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归来兮 ...
-
红木拔步床上睡着一个小小的女孩，才五六岁年纪，脖子上挂着银项圈，薄毯早就被她踢到一边，露出的小肚皮随着平稳的呼吸一起一伏，白白胖胖可爱至极。
一声炸雷，她蓦地睁开眼，晶亮的双瞳在黑暗中闪烁。
被貔貅镇纸连砸了四五下，头上流了那么多血，居然没有死，潘紫鹃冷冷一笑，到底是不敢往死里打，还是手下留了情？
成亲才几天就新婚夫婿就对她大打出手，证明那些甜言蜜语全是假的，全是骗人的！
承恩侯府唯一的嫡子，很了不起吗？嫁给他不是高攀，他应该心里有数，居然还敢打人，反了天了？
“姜世英，你等着！”潘紫鹃攥紧拳头说。
正在愤懑难平之际，隐隐听见有人声，潘紫鹃竖起耳朵，听出是祖母和爹在说话。
昏暗中家俱的轮廓，空气中淡淡的檀香味，她这才发觉回到了自己家里，睡在了祖母的大船上。
得要告诉他们，姜家没一个好东西！潘紫鹃忙翻身下床，却滚到了地上。
抬头望了望高高的床沿，揉揉摔成八瓣的小屁股，潘紫鹃愕然，然后连滚带爬地朝门口跑去。
母子二人正说得起劲，全然没有留意到门口多了一个小人儿。
在后来的日子里，潘紫鹃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会死而复生，为什么活过来后不是生命中的任何一天，而是这个仲夏日的午后，为什么要恰好变回五岁，为什么老天爷要把丑陋的真相放在她的鼻子尖下，逼得她非看不可，为什么改变心意，不让自己这辈子再糊里糊涂地过下去了。
“让他当小厮服侍紫鹃，由紫鹃这孩子做恶人，我们在中间可进可退，适时安抚一下，将来他一定会对我们心存感激的。紫鹃才五岁就够磨人的，以后更是不得了，谁服侍她都不是桩好差事，我们再不露痕迹地挑拔一二，秦朗这些年不会好过。反正将来他要恨也是恨紫鹃，不关我们的事，说不得还对我们感激涕零。横竖都是我们得利，这笔买卖划算！”
“到那个时候我们再来一个大义灭亲，他就是我们潘家两代人能依靠的大树，我闭了眼也……”
不是她存心偷听，她还没学会这样的心机，她只是被惊着了，惊得说不出话。
亏他们想得出来，其逻辑严谨、创意新奇、结构完整、剧情跌宕胜过了京城勾栏瓦肆最好的说书先生，就连乡间最吝啬的土财主也该欣赏他们的物尽其用，连汤汁儿都没有浪费。
“紫鹃，你怎么在那里？”她还很小，还听不懂他们的话，潘坚仍是很不悦，象是当场被捉住的贼，恼羞成怒。
“凶什么？”潘母瞪了潘坚一眼，张开双臂亲亲热热地唤道，“我的小鹃鹃醒了？快到祖母这里来！”
她的笑容太僵硬，她的温情太虚假，潘紫鹃觉得一阵恶心。
潘坚皱了皱眉，她长得太象韩玉容了，将来保准是个美人儿，万一和秦朗日久生情，岂不是名符其实地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在自己看来，这孩子一丁点儿的好处都没有，但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呢？男人嘛，毕竟都是好色的，比如他自己。
想了想，他扭头说，“她还才五岁，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清楚，只会哭闹。把秦朗交给美凤亦可，她的性情倒也老辣，长大了是个能办大事的，前几天一瓢滚开的水灭了一窝的蚂蚁。紫鹃不过是会闹腾，有点小聪明，下不得狠手。惠芳杖责个下人，打得狠了些，她竟然在旁边哭了半晌，烦都烦死了。”
没准秦朗是侯爷的儿子，将来嫁进侯府的只能是美凤，岂能便宜了小杂种？想到未来某一天可能和侯府结成亲家，潘坚的心又活泛起来。
潘母的左眼皮没来由跳了几下，有些走了神。
见她没有点头，潘坚想起那些训诫，又放低身段柔声说：“紫鹃是被雷声吓醒的吧？有爹在，没事的，快回去睡觉，爹和祖母还有话要说。”
剥皮拆骨吃干抹尽了，还没完？他们还想如何？潘紫鹃气极，反倒朝前走去：“我不想睡。”
她的声音奶声奶气，脸上一团稚气，没有半点气势，撅着红嘟嘟的小嘴固执得可人疼。
潘母没有起疑，满意地把她抱在腿上：“这就对了！要把紫鹃这丫头当亲闺女，至少要做到脸面上，让人瞧不出毛病，你却总是连这点也做不到。幸亏呀，她还小，今天发生过的事明儿就不记得了，等大几岁我看你可怎么收拾？我养她是要留着大用的，养成仇人倒还不如不养了！”
她用那种哄小孩子的腔调，说得细声细气，可是话里透出恶毒，紫鹃气呼呼地问：“为什么……”
她不是潘家人，他们大可以恨她折磨她，甚至把她赶出门去也没有怨言，何必费尽心思地欺人太甚？
