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邯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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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廉真觉得，天生谢旻这个弟弟就是来克他的。
他种下的树木，谢旻来摘果实。
诚然他见都没见过那小娘子一面，就已经决定要求娶她讨好上司，只要不残肢断臂，哪怕是个无盐嫫母他都认了。眼看人家就快出孝明年也可回扬州了，结果被他弟捷足先登！
哪怕这会儿谢廉真的想飞回去摇他爹，他也飞不回去。接了信发现只是作通知，家里已经纳采问名定亲了，他弟的婚事，他又不是家长何必要他乐意。
在屋内踱了几圈，最终还是拿着信到周柯哪儿，总要跟上司解释一番，以显得他不知情也没叫家人拐带人家小娘子。
到周柯帐房前，谢廉也惴惴不安，终是踏进去了。
他这些年也会看人眼色了，周柯伏案写着什么，看书案上也有一封信不由头疼，猜度是否也是相同的内容。便先道歉了，“今日家父来信，舍弟竟欲高攀小娘子……”
还待说什么，周柯过来拉起他，两人又对坐，“令弟也是年轻有为，何需过谦。”
谢廉心想是您说得客气了，就我那弟弟，不学无术还是个无业游民……总归看周柯没责怪的意思，便又告罪几句，顺带帮子开脱一点都不知情。
周柯也不想认这门婚事，但他又不是贺明珠的长辈，定都定下来，除非回去当场看了离谱把人抢回来，否则他又好说什么。这几个月贺明珠也陆续来信为谢廉说好话，今日想来是早在铺垫了，姑娘家做到这个程度，可见也是自己决定要这门婚事。
周柯虽然被贺明珠她爹说木讷，却也不是没城府，哪怕有什么想法当面也暂不说，还说谢廉为人厚道，料想家风正，子弟都教育得好，其弟也不会差。还安抚他别想太多，真说得谢廉为他感动，还觉得这将军真是个正人君子。
这就是周柯能出人头地三十不到做将军，而谢大郎只能在其手下做文书的道理。乍一听不顺了自己心意的事人都会愤怒，成熟的人却要先考证一番，情况都还不了解先下什么结论？
周柯性格中最好的一点就是不生气，至少当面看不出他生气，故而在王孙贵胄的陈王手下做事蹿升极快，这和其性格也有关。但同一个性也有两面性，对于有些书生意气的贺父则觉得他反应迟钝，当愤慨之时不据理力争，又嫌弃他笨嘴拙舌，思维反应慢。他们文人喜欢的自是魏晋潇洒的名士一类人物，风流倜傥，还有些辩才——结果就是，贺父和这些名士一样刚而易折，周柯反而一点点发迹。
周柯此时心里自不舒服，人对于偏离自己计划的事都不会高兴。又怕他这小师妹被骗，又觉得她一姑娘家真是胆子大，就这么直接定亲了，连转圜余地都没了。现在只希望这谢二郎是真个有些才干，周柯想得就很现实：这时候与其追究悔婚什么的，哪怕真悔成了，小师妹也吃亏了。还不如想解决之道，这门婚事不好看在男方身上无官职，那就想办法给他弄个差使让婚事好看点，这也是补救方法了。
这样想着，周柯也急着想回去。只是大军围了邯国，这个小政权的少数民族国王刚老死，他们南周趁人家病要人家命，就是欺负一群孤儿寡母，逼得王太后出来奉上印玺投降，至于这块地方以后是怎么治理，还有邯国前王室怎么处理，正在谈判中。
陈王于宏焕带大军攻打过来，邯国一小国无力抵抗，又刚死了国主，干脆就投降了。两国谈判，邯国为表诚意，大开城门让周军进入，只这样也带不几百人。周柯还怕有诈，力主要城外谈判，条件谈妥了再弄个周军进城仪式，邯国上下表示臣服于周。
