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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雷 ...

  •   乌云越来越厚,晌午刚过天色就黑得跟傍晚似的,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天边隐隐传来雷声,看来过不了多久就会是一场铺天盖地的大暴雨。

      “这帮天杀的腌臜货,天色不好也不知道收被褥,几天没挨鞭子就皮发痒了!”潘坚走得急,边走边骂,被高高的门槛差点儿绊了一跤。

      他身高不足五尺,每次跨过这个门槛都象是登泰山。一不留神摔得有些重,鼻子磕破了皮,手也擦伤了。

      “早晚有天把这鬼东西给锯了!”潘坚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一扭头瞥到有一个下人在廊下偷笑,眉毛一拧怒道,“笑什么笑?还不去干活!”

      这汉子慌得忙低下头,侧着身子从潘坚身边绕过,比只兔子还溜得快。

      方园十里,甭管多大年纪,甭管多大力气,甭管多高,甭管是男是女,在他面前都要矮了一截,因为青山坡是姜侯爷的庄园,而他是此处的大管事。

      六年了,主子们没踏上过这方土地,他就是青山坡说一不二的王,任何人有任何不满都只能憋着。

      “狐假虎威”这个词他没学过,如果有人肯教,他也不会认为是个贬义词,反而会瞪圆了三角眼,发自内心地欣赏那只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狐狸。

      借他一百二十个胆也不敢真把这门槛给锯了,但并不妨碍他发发牢骚。反正话不会传到侯府,他想怎么说就能怎么说,哪怕他说风能把石头吹上青山坡,也理所应当得到热烈鼓掌才是。有谁敢反对,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那人闭嘴。

      他早已经习惯了为所欲为,都有些麻木了,看都没多看一眼,继续朝前走去。

      明明没伤到筋骨,他的脚步却有些沉重。

      出了月亮门,房舍从斑斓的雕梁画栋变成了灰扑扑的颜色,年头已久的青砖黑瓦让人闷得慌。放在乡下是地主家才有的大宅院,可是和侯府的亭台楼谢比起来就差一大截了。

      走到正房门口,潘坚烦恼地挠了挠头,退了两步,又原地转了个圈,想了又想,几番纠结后终于缓缓走了进去。

      “老爷!”王嬷嬷正在擦桌子,一抬头讶道,“哟,老爷你的脸?”

      潘坚没搭理她,继续朝前走:“我娘呢?”

      “佛堂里呢。”王嬷嬷追着潘坚说,“老太太刚才还念叨呢,说老爷得赶紧回来才好,再晚可就该淋着雨了。老太太真是敬佛礼佛的大好人,吃完饭碗一放就去佛堂了。天上神仙都看着哩,所以老夫人有福啊,老爷也有福,少爷也有福,潘家全家都有福……”

      潘坚转过头,强压下心头那把火,瓮声瓮气地说:“你到外面看着点,我有话要跟娘说。”

      王嬷嬷悻悻地砸巴了一下嘴,收了声。

      潘坚仍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她只好往后退了两步,但还不够,她只好一退再退。

      等到王嬷嬷退到了院子里,潘坚立马把大门关好,又毫不犹豫上了两重门闩,这才放心地朝佛堂走去。

      屋里点了长明灯,亮堂堂的,烟雾缭绕。观音大士端坐在莲台上,双眼微垂,慈悲地俯视着芸芸众生。

      略显富态的老太太跪在蒲团上,手执木鱼边敲边口中念念有词。光线很柔和,她象是沐浴在神光中,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透着虔诚,稀疏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

      潘坚不敢打扰,坐在了一旁的小杌子上。

      没一会儿,他的两只脚就象是冬天畏寒一样抖了起来,六神无主地东张西望,没有片刻的安生,哪里还有半点人前当家大老爷的作派。

      直到香上的火星熄灭,散尽了最后一缕烟,老太太才睁开眼,法令纹加深,眸中精光使人望而生畏,象是变了一个人。

      潘坚忙上去扶着:“娘以后就别跪了,坐着念也是一样。”

      “你懂什么?”潘母坐到了香案边的太师椅上,捶着腿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想当年老身差点饿死,从西北逃荒过来,四十年就翻了身,只怕菩萨会怪罪。傍上了侯府的大树,守着这个庄子,比上不足,比下已是绰绰有余,咱们母子一辈子再想往上走太难,不过也差不多了。我是任谁也不怕,就是不得不防着幽冥之事。”

      潘坚不以为意,口中却连连称是:“难为娘亲想得周到,可也别伤了身子。”

      “这种场面话你且存着,下回子进府跟主子们说去,对我用不着这些个虚的。”潘母撇了撇嘴,朝潘坚脸上瞅了一眼,“刚才我听到了,侯府出事了?挨打了?你怎么回来得早些?”