“别闹，天没黑，是要下雨了。”潘坚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又说，“理应如此，只是这口气咽不下！儿子虽说不成器，毕竟也是个男人，忍得下不掐死二人已是不容易，怎么还能笑得出来？那贱婢病得足不出户倒还好点，早几年低头不见抬头见，儿子每天如芒刺在背。”
他说的是娘亲吗？
娘亲还活着！
这个时候紫鹃才记起娘亲就是在自己五岁时过世的，刚才他们说自己今年恰好五岁！
她立即摒住呼吸，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冷汗，把小脸藏到了祖母的怀里，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震惊，就像是迷迷糊糊还没有睡够。
为了娘亲，她决定把重生的事瞒住，对任何人也不说。他们想要利用她，尽管利用便是，只要娘亲能多活几年，她能够忍。过几年，等娘亲的病稍好一点，自己也长大了，就带着她离开这是非之地，一起去找爹。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怎么还是没想通？知足了吧！要不是纳了她，你又怎么能到此处庄园逍遥？我一度怀疑她与那位有些瓜葛，甚至紫鹃就是他的女儿，这几年看下来不是我猜想的那样，真乃万幸。反正她也没有多少日子熬了，你就再忍忍吧！”
“忍？我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潘坚恼怒地叫了起来，“本来我盘算着，等她一死就把小孽障赶得远远的，可秦朗一来，又是好几年！”
再听下去恐怕会是自己先忍不住，紫鹃扭着身子想去西厢房找娘，潘母却以为她是小孩子胡闹，一双手臂铁一般箍得紧紧的。潘母年轻时在务过农，几十年没干农活了，力气还在，紫鹃动弹不得。
“你想用美凤去对付秦朗？”潘母冷冷地说，“你舍得拿我潘家嫡嫡亲亲的姑娘去套狼，我还舍不得呢！万一哪天侯爷弄明白了，让秦朗认祖归宗，到那时就该找人出气了。大人物不好伺候，人家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让我们一家子回到以前的苦日子。你要是吃了几年饱饭，不记得饿肚子的滋味，那就到佃户家里去揭开锅盖看一看。哼，还总说想再娶一房姨太，象这样胡闹下去，一个都会守不住，你信不信？”
潘坚的脸上阵红阵白，只好挑明了说：“我只是不想便宜了外人，如果美凤能嫁进侯府该有多好！美凤的模样也不差，只需要我们在旁边使点儿劲，未必贵人会瞧不上。我寻思着，兴许他们打小处在一起会有几分情份，做不了正妻，哪怕是当姨娘也成啊！”
“这……”潘母也动了心，沉思了片刻，摇摇头说，“谁说从小在一块儿就能成夫妻？国公府的俊俏丫环那么多，有几个修成了姨奶奶？别忘了，花夫人是要我们把秦朗往死里虐！你以为那样一来他还会喜欢紫鹃吗？哼，即使他们有了私情，难道我们两个年纪加起来有一百的大人只能傻傻地在一旁看着么？”
“能不能这样做？”潘坚的三角眼一亮，拍着大腿说，“紫鹃尽管欺负秦朗，我们背地里叫美凤帮他说几句好话，他自会记得美凤的好。即使以后他不娶美凤，关照一二总是有的。”
“你总算是想明白了！”潘母颇为满意，一边说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紫鹃的后背，终于发现了异常，“这孩子在发抖，莫不是病了？咦，她的手好凉，头上在冒汗。”
潘坚大为紧张，忙凑过来摸了又摸：“这孩子不会象她娘一样是个短命鬼吧？那样一来我们的筹谋就白费了！”
因为秦朗，自己才能平安地活到十六岁，可若是连这点用处都没有，他们会怎样对自己？祖母说自己还有大用，天知道是怎么个用法？
为了活命，就要去作贱秦朗吗？他又有何辜？
可是，要怎么才能在他们和花夫人眼皮子底下混过这几年呢？
紫鹃不禁后怕，差点就把重生的事说出去了，如果他们知道嫁入豪门不过是梦幻泡影，为了免得吃瓜落，会不会提前把自己打死？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隔着一间房都听得到外面闹哄哄的。
潘坚的脸一沉：“谁在外面？”
王嬷嬷在外面应了一声：“是二房的万大嫂子来了。”
“我出去看看。”潘坚说着走过去打开了门，不耐烦地说，“我不是告诉你别来打扰我吗？”
王嬷嬷忙说：“不关我的事，我跟她说了，是她要硬闯。”
一个身上大半淋湿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着急地说：“二娘子快不行了，撑着一口气想见见紫鹃小姐，求老爷成全。”
潘紫鹃的心一惊，她说的是娘亲！娘亲快没了？今天是八月初三吗？
作者有话说第3章 归来兮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