然而贵公子出身的陈王于宏焕不假思索就应了对方使臣，连手下军师要劝他也不听，还说众人想得太多，“邯一小国，不臣服上国，还能如何？娄氏投降于我，他日还能是邯地一著姓大族，老王去后至今未有承嗣，”他挑眉露出一个贵族子弟恣意的诽笑，“这时候怕是这些子弟还要争先讨好于我们。”
周围莫不惊讶，便是谋士们也半信半疑，都私下找周柯，请将军做好两手准备，若入城后娄氏有诈，也好及时应对。
军师过来说的是，“邯地不同其他，之前陈王所讨之地皆是汉地。郑是前宋大将，俞是前夏王孙，占一郡而为王，累年不过数载。邯地娄氏有百年之久，百姓异服，焉能归服王化？只恐为诈降，还请将军早做准备。”
周柯也抱拳答应：“便如君言。”
在他们看来，哪怕是一小国，民众都是有民族意识的。邯国虽然是个偏离中原控制的小国，但也有百余年，民意难料。再如何，对此地民众而言，他们也是他国的侵略者，一旦占领，收他们的税，改换他们的服装，中原的人过来当大官，本地的居民反要做二等公民……哪怕王室软弱，许多政权的民众都是极富反抗精神的。
哪知入城当日，邯国王室安排夹道欢迎，出城迎接的是王族的王叔、老王的弟弟，一脸谄媚，又领陈王一路到王宫。城中百姓眦目以对，到了王宫中，娄氏王族竟使陈王上宝座，又安排宴会歌舞，对陈王一行人竞相贿赂。
真如陈王所言了！
层次不同真是思考问题的方式也不同。
国家这个概念，对于百姓来说意味着家国、民族；对于封建的上位者来说，他们占领一地想着的都是这一地能给他带来多少税赋，而鼓励百姓繁衍也不过为了病源与在扩大税源，就如同畜牧牛羊，如同牧民每年的收成。和盛世时的负责政府来说，这些平均七年一任的短期政权大都是军阀割据或是游牧民族大家族，比起长久统治天下，他们想的是如何在这些领地捞上一笔。
陈王所想正是当时这些王孙贵胄的普遍想法：比起民族、国家来说，是他们家族利益重要；比起家族利益来说，还是他们个人前途重要。毕竟投降了，前王室还能被封个什么爵位，只要听话依旧能富贵荣华，他们要自己能先讨好了新任当权者，还能上位飞黄腾达——很多人之前也不过王室的闲散子弟，又是这么个小国，讨好了上国说不定还能被封个官反而出挑了。
陈王也照单全收旧王族们的奉承，周军在城内大肆搜刮财宝，周柯倒想约束，然而当时军队风气正是如此，军队的兵源有些是家族部曲、北方民族带的奴隶，好一点的就是拉百姓做壮丁，若是官军，可能层层剥削下来，兵丁们发饷都是问题；若是部曲，便有大家族来养兵，温饱是有的，要想其他就不可能了，本来就是人家的奴仆。说这点就是为了说明，在当时战胜方对战败方的掠夺，是属于兵丁们的正常收入，只要做了不过分，总要给人些油水，连高层这时候都在接受邯国旧贵族的贿赂，发战争财真是上下都心知肚明的事。至于什么叫“程度不过分”，那就要解释权归当局。
除搜刮财宝外，陈王还要采选美女。当地美女骨骼较小，头发乌黑，眼睛大而带着灵气，与江南美女又是不同的风格。
陈王于宏焕早在吴地建了行宫，这邯国的财宝、美女便源源不断去充斥他的行宫。他是南周皇帝的亲侄，南周篡宋后，新皇追封其兄为陈王，现任陈王就是他儿子，故而陈王于宏焕是个真正的皇室贵胄。他又有些机灵，为叔父荡平南方，心里却又有一番打算：既当乱世，手上有兵有权才是真实力，眼看天下动乱又没个政权有能力真正统一，陈王于宏焕便觉得有自己这么一块根据地，将来如有万一也能保全自己。
他未必没想自己称帝，这情况在百年间也是稀松平常的故事：某个新政权是前任皇帝的亲戚，却也懒得造他叔叔的反。一来做不做皇帝他也无所谓，已经是王爵了，二来造反是个高风险的活，他手上虽然有兵有地却还不足以和整个南朝朝廷抗衡。
