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总在觊觎我》雕弦暮偶

5、双生其三

　　独眼的巨龙裹挟风雨，隐隐约约可听见里面万鬼哭嚎。
　　它在空中扭曲盘折，一路蜿蜒向上，紧接着猛地一冲，附身而下，长开血盆大口。

　　某个瞬间，看起来像是要把陆北泽吞入腹中。

　　陆北泽仰头，察觉出陆南川意图，下意识道：“不要命了么？”
　　可这话出口，他怔了半晌，狐疑地按上紧蹙的眉。

　　厉雷咆哮，骤雨声动，那黑龙也是阴沉低吼。
　　似是觉得雷劫阻它，让他不能动陆北泽分毫，那巨龙仰首长啸，长尾一甩，打在闪电之上。
　　而天劫也被这不长眼的魔物给触怒，竟暂且丢下陆北泽，进攻巨龙。

　　陡然一阵狂风电闪，刺目的紫光从黑龙身上迸开，它索性张口，将那源源不断的闪电给吞了下去。

　　雷声变得沉闷，缓缓消失。
　　刹那间，天光大亮，乌云裂开一角，扯出阳光。

　　而黑龙，似乎还想咬向陆北泽，怒吼几声，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身形淡去，也不见了。
　　不远处，陆南川闷哼了一声，身影一闪，来到陆北泽身后。

　　“天罚散了，你也不用受这种凌迟苦。”他像很久很久以前那般，从身后环住陆北泽，下巴放在这人肩上，声音沙哑，“嗯？你要怎么感谢本座？”

　　“不是雷劫，是雷罚。”陆北泽握住陆南川的手腕，力道颇大，却不能将陆南川掰开，“和雷罚硬杠，不怕形神俱灭？”

　　不同于修仙之徒，本就是天道的亲儿子，向来眷顾有加。
　　陆南川修的是魔道，足以让天道对其穷追猛打。

　　陆南川压住不适，单手揽住他，另一只手扼住陆北泽下颚，迫他回过头来，笑道：“你当我是你，从小到大，都活得那般谨慎小心？死了便死了呗——况且你忘了，我早就是不死不灭之身，曾经在通魂桥上时，我不就同你说过你杀不了我么？”

　　“……”陆北泽眼里泛起疑惑，被他压住，“放开。”

　　“行啊。”陆南川脸上似笑非笑，“和我说说，你如何触怒了天道，我便放开，如何？一事换一事，很公平。”
　　陆北泽沉默半晌。

　　陆南川很有耐心地等着，修长的手指却不老实，顺着陆北泽的下颚一路往下，抚过他白皙的颈，停在上领的衣扣上，似乎在琢磨着要不要解开。
　　指尖游走过的地方，不可避免地飞速染上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你放开……”陆北泽挣他不开，终于勉强道：“……我只记得，我是杀了正道同门。”
　　陆南川手指猛地顿住。

　　“不多，四百三十一人。”陆北泽声线冷淡，“雷罚共四百三十一道，从附身以来，受了四百道，你吞下的，只是一个尾巴。”
　　他顿了顿，接着道：“陆赭，我们谈一下吧。”

　　“谈什么？”陆南川下意识地道。
　　陆北泽拢袖凝眸，远处层峦点翠，清风自他身侧拂过，墨发翻飞。
　　陆南川从身后看他侧脸，总有种错觉——怀中之人下一刻就会散于天地之间。

　　陆北泽道：“你来人界做什么？”

　　传闻一百年前，陆南川一统魔界，切断通魂桥。自此只有佩戴魔界忘川河上的三生花，才能过桥，来往神魔两界。
　　是矣，修士们根本就去不了魔界，而魔界的魑魅魍魉，却能随时来往两界。

　　陆南川斜着脑袋，道：“找你啊。”

　　陆北泽继续问道：“除此之外？”
　　他忘记了不少事，但他内心深处，仿佛很不想、很不想在并非魔界的地方，看到陆南川。
　　这种抗拒让陆北泽心生烦躁。

　　“啊……”陆南川恍然，“当然还有，趁着正道大乱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率领魔道诸将大举进攻，将那群正道之士千刀万剐。唔，这是你要的回答？”
　　陆北泽面色一黑。

