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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见鬼了 ...


  •   许一行住的那条街,位于仙水市南边的一个区,区名十分简单粗暴,就叫作城南区。
      老让他想起《城南旧事》。

      城南有许多老建筑,算是仙水市中心的陈址,中间有一条街,两边大多是两层的旧青砖房屋。
      这街看上去十分沉静,名字也很甜美,叫作棠花街,然而气氛却是实打实的嚣张杂乱。

      街上几乎一半门面都是冥器店。
      换句话说,那些店家要么专卖给死人的玩意儿,要么就是卖死人的玩意儿。

      剩下的多是些陶器店。
      还有两家卖跌打损伤药的,两家理发的,两家卖馍的,三家卖面的,四家裁缝铺,一家照相馆,一家算命的,以及好多家杂货铺和麻将馆。
      当然,这些都是从铺面上能看得出来的,铺面背后是做什么生意的,不进去还真不好说。

      算命的那店面,不对,那摊子,就是钱瞎子和他三个徒弟的根据地。

      钱瞎子的摊子总支在他家门口的台子上,正对街面,又没超出那条线,不算到了街面上,城管想管也管不着,每次看见都气得直跳脚。
      每次许一行路过算命摊子,都会生出一种错觉,这师徒四人马上就要牵匹白马蹄儿朝西了。

      因为是旧街,漏水断电是常事,渐渐就有很多人家在别处买了新房,只在这街上开铺面,或者直接把铺面租给别人。
      但也有不少人家一直住在这里,比如许一行家,又比如钱瞎子和他的三个徒弟。

      给钱瞎子的仨徒弟指了路后,许一行径直回了棠花街。

      他回家要打钱瞎子的门前过,今天路过时钱瞎子竟然还没收摊儿,他于是蹲过去,跟钱瞎子一起在那台阶上并排着:“哎,老头儿。”
      钱瞎子不理他,许一行也不在乎,笑一笑,看四周没人,问:“你知不知道你那三个徒弟在干嘛?抓鬼是你让他们去的?”

      见钱瞎子转过来,他知道那小圆墨镜下头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于是乐着:“阿小今天答应了给我五碗符水,先谢过钱爷爷啦!”
      他说完起身就走,钱瞎子在后头骂:“许一行小王八蛋!你趁火打劫!”

      许一行吹了声口哨,算是回应,长腿两迈,转眼已经走出老远了。

      “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啊,许一行小王八蛋啊——”钱瞎子用唱戏的调调哼了一句。
      最后一个“啊”的音拉得老长,拉到最后气息不稳,停下来吭哧吭哧咳了几下,又清清嗓子,坚持着拉完了。
      而后他点点头,似乎是对自己的唱腔很满意,又转向街面,对着摊儿扮他的瞎子。

      没一会儿摊子前面的小凳子上坐下来一个少年,穿着省大附中的校服,昏黄的路灯光笼在他身上,勾勒成一层透明衣衫。

      少年笑眯眯地说:“爷爷,我想算算命。”
      钱瞎子头没动,微微侧了耳朵:“行,算什么?”

      “算一算我能不能在这街上住。”少年还是在笑。
      钱瞎子以为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什么?”

      少年又耐心地说了一遍:“我想在这街上租个房子,离我学校近,好上学,但是我不知道这里适不适合我住。”

      钱瞎子“哦”了一声,这条街确实也有人租房子,因为房子旧了,也因为传说喜欢闹鬼,所以房租不如其他地方贵。
      于是问:“钱卜还是八字?占梦和求签也成,但我习惯摸骨。”

      “拆字吧。”少年说。
      钱瞎子一怔:“孩子你在说笑呢,老头儿我是个瞎子。”

      “哦,是呢。”少年笑,“对不起,那就八字吧。我叫简青竹,简单的简,青色的青,竹叶的竹。生辰八字我写您手上吧。”
      钱瞎子又一愣,估摸着这小孩对阴阳有些了解,才会刻意不从口里说出自己的八字。
      还是点点头,伸出了手来。

