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戒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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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干什么？”万大嫂子熬好药端来了，站在门口说。
钱婆子不以为意，连头都没回，一用力终于把那只镯子撸了下来，摩挲了两下，又掂了掂，笑眯了眼：“嘿嘿，早就说过嘛，这镯子会变成我的。”
“你不能拿，那是玉姨娘的，紫鹃小姐还在边上看着哩。”万大嫂子把药碗放在桌上，怯怯地说。
总算有人说句公道话了！紫鹃跑到她的身边，有些安慰，又有些心酸，竟然沦落到要依靠一个仆人了。
钱婆子把镯子揣进怀里，扬起下巴说：“玉姨娘已经死了！大太太说这里的一切由我处置，哪里轮到你来多事？你放心，我不会吃独食的。柜子里还有两身半旧的夏衫，归你了！”
“玉姨娘死了？”万大嫂子双手合什朝上拜了拜，“玉姨娘的身子还热乎，你就拿她的东西，不怕她变成厉鬼来找你吗？”
“人都不怕，还怕什么鬼？”钱婆子一哂道，“就算玉姨娘要报仇也得轮不上我，跟你这没见识的乡巴佬说不清，你听不懂的！我劝你少听点庵里老姑子的胡话，用自己的脑子多想一想，别尽做傻事！”
万大嫂子低头瞅了眼紫鹃，紧锁着眉头：“为人不要做亏心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些话说得没错。”
钱婆子烦了，双手叉腰：“我要定了，你又能拿我怎么办？行善积德若是有用，你就不会克死了两个相公，儿子又患上重病了。识相点，下次家里请人帮佣，我在大娘面前帮你美言几句，让你到潘府赚工钱，比守着山里的几亩薄地强。再这般不识趣，我可不管了！二娘子的事一了，你就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看什么时候能治好你儿子的病！”
这份工钱对她很重要，万大嫂子面露难色，绞着衣角，几番想再劝，却一而鼓再而衰三而竭。
拿捏住了万大嫂子，钱婆子冷哼一声，又摘下了一对耳环，大模大样地朝门外走去。
“多少还留一点吧，别全拿光了，给紫鹃小姐留点儿念想。”万大嫂子用小得蚊子哼哼的声音说。
钱婆子转过身来，轻蔑地说：“万大嫂子，紫鹃小姐才五岁，听不懂你的话，你就别白费心思在这里巴结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也拿了二娘子好处，别当我不知情。”
“我拿了什么？”万大嫂子抬起头，茫然问。
“真当我不知道？”钱婆子啐了一口，“真叫做不见棺材不掉泪！你那张老实巴交的脸骗别人可以，却骗不了我！本来我还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不要非得逼我说出来。”
“我来的时候二娘子就病着，月例钱全放在了你手里，一应用度全是你从外面买来，她的手里没钱，拿什么好处给我？”万大嫂子恍然大悟，飞快地跑到隔壁屋里，一会儿取出了一枚金戒指，“你说的是这个吗？”
紫鹃悄悄退了两步，离她远了点，暗道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死去活来居然还没学乖，只因为听人家说了几句好话，就轻易地相信了一个才认识陌生人。
所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万大嫂子处境艰难，正等着钱用，怎么可能不打歪主意？
万大嫂子急急地解释说：“那是玉姨娘的东西，只是让我保管，等紫鹃小姐成了亲就要还给她的。”
“说得倒是好听！这话你骗三岁的小孩子吗？”钱婆子摆明了不信。
紫鹃心中一动，跳起来把她的手拉低一看，那枚戒指似曾相识。
“现在还不能给你，你还太小，别弄丢了。”万大嫂子柔声说。
没错，就是这个！中间刻了一朵小小的宝相花，内侧还有一个米粒大小的“段”字。
成亲三天后，听说有个乡下女人找自己，紫鹃当是打秋风的，命王嬷嬷去打发，结果王嬷嬷带了这只戒指回来，就把人赶走了。紫鹃心中疑惑，无奈那阵子自顾不暇，便没有追查下去。
原来这就是娘亲的遗物，万大嫂子没有撒谎，她确实没有贪图钱财。
可惜自己完全不知道它的重要，把这枚戒指往首饰盒里一扔就没再看过一眼，真是罪过。
看了看天色不早，钱婆子没有耐心了：“跟你直说了吧！玉姨娘的丧事不要指望大肆操办了，十有八九会草席子一卷，丢到乱葬岗上。反正我没闲钱，你要是真心想做善事，想要得好报，就掏银子吧！玉姨娘入土为安了，兴许上天一发慈悲，你儿子的病就好了。”
“我……我……”万大嫂子嗫嚅了半晌，把荷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总共才两钱散碎银子，苦着脸说，“我只有这么多。”
钱婆子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这可怎么办呢？漂亮话谁都会说，可是办起事来一点儿用都没有！”
紫鹃眼珠转了转，仰着小脸冲钱婆子嚷道：“别吵了，给你便是！”
钱婆子说的是真的，潘家真的会那样做。
他们说娘亲不守妇道，不准她去扫墓，连墓地在哪里也不告诉她。
如今想来，可怜的娘亲说不定早已尸骨无存。
为人子女，不知情便罢了，既然知道了就断没有听之任之的道理。无奈自己这副皮子才五岁，办不了事，说出的话也不管用，这些身外之物能用到刀刃上再好不过。
“这……”万大嫂子生怕她听不懂，费力地解释着，“紫鹃小姐，你不懂，这些东西对你来说不值钱，但是很重要。以后你长大了，会想起你的娘亲，可是你已经见不着她了，有这些心里会舒坦点。”