反而是他手下谋士团还有一些亲信们都做好了准备，比起陈王边荡平南方边搜刮美女沉湎酒色，陈王手下这些人反而在积极发展势力积累资本。
就比如邯地投降后，众人都一致认为此刻班师回京才是正经，或者不回那个朝廷到自己封地上发展扩大收服新占之地的民心，也是个策略。陈王这时候却迷上了邯地一少数民族女子，这名已婚妇人也才双十年华，也有过生育，原是娄氏王室某子弟之妻姓花，汉名音译叫彩奏，生得美丽却又不同于汉族女子，最令人艳羡的就是一头乌发生得美丽，黑亮而不分叉，真如黑色的缎子一般。
陈王有一特点就是不能缺女人，便是行军途中也带了几个美婢伺候。这些女子忽然失了宠，便更加嫉恨诸如花彩奏这样的异族女子，更有传说少数民族的妇女都用淘米水保养头发之类的事。陈王开“后宫”，每天这些后宫女子都要上演个几出暴发户姨奶奶们争风吃醋的戏码，陈王则即便察觉了，都暗暗得意自己有魅力让那么许多可爱美貌的女子去吃醋。
这天花彩奏等几个邯国少数民族女子在说话，陈王“后宫”已经自然形成两大阵营。邯国派就以最得宠的花彩奏为首，下面几个“谋士”在出主意：“大王终要北归的，到时候又岂会带我们回去？回去了，中原汉人都说个名分，无非把我们往院子里一锁，哪还能出头？”
花彩奏心也是一紧，她是原贵妇出身，和这些担心宠爱的少女们心事还不一样。心想，这几日见陈王恩爱又温存，竟是忘了自己原是有夫婿的。陈王对她们不过是图个新鲜，没见过异族之花，要说喜爱，听说他行宫里还有个极宠爱的绝色美人金氏，自己这些异族女子便是带回去了，怕也要被排挤。她是原邯国王室女子，自是明白后宫和朝廷有时是一样的，后妃和大臣都有站队，一异族女子，真是找个同盟都找不到。
又想，若是留她在邯国，那她又哪里可以回过去的家？她内心对那个把她献给其他男人的丈夫感情复杂，但是拘束于时代观念，那个时候的妇女是自动跳过怪丈夫这一条。就譬如丈夫找小三是丈夫贪花好色，早期的妇女却都只会找小妖精的麻烦。
花彩奏心里不安，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做才是她的出路，说起来她也是命运悲惨。因长得漂亮被丈夫送人，等陈王走后，原本家庭还不一定接纳，而不管她是不是自愿侍奉陈王，在世人眼中她已经被定性为坏女人的一类里。
想来想去竟没一条好计策，目下于她最好的事反而是希望这个陈王多待一段时间，便和诸姊妹商议。
这夜，陈王照旧叫了她们去饮酒作乐，屋内吹奏跳舞一如前几日，众女皆劝酒又调笑，惟一少女不言，戚戚作哀伤之色。
陈王本来兴致高昂，然有这么一少女就在他面前，便有不悦：“贱婢作何脸色给我看！”还当是不愿来侍奉，这也是有的，前几日一些身份高贵的邯国贵族女子就有当面自杀的。
众女一下子就息了欢歌笑语，都惴惴然，继而坐在陈王身边最得宠的花彩奏哭了起来。
陈王本要发火，回头看新任的心头好在哭，便温言软语：“美人，你怎么哭了？”瞥了那少女一眼，又安慰花彩奏，“不过就一小丫头，本王不与她计较便是。”
花彩奏忽的就起身跪在陈王跟前，陈王尤不解，其他女子们陆陆续续都跟着跪在了后头。花彩奏突然从怀中抽出一邯地工艺的匕首，惊得陈王以为她要行刺，就看花彩奏学汉人的礼仪，把匕首高举过头顶奉上，又哭道：“我们侍奉大王一场，待大王走了，我们又有什么下场？听闻大王将要班师，不若将我们姊妹们赐死，也全了与大王这场恩爱，大王离去之日便是我等死期。”
真是叫陈王又是惊奇又是感叹：“不想你等异族妇人烈性至此！”
本是轻视，胜者对败者的羞辱中的一项：占有失败方的女性。而对这些女性本身也是带着轻蔑，这陈王也是奇了，就花彩奏这么来一招，反而让他觉得这烈性的女子真是可歌可泣。大约是喜爱这么一个有个性的女人，一时沉迷更不想回了。
