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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智斗 ...

  •   回家后的第二天,万大嫂子就拿着工钱走了,钱婆子的承诺落了空。

      玉姨娘一死,她就必须走——原本就是为掩人耳目,所以才特地请了短工,又怎么可能留下她多事?

      这个道理,紫鹃是明白的,钱婆子也心里有数。其实万大嫂子不是猜不到,只是人走投无路时总会想得太美,平白地受了钱婆子许多窝囊气。

      临走前,紫鹃把自己的银项圈送给了她。

      这是她唯一有权处置的财产,不过是小孩子的玩物,对于穷人来说却是一笔巨款。万大嫂子死活不肯收,紫鹃便偷偷塞到了她的包袱里。

      这是重生后第一件让人高兴的事,一想起万大嫂子那张充满希望的笑脸,紫鹃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个好人。那些人都不喜欢她,是他们的错,他们瞎了眼!

      因为还有热孝在身,不能冲撞了笃信鬼神之说的潘母,这几天紫鹃还是住在了空荡荡的西厢房。

      第一天万大嫂子送她回去,走在半路上遇到了王嬷嬷提着食盒过来,后来就变成了万大嫂子自己去取饭。万大嫂子走后,这个活儿成了钱婆子的。整整七天,紫鹃没有回过正屋。

      钱婆子总是见到紫鹃在发呆,有些奇怪一个五岁的孩子独自住着竟然不吵不闹。最近她很忙,只要不烦她,她就乐得轻松,也不问是何缘故。

      紫鹃闷不吭声,心里却是明镜似的,全是因为那一记耳光,让祖母心中不喜了。

      不管她怎么胡闹都不打紧,但是绝不能对祖母和爹有丝毫的忤逆。事实上,她从来没对他们忤逆过,不过气得胡说八道时无意间言语冲撞是的。每当那个时候他们也不打骂,只是疏远冷淡,然后家里自然会有人见风使舵地欺负她,让她体会到失去了他们的宠爱自己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其实用不着这些手段,只要他们一个眼神她就会慌了,觉得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道歉到得到他们的原谅为止。

      这一回也一样,很快那些欺凌就会来了。紫鹃并不后悔,如果再来一遍还会那样做,只要能见娘亲的最后一面就是值得的。

      只不过她算是真明白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也不能任性了。

      想一想也怪没意思的,他们永远都不会真心喜欢自己,还去跟美凤争宠,争什么?有什么好争的?

      出了头七,钱婆子重新换上谄媚的笑容:“紫鹃小姐,想祖母了吗?老奴这就带你去,你可欢喜?”

      不是紫鹃不想出去,而是那张门一直紧锁着,她却说出了颠倒黑白的话,似乎只要她这么轻轻松松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那些丑陋就都能一笔勾消了。

      紫鹃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在她的眼里前面那个肥硕的大屁股已经是个死人,她不与一个死人论理儿。

      雨过天晴,阳光明媚,阴霾全都一扫而空。被雨水打落凋零的杏花又恢复了生气,一朵朵绽放在枝头更加娇艳了,不想错过本该属于它们的好时光。

      阳光雨露都是上天的恩泽,凡人没有报怨的资格,只能默默承受。

      那道门槛差不多到了紫鹃的大腿根处,她手脚并用才能爬过去。

      钱婆子自顾自地走在前面,浑然不觉紫鹃已经落下了一大段路,更想不到要帮帮她。

      “我觉得这儿,还有这儿再绣几朵花会好看些。”明明对这身灰鼠褐的褙子很满意,潘母仍是鸡蛋汤里挑骨头。

      王嬷嬷的眼睛骨碌碌转了转,笑道:“我看已经很好了,再改就太花俏了。天衣坊是皇商,寻常百姓花钱也买不到。要不是沾了老太太的光,我一世连摸都摸不着这好东西呢。老爷这次是得了脸了,花夫人把压箱的宝贝赏赐了下来,才穿了两三回,下过一次水,跟新的一样。老奴我可不敢揽这活计,得找个配得上天衣坊的好绣工才行,咱们家里的哪个女人都干不了。老太太早年的绣工自然没说的,可现儿今的眼也花了,怕是绣不成了。若是绣得不好,毁了这衫子,可就白瞎了花夫人的赏了。”

      “你这张嘴越发会说了,好吧,就听你的。”潘母一扭头见到紫鹃,愣了一下,厌恶的神色在一瞬间变成了最最慈祥的笑容,张开双臂,用大人们自以为亲切的嗲声嗲气说,“小鹃鹃,想祖母了吗?呀,你的小脸怎么尖了?哦哦,这阵子受苦了,我的小鹃鹃!”

