是她每日的差事,若伺候得不好,惹得于氏心里不痛快,挨罚便免不了。
      尽管苏谨玉深深明白大多时候都是于氏看她不顺眼才罚的自己,而她的不顺眼便是因苏谨玉长得太过招摇,太过狐媚子,有碍她的眼。

      在得了“提点”之后,苏谨玉才放弃了钟爱的红衣和雕着各种花样的精美珠花首饰等等,只盘个简单发髻和穿素色衣服才勉勉强强入了于氏的眼,少了挨罚的日子。

      “得赶紧去府外候着了,不然又得挨皮肉之痛了。”
      思及此,苏谨玉赶忙低头转身准备离开荷塘,却不想一回头,一抹颀长的藏青色身影映入眼帘。
      她杏口微张,一双水灵的大眼闪过一抹惊慌后立马垂下眼,心里头带着深深的畏惧,还有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

      那个男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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