弄得陈王从中原带来的几个侍婢又心生怨恨。这些女人们也不是安分的，有一个还找机会和军师“偶遇”，装作大义凛然的样子：“我等虽是贱妾，也明事理。往日服侍于大王，尚且不敢错行半步，叫人说迷惑了主人。今妾来说与先生，并非妇人间的嫉妒事。那些邯地来的贱婢日日夜夜劝大王饮酒作乐，这又如何是好？”
军师要为几个后院女人挑唆他也不用在这里混了，心想你们妇人争风吃醋还要驱使我为你消除异己了？但谋士们也在急，陈王的大事该在中原，该在天下，而不是到一偏远小国沉迷酒色。
军师便想找周柯商量，不曾想去找人的时候门下说周将军已经去找大王了。
周柯也在为陈王着急，他收到情报说南朝被北朝打得苦，陈王他皇帝叔叔在京城里急得跳脚。
哪知陈王一听这情报，更笃定了。皇室子孙想法和平民不同，哪怕周柯也有官身也获爵位封地。对于陈王来说，皇室就是他的家族，他还有一定的继承权，对别人来说是国事，对他来说是家事先于国事。他自不能把贵族们的阴暗思想暴露出来：北朝打的是他叔，他叔毕竟坐拥朝廷，以一国之力总能抵抗一阵，这百余年间无论南朝北朝都没实力把对方吃掉，所以他也不怕北朝有那个实力打过来。最好的结果就是北朝帮他把他叔给收拾了，他的机会就来了。
周柯还在说什么保家卫国，为君王守境，做个好贤王之类的话。陈王未免觉得，这个周柯迂腐也真是迂腐，不过他看中的就是这份迂腐，周柯是个君子，但遇到这种情况不免又烦恼他木鱼脑袋，上位者的心思又不好泄露。只能打哈哈：“我知道，你在扬州还有个恩师的小师妹在，也那么多年了，小丫头今年都该……十六七了。 ”
陈王自己在男女之事上不正经，不免一想，周柯之前娶的妻子难产而死，这些年打仗也不见续娶，怕不是在惦记这个“青梅竹马”？又阴暗的想，周木头一副正人君子相，想不到还有个养成幼女的爱好。
刚想揶揄两句，一看那张正气的脸，话又咽下去了，“小丫头也大了吧？等回去了，我定给她找个好女婿。”
周柯有些无语这陈王的不学无术，一内宅女子，你又不是她长辈，你做什么主？鉴于陈王是上司，只好想他一直就这么个不着调，过一会儿自己说过的话都会忘。接过话说，“她已经定亲了。”
陈王暗暗惊奇，知道自己刚才想周柯的那个阴暗小心思是多想了，又还好话没出口。随口道，“哦，那就叫她小女婿来看看，要是个好人材，便与他官做，也叫你恩师在地下能安息。”
他原意是卖个好给周柯，只这话又说得令人哭笑不得。
还好周柯是个君子，便略过这件事，又劝他早归。
也不知道是周柯运气不好，还是陈王运气好，城内爆发了民乱。
周柯：……
陈王拍案大怒，将原本的火气十二分地撒出来。其实这本寻常，新占之地民众往往比懦弱的贵族更有反抗精神。南朝军队在城内说是烧杀抢掠也差不多了，又要搜刮人家的财富，又要带走人家的女眷，还要殴打羞辱他们的男人。陈王又不约束下面的大头兵，他自己都在叫邯国原贵族奉上美女。但要说这些民众能掀起多大波澜，三五十街头巷尾抗议的老百姓又能对南朝正规军有什么威胁？
陈王无非借着这事转移注意力，又显得格外的气愤，最后还对周柯发火：“我将一城交于你，你就是这般放任？”心想，这下总给周木头找到事做了吧。
周柯还好说什么，除了跪地请罪再保证把城里清一遍没什么其他选择了。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邯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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