      简青竹饶有兴味地坐着,看钱瞎子掐手指,隔了一会儿听他说:“你心里有个疑惑,来这街是来找答案的。”
      是肯定句,简青竹带笑应了一声“是”。

      又过了一会儿,钱瞎子说:“你住这街,怕是会遇上死对头,大凶。”
      简青竹脸上的笑意越发浓起来,又应了一声。

      再过了一会儿,钱瞎子停了手,怔了半晌,说:“你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吧?瞎子提醒你一句,做事要三思。”

      “为什么?”简青竹歪了歪头。他长得非常俊朗,这表情让他看上去十分阳光,就好像疑问只是纯粹的疑问。
      钱瞎子顿了顿,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怎样,十分严肃地说:“天命不可违。”

      简青竹脸上的笑意没退,十分有礼貌地应:“我知道了,谢谢钱爷爷。”
      钱瞎子又是一怔,问:“你怎么知道我姓钱?”

      “听前面那位同学说的啊。”简青竹指指下街的方向,又笑了笑,将一张整钱放进钱瞎子手心,欢快地说,“咱们以后就是一条街上的邻居啦,我没爹也没妈,还请钱爷爷多照顾!”
      他说完起身,却没接着往街深处走,而是反身出了棠花街。

      就好像是专门来找钱瞎子算命的。

      风打着卷儿飘过。
      才九月份,刚刚开学的日子,其实还挺热,哪怕夜里退凉也不冷,但钱瞎子还是抖了抖身子。
      像是被吓着似的。

      过了一会儿却又开始拉着他的戏腔,唱的仍旧是“许一行小王八蛋”。

      斜对门那家泼了盆水出来,一个尖利声音骂:“钱瞎子你还睡不睡了?大晚上唱什么唱?招魂儿啊?”
      钱瞎子嘿嘿笑了两下,唱够了站起身来,自言自语:“小王八蛋的魂儿我可招不来。”

      他将摊子下面的木板抬起,转身放在屋里,又把两根小板凳收起来,整条棠花街便沉入黑夜了。

      第二天下午,许一行放学回来吃晚饭时,见到对门那家正在洗桌椅板凳,吃了一惊。
      那家已经搬走好几年了,连门面都没开。
      他跨进门,喊了一声:“姐!我回来啦!”

      忘了说,许一行家开的就是照相馆。

      这照相馆一向门可罗雀,走过的都不会多望一眼,店面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地开着,业务跟棠花街大部分店十分契合——
      主要是拍遗照、做遗照。

      打理这店的是许一行的姐姐,名叫许迟迟,她的正式工作,是市殡仪馆的葬仪师。

      许迟迟听见他声音,淡淡“嗯”了一声,许一行端起她放在桌上的面条:“对面干啥呢?”
      “说是有个小孩儿租了他家屋子,正清理呢,今天晚上就要住进来。”许迟迟挑起一根面,对自己的厨艺进行着直白而诚恳的评价,“太难吃了,你快点到周末行不行?”

      许一行自动忽略了她后面那句话,诧异地问:“小孩儿?一个小孩儿住咱街?这破地方还真有人租呢?”
      许迟迟看着他:“嗯,跟你一样的小孩儿。”

      “我不是小孩儿。”许一行皱起眉,“咱街还真有人租呢?”

      跟许迟迟对话,许一行每次问超出两个问题时,都只能得到一个回答,所以他从小就形成了个习惯——得不到回答就重复问题,直到得到答案。
      因而他又问了一遍。

      许迟迟隔了半天才答:“所以说你小孩儿吧,你出去看看,仙水市房价涨成啥样了。你姐我辛辛苦苦这么些年,十年前可以买一套小房子,想着等你大点儿再买,五年前就只能买一间屋了,现在估计连个厕所都买不起。”

      “哦对,咱街又破又旧,所以房租便宜。”许一行三两下吃完,把碗往桌上一撂,顺手扯了一张纸巾,“我上晚自习去了啊。”
      许一行走了半天了,许迟迟才放下筷子叹息了一声,而后自言自语:“真难吃。咱街才不破,以前的市中心呢。”

