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分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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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大司马大将军对吃食上并不讲究，又或者不愿表现出什么偏好，唯独似乎是喜欢吃葡萄。
于是御膳常备这种西域水果。
刘彻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小小的酸酸的东西。他喜欢的食物向来是要大个的，味道要鲜明——水果自然是要极甜的，最好是能去皮没有核的。
他总是想不通，为什么卫青就偏偏喜欢这么个吃起来麻烦又不够甜的怪东西。
莫非但凡是西域的，仲卿都要另眼相看？
皇帝的思绪就此从面前一盘半青半紫的葡萄飘向了高台下站得笔挺的汗血宝马，卫士们腰间别着的精钢宝刀。
哼，果然只要是西域的，都是好的。
“传，大将军。”
“回陛下，大将军正在皇后娘娘那里。”
“那就把大将军的午饭也摆到朕这里来。”
“诺。”
卫青远远地走过来，看到的就是陛下这付拧紧了眉头远眺的神情。
刘彻坐着不动，依然是挺直了背脊拿居高临下的眼光斜睨着伏下的臣子。
大将军久未着甲，只是一身寻常布衣，厚厚的也不知道裹了几层，弓起的背上不显一点骨架。
君臣间虽然不常像这样在一起吃饭，却毕竟是天天见到，一时竟然无话。
卫青吃饭还是一如既往地神速。
刘彻看来看去，渐渐气结，明白不到这顿饭吃完他是不会抬眼的。
“卿最近常和董仲舒来往？”皇帝故意在对面低着头的人嘴里东西嚼到一半的时候发问。
侍立在旁边的春公公神色如常，眼角瞟到另外一位小公公有些变了脸色，心知今晚朝臣们的新闲话便是陛下质疑大将军与儒门结党了。
看到那人猛然抬起头来，双颊并不见丰硕，脸色却有些发白，皇帝心知并不仅是因为刚才差点噎住的半口饭。
“朕曾招董仲舒侍膳，那老儿也是如此吃法。”刘彻漫不经心地挑乱盘子里精心摆好的图案，“他后来跟朕说，儒家讲究‘食不语’……”
那人的面上渐渐回转过来些血色，却终究是比往年苍白了下去。
皇帝的眉头又忍不住拧了起来。
太监们来来去去，收起午膳，又将之前洗净的水果摆了上来。
果然，那人还是伸手去取了葡萄。
接下来必定他会说……
“陛下，今日的葡萄甚甜，陛下尝尝？”
那一堆半青的小东西，光看着也知道有多酸了，这人对吃也太不讲究了吧……然则看那人眼里倒是有些少见的期待。
刘彻忍不住拈了一个来吃。“啧，酸！一点儿也不甜！”
那人一脸无辜，声音里有一向的惶恐和一丝莫名的失望，“臣以为，同一串里的葡萄都是一样甜……”
“朕再不吃了！”刘彻拿了个大桃子，一口咬下去，脆甜多汁，“卫青，朕看你平时从来不挑剔吃的，可是也不至于喜欢吃这么个又酸又小的东西吧？”
“臣……臣见识有限，觉得葡萄就很好了。”
皇帝懒懒地挑眉，“朕还是喜欢咱们大汉的桃。”说着，将手里已咬了一大口的肥桃往对面一伸，“你尝一口，保证再也不要吃那个番邦果子了。”
卫青忙低了头，“臣觉得，还是葡萄……”
自然是知道那人总是这个脾气，虽然不争辩，也不曾转过定下的念头。皇帝没了兴致，狠狠地一口咬下半个桃子。
后世的人们常说，武帝从小就不喜读些古人写的陈词滥调，凡事都喜欢提出自己的看法，最恨的就是循经据典，一口一个齐桓公曰秦穆公云。
这些说法其实在他还在位时就若隐若现，然而他自己从来是不在意的——如果不是有些小小得意的话。
后来那个倾动的时代的主角们都老了。
再后来，有一些死了。
有一天，那个英明神武的皇帝也明白，落幕的时候将近。
未央宫的午膳还是一如既往，饭菜依旧被皇帝习惯性地拨得很乱，只是不知不觉间几乎少不了多少。
饭后，宫人们依旧摆上水果，那些皇帝曾经爱吃的硕大的，极甜的水果却很久不曾被拿起。
老宫人们依然坚持陛下是不喜葡萄的，只不过是因为年纪大了，胃口小了，才会青睐那种个小微酸的东西。
刘彻有时候也会在昏黄的油灯下想，《韩非子》那本小册子，明明是小时候在太傅眼皮底下读过背过的，那时却一点也没有想到。
许是那个透着悲哀的小故事并不精彩，又许是从没有将两人的关系想到那个上面吧。
分桃给卫灵公的弥子瑕背了千古骂名，死状凄凉，依那人向来的小心谨慎只怕是时刻悬在心头。
确实，想来想去，也只有葡萄。
幽深的目光流连在小小的晶莹的水果表面，有些模糊。
皇帝小心地挑选出一串里面颜色最深的那颗含进嘴里。
守在几步外的宫人似乎听见早已白发苍苍的陛下含糊的说了句“确实甚甜。”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分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