直到这个时候钱婆子才认认真真地看向紫鹃，越看越觉得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些古怪。
在潘母的精心栽培之下，紫鹃人小鬼大，气派十足，稍有不顺心就大吵大嚷，和现在的神气很象，但又不完全一样。钱婆子说不上来那种异样，直觉到危险，竟然不敢说话了。
嫌少吗？紫鹃把心一横，从万大嫂子手里夺过戒指，朝钱婆子丢了过去，大喇喇地说：“这个也给你，快滚！”
反正全部都要拿回来，暂且让她保管一阵子也无妨。
“别……”万大嫂子发出一声惊呼，虽然心知这戒指对紫鹃的意义非比寻常，却来不及阻止了。她笃信因果，叹了口气没再多说，默念了几句佛经，作罢了。
等那物抛过来钱婆子才回过神，海底捞月地狼狈接到手中。那劳什子落在她的眼里，顿时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眯着眼笑出了牙花子：“老奴这就出去禀报老太太，紫鹃小姐跟我一起回正屋去吗？”
“不了，我还要在这里玩会儿。”紫鹃挥了挥手，“你先走吧，她会送我的。”
钱婆子想不通死气沉沉的西厢房对一个五岁的孩子有什么吸引力，但这并不是她最关心的，只要银子到了手，她爱在这里待多久不关自己的事。
飞快地转了几个念头，钱婆子说服了自己，欢天喜地地走了。
“把事情办得漂亮点！”紫鹃不放心，又在后面加了一句，虽然明知会没有多大用处。
这句话是潘母的口头禅，兴许是小孩子学了嘴，钱婆子没往心里去，头也没回地随便应了一声。
万大嫂子叹了一口气：“紫鹃小姐，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可没法陪你玩，你能自己一个人待着吗？”
“嗯。”紫鹃点了点头，静静地走到床边。
她竟然不害怕？万大嫂子深感诧异，刚想开口，又思忖着她是出了名的坏脾气，只怕会自讨没趣，再说了，玉姨娘怪可怜的，让她的多陪一会儿也好，于是她悄悄地退了出去。
重生之后发生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每一桩都改写了她十多年的人生，太多的是是非非，需要时间理清头绪，才能想好接下来何去何从。
要把娘亲的遗物拿回来，要报了上辈子的仇，还要找到亲爹，不能做到这三桩事会让她抱憾终身，重生就没有意义了。
一定得要赶快，钱婆子一进了城，或是她儿子到庄园走一趟，娘亲的首饰就会全都进了当铺，一件件失散掉，再也找不齐了。
小小的家生子要想向主子讨回公道谈何容易，不要到头来又做了枉死鬼。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痛快，但同归于尽是愚蠢的，用第二次的生命换负心汉一死太不划算了。
只知道爹有可能姓段，就跟海底捞针一样难……娘亲什么也不肯说，难道爹已经不在人世了？
紫鹃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眼神却是坚毅，小小的拳头一直握着没有松开过。
万大嫂子忙完了，回来只见她还是坐在床边，背影孤单又凄凉。
和钱婆子一样，万大嫂子也发觉紫鹃今天的举止处处透着古怪。她理解为菩萨开了眼，玉姨娘的鬼魂显灵，是那么理所当然，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多想。
“我送你回去吃饭好吗？”万大嫂子连问了三次紫鹃才回过神来，默默地点了点头。
被万大嫂子牵着手朝外走，在回廊上紫鹃突然看到天井里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象是没有打扫，又象是故意摆在那里的，不禁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哪里？”顺着紫鹃手指的方向看去，万大嫂子解释说，“那是你娘亲用过的药渣，把药渣倒在外面能保佑病人早日康复。”
这是迷信的说法，其实真正的用意是让路过的郎中看到，万一遇上了名医，人家好心指点两句说不定就能救了一条命。说起来这种机会实在是很渺茫，但是病急乱投医，只要有一线机会人们总会想要试一试。
潘家住在山上，几乎没有行人路过，也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况且万大嫂子不知道原因，按照自己的理解，竟然放在了天井里。
刚才来时心里记挂着娘亲没有留意，直到这会儿紫鹃才发现，挣脱了万大嫂子的手，冒着大雨冲进了天井里，用脚拔开那些药渣，才看一眼就发了呆。
万大嫂子忙跟着跑过去想把紫鹃拉回来，可是她连踢带打不肯走，只好强行把她抱了回来。
“这些药全是我娘用的吗？你和钱婆子没服药吗？”紫鹃的音都发颤了。
“小祖宗，我们穷人命贱，有病只能硬顶着，哪儿来闲钱吃药？”万大嫂子一边掏出帕子给紫鹃擦干雨水，一边说。
她圆圆的小脸，齿白唇红，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儿都那么招人疼，也不知道怎么生的，是她这辈子瞧见的最好看的小孩子。万大嫂子是真心喜欢这孩子，恨不得抱着亲一口，心想难怪潘母不在乎她是一个庶女，宠得没边儿了。
“啊——”紫鹃胸中憋闷，快要透不过气来，对着铅灰色脏兮兮的天，声嘶力竭大吼一声才吐出了这口怨气。
娘亲的病是忧思郁结，应该服些养心安神的温补药慢慢调理，可药渣里赫然有乌头，这是味补火壮阳的虎狼药。
早就看到娘亲的指甲乌黑了，因为有些疾病也会造成这样的状况，紫鹃没放在心上，直到看见乌头才有了结论——她不是病死的，是被人害死的！
所有的用度都是钱婆子带进来的，她就是凶手！
不仅要拿回娘亲的遗物，给她一个教训，她还要她死！
她必须给娘亲偿命！
作者有话说第5章 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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