      娘亲临终前的叮嘱,万大嫂子临行前的劝告,全都言犹在耳,紫鹃心里明白最好是扑上前去,抱着她的大腿甜甜地唤声“祖母”,可是以她的性子实在做不出来。

      潘母皱了皱眉,笑着幽怨地说:“这才几天,连祖母都不认识了吗?”

      最近她有些心神不宁,把潘家的前程全压宝在紫鹃的身上到底对不对,又不能笃定了。

      因为一切都是建立在完全掌控之下,而那记用尽全力的耳光,那个毛骨悚然的眼神令她突然间惊觉,万一哪天紫鹃变得不听话了该怎么办?

      她不想见到紫鹃,甚至想要放弃她,可是在还没找到替代方法之前绝对不能放手。

      这孩子已经五岁了,快要记事了,潘母暗暗决定再也不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了,以后要不然就一直哄着宠着,要不然就干脆砸了毁了。

      她的全部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却以为别人看不出来,或者看出来也猜不透,表演拙劣而轻浮。

      紫鹃看得心里五味杂陈,钱婆子忙把她推到前面:“紫鹃小姐,快叫人!你不是总嚷嚷要见祖母吗?”

      “祖母。”明明知道都是假的,她的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放长线吊秦朗那条大鱼,紫鹃却只能无奈地一声叹息,谁叫她不是潘家人呢?

      为了生存和复仇,其实自己也在利用他们,不是吗?

      命运弄人,也许这就叫做孽缘吧?

      “好,还没有忘记祖母。”潘母招招手让紫鹃走近些,弯下腰和颜悦色地说,“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没闹腾吧?”

      钱婆子抢着说:“紫鹃小姐很听话,不吵也不闹,一点儿也不用人操心,是真正大家闺秀的做派,老太太教得好。”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竟然会帮自己说好话?紫鹃疑惑地看过去,那张老脸红口白牙没有半点愧色。

      其实钱婆子也同样意想不到,她以为玉姨娘一死紫鹃就失了宠,所以被打发到了西厢房不管不顾,可是刚见面她就发现自己弄错了。潘母对紫鹃还和往常没有两样,比对美风和元儿还要亲得多了,简直是心头肉。

      这孩子也不知怎地,在西厢房凶巴巴的象要吃人的小老虎,偏偏到了主屋就变得畏首畏尾,竟然连人都不认识了,若是让老太太以为自己挑拨她们祖孙就坏了。

      主子的心是海底针,没有等到明确的表态之前钱婆子决定还是顺着来,反正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是吗?”潘母冷冷一笑,“前几天她还吵着要到山上去。”

      “小孩子嘛,想到一出是一出,以为我们是去上山玩,死活要跟着,老太太也是同意了的。”钱婆子眼珠骨碌碌乱转,察颜观色,又忙不迭地改口说,“那是最初两天,后来想老太太了,总嚷着想要回来。这世上紫鹃小姐跟老夫人最亲,任谁也比不了。”

      终于紫鹃想明白了,不由得暗暗好笑,既然她愿意替自己遮掩便由得她,尽管遮掩得漏洞百出。

      潘母才不相信钱婆子的鬼话,却懒得戳穿,然后听她的抵赖,为没有对证的小事浪费精神,问道:“玉姨娘临死前和她说话了吗?说了些什么?”

      “没……”钱婆子又机警地说,“哦,说了……那时玉姨娘已经有些神志不清,说的全是些胡话。潭洲的土话难懂得很,老奴学也学不会。紫鹃小姐只瞧了一眼,就再也不肯进那个屋了。”

      潘母低头问紫鹃:“你见到你娘亲了,可欢喜?”

      钱婆子再次插嘴说:“那个时候玉姨娘都不能看了,紫鹃小姐怕还来不及,怎么会……”
      潘母一道严厉的眼风扫去,钱婆子立马闭了嘴。

      这回非得靠自己了,紫鹃咬着手指头,茫然了许久才说:“不喜欢啊,她长得好丑,我不喜欢她。”

      这话最终取悦了潘母,戒心卸下了一大半,哈哈大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你娘亲不丑,当年是潭洲出了名的大美人啊!”

      过关了!紫鹃一阵心跳,只有天知地知,这句话这个神态她独自演练过多少回了。

      潘母站久了腿有点累,坐到了大师椅上。

      “这孩子今天无精打睬的,平日里早就闹腾开了,莫不是病了?”王嬷嬷摸了摸紫鹃的额头,“没发烧呀!”

      潘母心里仍有些不踏实,问道:“你还记得那天的事吗?”