　　“哈哈哈哈！”陆南川大笑出来，笑够嗤之以鼻，“那群小蚂蚁都不够我动动手指，我是吃饱了撑的去打他们主意，不过我那群手下我懒得管，他们之中说不定有人暗搓搓地要为非作歹。你以为我是你，整天婆婆妈妈，老妈子一样操劳，都死透了一回还这么惦记这正道那一亩三分地上的事儿……”

　　突然，他顿住，视线停在树林间隙中透出的宫殿一角。
　　陆北泽：“……”

　　方才陆南川心思都在雷罚之上，没注意到山顶上，那金碧辉煌、浑身都透露出“有钱”二字的宫殿群。
　　这么一望，他浑身僵住，道：“这些宫殿……？？？！！”

　　陆北泽：“？？？”
　　他也望了过去，只看到朱墙玉瓦，微微皱眉，道：“这不是你三百年间，捣鼓的住所吗？”

　　陆南川红眸闪烁，竟透出几分隐隐期待来，道：“然后？”
　　陆北泽冷声：“什么然后？陆赭，出去。”

　　“……”陆南川神色复杂至极，冷笑道，“好好好，本座滚，本座这就滚，也不知道是谁以前关我三百年，不准我踏出一步的？”

　　关人三百年的陆北泽镇定自若，动也未动，见陆南川消失，才有些疑惑地皱起眉，按住头，像是被人搅乱了思绪。
　　他眸中倒映着那边的宫殿，脑中一阵刺痛，仿佛看到了连绵的业火，将所有焚为灰烬。

　　他也听到自己的声音：“陆赭，我已经把这里烧了，你走吧……我不关你了。走得越远越好，别再让我看见。”

　　* * *

　　识海之中两人如此折腾，现实中也不过瞬息功夫。

　　陆北泽又打了会坐，才缓缓睁眼，正巧小二送上了食物。
　　陆北泽环视一周，才发现屋里没有陆南川的踪影。

　　走了？
　　也好。
　　陆北泽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修炼也罢、斩妖除魔也好，一人独来独往，就连对他唯一的弟子华丹青，也是清冷疏离的。

　　唯有面对陆南川的时候，仿佛是面对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会让他有点难得的烟火味。

　　此时，陆北泽神色淡淡地吃完面，强忍着经脉疼痛，唤了小二收拾碗筷，继续打坐。

　　汗珠从他额头上滚落，外面，天气逐渐转阴，不少摊铺看了眼天色，陆陆续续地开始收拾。
　　有几分黑气从陆北泽周身侵入。

　　恍惚之间，他似乎回到了三清山的山顶，此处白雪皑皑，万籁俱静，一片梅林红如鲜血，望不见头。
　　并非无人，相反，衣衫猎猎的仙人们，群聚握兵，神色谨慎，呈扇形将他包围。

　　冷……
　　很冷。

　　陆北泽心想，指尖轻颤。

　　另一边，心头狂躁的陆南川在外面瞎逛，抬头看了眼天色，像是要下雨，他眯了眯眸，打量四周脚步踟蹰片刻。

　　就在他停住脚步的那一瞬间，四周一切，陡然凝固。
　　如同铜水塑形，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动不动。

　　担夫额尖上就要低落的汗珠，少女脸上挂的娇俏笑容，大娘眼角的褶皱，都仿佛成了画卷上僵硬的线条。

　　之前的人们的交谈声，沿街的叫卖声，甚至树上鸟鸣声，也统统消失。
　　然后，下一个瞬间，画面打破。

　　仿佛碎裂的镜面，裂纹遍布，炸开之后，一片黑暗。
　　前方有点光，慢慢地全部变亮。

　　一群人，手握仙器，共同对准前方。
　　顺着他们惊惧的目光望去，前面是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头戴青冠，身姿傲然，负手握着一柄雪白长剑，剑柄上一枚枫叶栩栩如生。

　　他冷声说道：“礞自认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