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07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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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始终记得，她与明智吾郎的初次相遇，是在秋末一个凄寒的雨夜。
那晚的雨势大得有些骇人，仿佛是有只看不见的手直接将整个滨名湖倒扣在了东京上空，以盼倾泻而下的湖水能够把这座无聊的城市给彻底淹没。
她惯例是最后一个离开俱乐部的。
在荒废了近两年后想要再重新赶上她的同龄人，意味着她必须付出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更何况下一个赛季的选拔赛已近在眼前，根据相关规则，假使她能够在这次比赛中取得个很漂亮的成绩，便是有八成的可能获取于四年后举行的那场最盛大的国际赛事的参赛资格。于是，为了不辜负对她给予厚望的教练以及花费了不少心力才将她送至东京继续艺术体操生涯的养父母，她每天都铆足了劲儿拼命练习，时常都是在近凌晨时分才返回宿舍。
若是忽略这瓢泼的大雨，那天亦是诸多个普通训练日的其中之一。
祈撑着伞走在返回宿舍的道路上。深夜人烟稀少，灌满她听觉的唯有噼噼啪啪敲着伞面的雨点声。这富有节奏的声响使她不由放空了思绪，结果一时不察竟一脚踩进一汪水洼里。积水溅起成片，一下将她的制服皮鞋打湿了大半。
祈停下脚步，她低头看了眼浸透了水的皮鞋，懊恼地皱起了眉。
忽然，她听到有一阵异常的嘈杂从她正经过的那条偏僻的窄巷中传来。若非她无意间驻足于此，怕是根本无法察觉这道几乎快被剧烈的雨声掩盖的动静。
祈迟疑了一刻，便调转了方向，往暗沉狭隘的巷子深处走去。
那时的她根本不曾想过，这一转身对她而言会意味着什么。
就像再富丽堂皇的别墅里也会存有若干个能够藏污纳垢的角落，光鲜亮丽的大都会中也隐匿着不少不见天光的阴暗之处，眼前的这片窄巷自然是其中之一。
祈小心地跨过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积起的水潭，往深黑的巷子尽头走去。距离越近，那几乎快被雨势隔绝的声音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她到达时不巧正窥见了这场不公平的斗殴中最惨烈的一幕：偏向消瘦的少年人被他粗壮的对手用凶狠的一拳击中了腹部。他踉跄地退了两步，却还是因重心不稳径直往后倒去。那脆弱的脊背重重撞上身后的垃圾桶，发出一声令人胆颤的闷响。而金属桶也随之倾倒，从扯破口的垃圾袋中撒出的秽物沾了他半身。
可殴打他的人并没有就此罢手，他再度上前扯住少年那几乎变形的衬衫领口，凭借力量上的优势将他整个人重新提了起来。
滂沱的雨水沿着少年人那张苍白的脸容流落，湿漉漉的额发遮住了他的大部分面容，唯有发丝的间隙露出了一只赤红色的、直白地写满了怨恨的眼睛。
只是此刻那种眼神对于他的敌人而言无疑是一道加剧了怒火的催化剂。因而施暴者大声地骂了一句脏话，随后抡起硕大的拳头，眼看着就要再一次朝着少年的面门砸下——
“你们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这条肮脏昏暗的、几乎人人都会对此视而不见的窄巷内，突兀地响起了一道似乎与其存在格格不入的清冷的声音。
“啊？”拽着他人衣领的男生暂时刹住了拳头的走势。他不悦地扭过头，正看见站在巷口的少女稍稍抬起了那把对她而言似是显得过于巨大的黑色雨伞的伞沿，露出一张精致漂亮的，却也略显得有几分柔弱的面孔。
“快滚开！别多管闲事！”
祈简单打量了下四周，这才发现除了视线正中的两个打人与被打的男生之外，巷子的阴暗处还另藏着三四个体态同样魁梧的身影。而刚才说话的，就是其中之一。
祈无视了那人话语中威胁的意味，继续说道，“如果你们不停手的话，我就要报警了。”
她说话时面无表情，语气也同样不见一丝波澜，但那几个不良做派的年轻人看似根本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甚是有个站得与她距离较近的人——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步履悠闲地向她靠了过来。
那人走到近前，高大的身姿从祈的头顶笼下一片颇具压迫感的阴影，“喂，我说你……诶？真巧啊，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祈略抬起眼，她也注意到对方的衬衣胸口的确绣着与她的制服外套上款式同样的校徽。
“难道说你是我们的后辈？”那人嬉皮笑脸地对她说着，“那么……可爱的小学妹，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反而一个人在这种地方闲逛啊？”当然他并不真正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因而也根本没有留给祈回话的时间，便顾自接着道，“啊我明白了，是不想回去吧？那不如跟着我们一起走吧，学长会带你去一个很棒的地方哦~”
然而祈再度无视了他的调戏。她的目光仍是笔直地投向巷中暂时处于僵持状态的两人。“如果你们不停手的话，我就要报警了。”她重复着一模一样的说辞，并极具行动力地从制服裙的暗袋中摸出了手机。