      紫鹃歪着头,装做想不起来了。

      变成了小孩子不被人看在眼里,说的话不管用,力气小连打人都没威力,有诸多不便,但有点好处就是可以放心大胆地装糊涂,不想回答,回答不了的问题就不答。

      潘母不放过一个细微的表情,又不想吓着了她,学小孩子撅着嘴说:“前几天你打了祖母。”

      “是啊,那天你真是没规矩!”王嬷嬷叫了起来,“老太太最疼你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紫鹃重重地点了点头,小辫子也跟着甩了几下,细细的脖子象是要承受不了她的大脑袋,让人担心会被折断,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象是滴着露水的黑葡萄,委曲可怜得很。

      这是紫鹃轻易不用的杀手锏,某人说过,那个小眼神能把人的心都化了。

      到底还是孩子,太娇纵了偶尔无法无天也是有的。她和自己每□□夕相处,没有人会教她那些,也没有人能有机会挑拨,而钱婆子绝对不敢多嘴。潘母暗笑自己太多心:“园子里的石榴熟了,昨儿个才摘下来的,味儿不错。王嬷嬷到里屋拿些出来,给我的小鹃鹃尝尝鲜。”

      好不容易养成了混世小魔王,才几天不见就蔫了,潘母决心浇点水施点肥,把她再养回来。

      钱婆婆端来紫鹃专用的小板凳,让她用椅子当桌面,又给她系上了小兜兜。

      紫鹃这才感觉后背已经汗湿了,粘粘的,暗道总算是混过去了,就跟三堂会审一样啊!

      潘母上下打量了一下:“小鹃鹃,你的银圈圈呢?今天怎么没戴?”

      她的声音越来越柔和,眼神越来越亲切,紫鹃也放松下来,象往常一样大喇喇地说:“赏人了。”

      那只银项圈值不少钱,潘母不善地朝钱婆子看去:“你赏谁了?”

      唬得钱婆子忙摆手说:“老奴可没拿,紫鹃小姐别乱说!”

      “赏万大嫂子了。”原来只要有心,瞒天过海并不难,紫鹃答得很爽脆,笑得眉眼弯弯,象是在等着得到表扬一般。

      在旁人看来她就是安生不了多久,只要一有人哄着捧着立马又会故态复萌,那个洋洋得意自以为是为所欲为的二小姐又回来了。

      “那是你爹过年给你,你怎么能乱给人呢?你一个,你美凤姐一个,这下子光她有,爹不会再给你买了,你可别哭!”既然当孙女儿养着,就不能让外人挑了理儿去,总得要一碗水端平,原想着她不识宝,戴在她身上就是个摆设,没成想一转眼没了。人已经走了几天了,追不回来了,潘母一阵肉疼。

      “我是主子,我想赏谁就赏谁,想罚谁就罚谁!”说着紫鹃心生一计,跳起来嚷着,“万大嫂子对我好,我就赏她,钱婆子坏,我要命人打她!”

      钱婆子还在感慨万大嫂子扮猪吃老虎占了大便宜,谁知小兔崽子紧接着就告起状来,慌得忙地说:“紫鹃小姐可不兴乱说,老婆子这些日子尽心尽力地在跟前伺候,你忘记了?”

      “你坏!”

      “我哪儿有?”

      “你坏,你坏,你就是坏!”

      “紫鹃小姐年纪小不懂事,老太太可得为我做主啊!”

      一个梗着脖子一口咬定,一个死不认账,紫鹃还一头朝钱婆子的肚子上撞去,连踢带打的。屋子里闹哄哄的,屋顶都要被掀翻了。

      潘母听得烦,懒得管猫狗打架。毕竟上了年纪,有些累,眼神也不大好使,被紫鹃那生疏的演技蒙混了过去,心里算计着,看起来紫鹃又有了生气,用不着费心哄过来了。

      “来,来来,吃石榴!”王嬷嬷端着果盆走了过来,打浑说,“钱婆子象个小孩子似的,跟紫鹃小姐较什么劲?难道是想抢她的石榴籽儿吃吗?”

      “我看八成就是这么回事。”潘母勉强挤出个笑容,“既然她想吃就分她一个吧,老大不小的了。小鹃鹃,你说行不行?”

      “不给!”虽然早就知道不管用,不会给自己做主,紫鹃还是心里不是滋味儿。

      曾经,她把她当成最亲最亲的祖母,想要将来好好孝敬她,真是把心都掏给她了。

      她们没有骨肉相连,难道那些心意就看不见吗?

      明知承恩侯府就是个大火坑,他们还是把她推了进去,人的心怎么能这么狠呢?

      唉,罢了,好歹有养育之恩,就当是欠了她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智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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