      棠花街上的大部分人都抱着这种想法,以前的市中心呢。

      晚自习下了课,那断手的鬼没出现,许一行松了一口气,跟陈霜一起到了街口,见他走远了,才自己进了棠花街。
      陈霜家从前也住在棠花街,不过他妈妈说这街见鬼,家里又做生意挣了点钱,于是搬家了。

      废话,许一行想,你搬家走的时候身后就跟着一只呢。

      他想着想着自己乐了,经过算命摊子的时候,还大声朝里头喊了一句:“五碗!”
      隔壁楼上的麻将馆应声传来一句:“碰!”

      走了好几步才听见背后一个声音传来:“许一行!”
      他住了脚,阿小一溜风似地跑过来,跳起来一巴掌拍他肩上:“跑什么!不要你的符水了?”
      “你师父画好了?”许一行问。

      阿小摇摇头:“没啊。”
      “那不就结了。”许一行摊了摊手,抬脚就走。

      “你不问问我昨天成果怎么样?”阿小一手扯着他书包,飞起眉毛。
      许一行抱起双臂,认真思考了两秒,低头看着她,说:“就你们仨,估计见了鬼也抓不到吧。”

      阿小“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瞧不起谁啊!”

      真抓到了?
      许一行心下一跳,难怪今天那断手鬼大哥没来找!他赶忙拽住阿小的马尾:“真抓到了?”
      阿小拍了他手一巴掌,得意地点点头:“虽然不是断手的那只。”

      许一行“啧”了一声,松了一口气,正想说话,旁边一个清朗声音已经响起来:“断手那只在我这里。”
      路灯昏黄。
      他应声转头,看见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目测比自己要高一些,穿着隔壁附中灰色的校服,脸很平静。

      以为是没事儿搭话的,许一行看了一眼没在意,也不理他,又揪着阿小问:“你师父……”
      “断手那只在我这里。”旁边那少年又重复了一遍。

      许一行转过去,皱着眉:“哎我说你什么毛病?你知道别人在说什么啊插什么话?想说话回去找你妈呗。”
      那人平静地答:“我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妈,还有,我在跟你说话,我说断手那只鬼在我这里。”

      许一行白眼翻到一半,愣了,跟阿小对视了一眼,又侧头皱眉看着那少年。
      少年笑一笑,凑到许一行耳朵边,轻声问:“见鬼了啊?”

      “啊!”许一行被他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热乎乎的气息在耳朵旁边特别痒。
      伸手去搓耳朵,就这么一耽误,面前的人转身就走,他慌忙追了上去。

      阿小跟在后头,正想跟着跑,钱瞎子喊了一声:“回来!”
      “师父!”阿小跺了跺脚,“那个人说……”
      “回来!”钱瞎子又喊了一声。

      阿小低了低头,紧接着蹭进了屋,钱瞎子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嫌自己命长还是怎么的?”

      算命摊儿上的声音很快听不见了。
      那少年走得飞快,许一行跟在他后面,还没搭上话,已经看见自己家了。

      他咬咬牙,打算过家门而不入,先追上去问清楚了再说,没想到前头的人突然停了下来。
      他没刹住步子,猛地撞上去,额头磕上了人后脑勺。

      “我说你……”少年回头瞪他一眼。
      这么一凶,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突然活泛了很多,比刚才笑眯眯的样子讨喜多了。
      许一行管他瞪不瞪,忙问:“哎,这位同学你谁啊?那大哥!不对!那鬼是我认识的!”

      “然后呢?”少年冷冷觑他一眼,“关我什么事。”
      说完转身去开旁边的厚重木门。

      许一行一惊,心想这他妈是小偷啊,当着人面儿就敢干事儿了!
      还没想完对方已经一把拉开了门,又砰一声关上了。

      “我操!”许一行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才反应过来,“那个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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