注意到她的指尖已经开始轻巧地在数字小键盘上连点，那几人纷纷有些慌了神。而被她直接忽略的那人更是有些恼羞成怒，“叫你别多管闲事你没听见吗？！”边说着，他边直接伸出了手，似是想把她的手机给夺走。
但就在下一秒，他就感到胸口一紧，就被迫强行停止了动作。高年级男生低下头，发现是一枚圆柱形的尖端抵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祈将她的雨伞挡在了两人之间，宽大的伞面遮住了对方的视线，细长的伞柄也在他们之间横隔出一段有效的安全距离。
失去了雨伞的遮蔽，祈瞬间就被倾盆的大雨淋了个彻底。但即便如此，她仍是执着地保持着一手持伞一手握着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面上的表情也诡异地没有产生任何变化，连眼睛也不曾眨过一下。
她的反抗行为使得男生的耐性彻底告罄，更何况这副处变不惊的寡淡模样的确又会让人无比恼火。于是这位人高马大的中学生干脆放弃了委蛇，彻底暴露出了自己的真实脾性，“既然你这么不识好歹，就别怪学长我对你不客气了！”说完，他蛮横地一把抓住祈挡在他身前的伞柄，显然下定决心要以暴力来逼她就范。
不料眼前的姑娘突然用力将伞往前一顶，之后松手的同时她的脚下也适当地往后退了一步。不多不少，正正好好地逃出了他的攻击范围。
而这一躲也为她争取到了几秒的有效时间。她退后的那一步刚刚站定，语音的讯号似乎也随之连通了。“喂，你好，”少女依旧使用着她那好似一滩死水般毫无起伏的口吻，对着她的手机道，“请问是警察局吗？”
报警电话被接通这件事令在场的所有不良少年都慌了神。现时他们再顾不得其他，纷纷如被猫追赶的耗子般撒腿往巷口的方向逃窜。不过挡在祈面前的那一个还是迟疑地停留了片刻，当然他最后也只是凶神恶煞地对她丢下一句“我记住你了”，就跟着其他人与他们一道跑走了。
混乱的脚步踩着遍地的水潭溅起层层叠叠的水花声。不过那些吵闹的声音终究是离他们越来越远，终是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世界立刻变得清静了不少，唯剩下雨水仍在富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祈沉默地重新捡回了她的雨伞，随后走到那名少年身边——他已经费力地撑着地面坐了起来——拢起裙摆蹲下身，将伞罩在了他的头顶。
这属实是多此一举，毕竟此时的两个人都已经浑身湿透了。
“你还好吧？”她问。外人听来这音色仍然是冷的，不过语气相较方才倒是变得略柔软了些。
少年木然地转过眼珠看她。他的眼下有块可怕的淤青，衬得那双无神的赤色瞳仁格外得阴郁黯淡。
但祈却对他在眸底翻滚的负面情绪视若无睹，接着说道，“很抱歉。我必须告诉你其实我没有真的报警。”为了向他解释原委，她特意将自己早已关机黑屏的手机拿给他看，“我的手机没电了。但是如果你需要的话……”祈的眼光落在他的嘴角旁，那里又微微地渗出了点血，只是很快就被从他发梢尖滴落的水珠给冲淡了，“我可以陪你去附近的值班岗亭……”
不想她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少年人蓦地伸出手对着她的肩膀重重一推。祈对此毫无心理准备，登时整个人往后倾倒，直接跌坐进了一滩水洼里。肮脏的泥水彻底浸透了她的制服裙，从身下没上的刺骨凉意逼得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而少年在推开她后就撑着身后的垃圾桶勉强站了起来，他从一个同样散落了垃圾的角落里翻出自己的书包，之后就踉踉跄跄地往出口的方向走。
他大约快走到巷口时，隐约听到有脚步声从背后追了上来。
“请等一下。”
他不耐烦地侧过身，看着那姑娘娇小纤细的身形匆匆从阴影中一点点浮现出来。她仍旧固执地举着她的雨伞，尽管雨水已经令她从上到下看起来都和自己一样不堪。凌乱地沾在额际的几缕发丝衬得这张清丽的面容愈发地楚楚可怜，似乎理所当然地会让人滋生出些许暴虐的、想要将其摧毁的欲望。
她按着胸口，稍稍顺了顺因奔跑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后才再次开口，“如果你不想报警的话，那至少……先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吧。”
说着她飞快地环视了一圈，目光很快就定格在马路对面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上。
“请稍等片刻，我很快就回来。”像是怕他会再度一言不发地离开，在说这话时她突然就强硬地把自己的雨伞塞进了他的手里，接着便一个人冲进漆黑的夜晚，向着这片潮湿的暗色中唯一的光源的方向奔去。
祈在便利店内迅速挑选了一些消毒与包扎用的急救用品，可她这副狼狈的样子外加购买的商品种类还是很难不引起店员的注意。祈好容易应付过店员的询问后疾步离开店里，但——果不其然——马路对侧已是空无一人。
时近午夜。这场在秋日极为罕见的暴雨全然不见一丝将要停止的迹象。她一身湿衣站在便利店发光的招牌下，感受着雨水沿着手腕淌过指尖最后一路滑进了塑料袋内，将药品的包装也染上濡湿的水痕。
祈就这么定定地注视着对侧黑黪黪的街道，半晌后无力地叹了口气。
她的雨伞，被那人给一并带走了。