      “每年的租子都交得妥妥贴贴,还有额外的孝敬,七个庄子里算是拔尖儿的,花夫人和侯爷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打我?”潘坚跳将起来嚷着,“娘也未免忒瞧不起人了!”

      潘母似笑非笑,换了个话题:“今儿个有鸡汤喝,是你最喜欢的五元蒸鸡,好好补一补。”

      潘坚心不在蔫地应了一声,坐回了杌子上,过了一会儿魂不守舍地问道:“娘还记得老吴头吗?”

      “没事提那个老不死的干什么?你不是跟我说上个月玉山的庄子走了水吗?”潘母连连摇头,“侯爷手头最大最好的一个庄子,比咱们的还有油水,一把火全都烧了!啧啧,以前他在我们面前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奈何老天爷不照应,吃饭的碗都把不稳当。谁叫他得意得过了头,全家上下连一个敬佛礼佛的都没有,天灾人祸来了怎么挡得住?”

      潘坚的脸色发白,嘴唇哆嗦了两下,强自镇定下来:“老吴头死了!三天前河边出现了他的尸体,都泡烂了!”

      潘母惊得站了起来,腿一麻又坐了下去,把木鱼放到桌上。

      轰隆一声,一个炸雷仿佛就落在了屋顶上,震得人耳朵都要聋了,把潘母的惊叫声吞没了。

      烛火摇曳,高高在上的观世音菩萨的脸晦暗难明,竟然有几分象是怨鬼。

      “这个雷总算是打下来了!”潘母不觉间说出了谶语般的一句话。

      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声势大得如天谴。

      窗帘被风刮起,雨水从窗台溅了进来,潘坚忙把窗户关上。

      “别说老吴头是个铿吝鬼,哪怕是个十世善人,死了也就死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别绕弯子,你全都说了吧!”潘母捻着佛珠,不耐烦地说,“老吴头死了,干我们什么事?难不成他死了天就塌了吗?”

      “娘,天真的要塌了呀!”潘坚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说,“我去府里报告今年种桑养蚕的收成,被唤到了里间,摒退了旁人,花夫人交给我一桩差事。有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鬼头,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想要塞到我们庄上住几年。”

      潘母听得出必有蹊跷,立即静下心来,紧锁眉头,面沉似水。

      只要望着老子娘这张脸潘坚就安心许多,补充说:“不过,可以缓几天。他受了重伤,都快要死了,过几天才能走动。”

      “你的意思是……”潘母重重地一拍桌子,目中精光毕露,“这事与姓吴的死鬼和南山的庄子有关?”

      潘坚点了点头:“他原先就寄住在南山的庄子上。”

      潘母略一思索便明白其中厉害,倒吸一口凉气:“这小鬼头来历必不寻常!”

      “谁说不是呢?”潘坚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越走越快,话也说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激动,“老吴头死了,庄子失火,他就是一个扫帚星。早知道会出倒大霉的事,我们何必拼着命地往前凑??我不想死,好日子还没过够,我还想过得更好。娘,您的面子大,进府去帮我把这桩事给推了吧?”

      潘母冷哼一声:“今天到了府上,你为什么不自己跟花夫人说?”

      “我……我……”潘坚绞着手,期期艾艾说不上来了。

      “罢了。”潘母挥了挥手,沉声说,“你又不是没看过花夫人的手段,有人能在她面前说半个不字吗?老吴头一条贱命不值钱,可是连玉山的庄子都舍了,显见得不是小事,我的面子不会顶用的。既是要命的事,除非不知情,知道了就别想逃开。”

      潘坚站在了屋中央,苦着脸说:“难道只能死路一条吗?不管怎样,死马当做活马医,娘去试着说一说不行吗?”

      “你老子娘还没死,慌什么?”潘母喝道,又问,“侯爷对此事怎么说?”

      “侯爷?”潘坚愣了一下,“我没遇上侯爷,他出门去了。”

      潘母放松下来,嘴边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又低头数起了佛珠:“雨一停你就进府,不,现在你就进府,告诉花夫人,这点子小事包在我们母子身上,请她放一百二十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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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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