之后的两周时间，祈都过得格外小心谨慎。她不认为那晚的不良给她留下的仅是一句心血来潮的空口白话，然而重要的比赛日渐近，她不愿节外生枝，只能时刻提防。为此她还不情愿地缩短了训练时间，减少单人行动的频率，就是为了防止对方会在某个出其不意的时点对她进行打击报复。
幸运的是直到祈的比赛结束，对方也没有来兑现他的威胁。
但这也不意味着那人会就此罢手，因此，在下一个赛季开始前这段相对较为空闲的时间内，祈就开始考虑该如何去解决这个未消的隐患。
那日清早她就是边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个问题边跟着宿舍的其他同学一道去学校。不过刚进教学楼她便发觉有些奇怪：大厅那张除了公布成绩外基本没什么别的实用性的布告栏旁居然罕见地围了不少人，期间还有些学生不断融入人群，目的就是想亲眼一睹那份今日新出炉的公告。
学生们堵得水泄不通，祈就算好奇也看不见公告的一角。恰好在这时，有个人矮着身子从人堆里挤了出来，祈仔细一看，发现这人正巧是她的同班同学羽柴。
“诶呀，早上好呀，望月同学。”羽柴也看见了她，笑眯眯地对她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羽柴同学。”祈回应着，又忍不住多瞥了眼布告栏，“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咦？望月同学你居然一点都没听说吗？！”闻言羽柴诧异地瞪着她，见祈一脸坦诚地摇了摇头，她才无奈地接着道，“看来望月同学一心都在准备体操比赛，所以完全没有关注这件事啊……就是这几天，学校里发生了件了不得的大事哦！”
她故作神秘地凑近祈的耳畔——祈抑制住了心头那股想要与她拉开距离的冲动——说话时还跟着压低了声音，“我们学校的五个三年级生，因为蓄意打伤了一个二年级的同学，被学校开除了哦！”
本校……五个……三年级生……？
这几个关键词顿时令祈展开了一段难以置信的联想，“那个，羽柴同学，这五个人中是不是有一个……”她拉着自己的同班同学，简要地描述了一下那日威胁她的不良的外表特征。
“诶？望月同学你居然也知道五十岚前辈吗？”羽柴同样意外地看着她，“没错，就是他和他的那几个狐朋狗友……”
伤人事件的影响比祈想象中更甚。今早的第一堂课结束后，学校特意召开了紧急集会，就是对此事向全校师生做出解释说明。期间得益于几个在教导主任发言时还在不断交头接耳的同学，祈才得知这件事被曝光后一度在网上引发了小范围的轰动。学校是迫于舆论的压力，不得不开除了那些个涉事的学生。
但实在是太过于蹊跷了。半个月前威胁过她的不良少年，在半个月后居然会因为恶意伤人而被学校开除……
祈无端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怎么的，她的思绪突然就回到了当时的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雨中被这几个不良殴打的少年，以及他藏在湿透的额发下满是阴鸷的眼睛。
尽管当时他的衣服上被垃圾染上了大片的污渍，但祈还是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件衬衫胸口位置，亦是有着与她以及那几个男生同样的徽章。
这么说，“他”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所以，伤人与开除……这件事会与“他”有关吗？
不过，既然木已成舟，再细究这些事也没什么意义。况且他在那晚选择了自行离开，这大概就意味着他应是不想……或许也不会再与她产生丝毫的交集。
祈这么想着，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望月同学——！！”
居然又是羽柴，她隔着整个在午休时变得乱糟糟的教室，在前门的附近向她用力招手，“望月同学，有个二年级的前辈找你！”
二年级的前辈？祈一脸茫然地起身。要知道她从未和本校的任何一个二年级生说过话，更想不到那人会有什么事需要特意来她的班级里找她。
“羽柴同学，”出门前她小声地询问替对方传话的羽柴，“请问……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没想到，羽柴居然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是今年新上任的学生会副会长哦！是个长得很帅，性格也很温和的人！”
这个答案令祈愈发一头雾水。她实在想不到新上任的学生会副会长会和自己产生什么联系。她顶着满头问号走出教室，就见确实有个人正在教室外候着她。
“那个……”
可在看清那人的面目时，祈的疑问倏然哑在了喉咙口。
片刻前还在想着该是要保持距离的人此刻竟然就站在她的面前。他面上的伤痕早已痊愈，头发与制服也打理地妥帖齐整。见她出现，那张清俊的脸上立刻展露出了一道温柔和煦的笑容，“你就是望月祈同学吧？我是二年级的明智吾郎。”
他将握在手中的、属于祈的那把黑色长柄雨伞递到她眼前，苍白的手指与纯黑的布料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反差感，“我是来归还上回借走的雨伞，”明智微笑地说着，紧盯着她的红瞳中却闪烁着如同锁定猎物的捕食者一般冷厉的光，“……并来向你表示感谢的。”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07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