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初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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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庄园在城外，良田千顷，主人是个投机商，早年混了前朝一个员外郎，人称谢员外。
这一片片无垠的田野看去，颇有种豪迈之气，在这一方天地中，一个地主真有土皇帝的架势。
进了谢庄，屋子建的宽敞明亮，郊外土地自不如城内寸土寸金。这前厅也清爽大气，虽无多少装饰古董字画，木料也只是杉木，甚至只能算是就地取材的，可采光极好，看着便亮堂，让人觉得这家主人必要兴旺起来。
在古代，这就是好风水。
贺明珠还不懂这个，也只觉得进了前厅，避开外头太阳晒，一阵穿堂风，心情豁然开朗。也是头一次觉得，原来不用多少装饰也能让人看出大气，也或许是自己沉沦底层太久，这样的屋子都让她觉得清爽了。
待主人出来，竟是谢员外本人，以礼来论，还吓了贺明珠一跳。
谢员外四五十年纪，精瘦一个人，皮肤黑黄，联系到他地主的身份又管理着周围佃户，看来是亲自做事的人。穿一身干净布衣长袍，深色都洗的泛白，或许是家居，这地主都不配个佩饰之类的玩意。目泛精光，看着贺明珠的眼神带着考究，就像在给白菜称重。
一见就是个将精明写到脸上的黑瘦老头。
贺明珠心想，老伯你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家门房。
谢员外秤完白菜，大概觉得这白菜尚不错，客套几句，无非是欢迎周将军的朋友来此做客，他们必尽地主之谊。又说庄子上生活不如城里方便，她有些什么问题便来与他说。
贺明珠心里都奇怪透了，面上不显，装成个腼腆小娘子行个礼。
管家给带了路，去她新住处。
乡下地方宽敞，要走些路，贺明珠就向管家打听着，“主人家有几口人，平日有什么忌讳？我初来乍到，还望大叔告知。”
男管家便道：“老员外有三子，长子在周将军麾下做了主薄，二郎求学常去城里，三郎尚年幼。现在的娘子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也不管家，是个享福人。”
贺明珠便懂，这女主人是不当家的，里外都是谢员外攥在手里，什么小门小户不会管家，哪怕她真会管家，也不会让她接触。看这情形，这人是极精明的，钱财流通必要经过他手。
小地主的习气，还是那种刚暴富的土财，有些个能力和头脑，白手起家的时候还专擅投机，但是底蕴也就这些了。这样的人，连多用一根灯芯都要登记。
又问奴仆有多少，哪些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一开始也不可能全盘托出，做到管家也是有些头脑的，只说了娘子带了个奶妈子和奶妈子的女儿，小郎君哪儿各有伺候的人，反正贺明珠是女的要避嫌，也不一定能接触，他不说贺明珠也不好主动打听。还有管家和管家婆，管家的儿子跟着老员外跑腿，至于几个庶子庶女和妾室都不曾放他心上，又说家里有忙活的时候便去叫几个佃户家的帮忙。
这次算是对贺明珠优待了，专拨了一佃户家的丫头过来给她用。比起这家主人都不定能一人一个仆人，贺明珠觉得，大概她这白菜还算有分量的。
难怪主人家亲自接见她，原来这里的娘子也不顶大用，谢员外倒是个事事躬亲的人，难怪家业兴旺起来。谢员外来见她，如果换做是个小郎君，完全没问题。现在是个小娘子，本该让内宅女眷来见，于礼有些违和了，虽然就谢员外这人，对美色也无多大兴趣，见她也不过是为了判断这个人的分量。
想清楚这点，贺明珠就明白，这个谢庄除了谢员外一个说话顶用，其他人没必要讨好。那个娘子连面都没露，可见也不必要多讨好，反正她也给不了什么好处。
她的住处倒也宽敞，乡下地方空旷是真的。箱笼已经有人搬进来，现在也清楚了刚才搬箱的几个估计都是外面佃户家叫来的，现成的白工。
拨给她的丫头也等着了，等时间久了大概有些走神，等听人来了马上低头作恭敬状。
贺明珠变问她叫什么。
这方脸的丫头便说，“家里叫做二妞。”大概也有人教过她，“小娘子尽管赐名。”
贺明珠笑笑，重又对管家道，“劳大叔跑一趟了，本应该请您去喝一盏茶，只是今日我刚搬来，还要收拾。”给了一小袋子钱，“明天要你家娘子方便，我还想和她说说话呢。”
管家一掂量挺沉，喜笑颜开，心想城里人果然是气派。他们乡下做工惯常是白工，给地主家做事还要钱？也就没这个风气，也客气起来，“哪里能要小娘子的赏，我家那婆娘自是乐意来给小娘子磕头。”
“这是见面礼，应当的。”贺明珠也好说话，“我这儿还要收拾，便不留大叔了。”
这一幕也看在小丫头眼里，自有想法，此刻却先问，“小娘子，这些箱笼要怎么收拾。”
要是没人贺明珠自己收拾了也就一会儿的事，只是现在既然给她派了个丫头，她就要做出主子的样子。这是她前半生最常做的事，一个官家小姐从出生就是耳濡目染怎么做个“人上人”，母亲也会教些驭下之术。贺家情况特殊些，贺明珠没母亲却有个怕孩子吃亏的亲爹和能干的同胞兄弟，自己也是个聪明人，对后院那些事最清楚不过。
和二妞说，“先不急，屋子还要洒扫。”
又看这丫头大概还是田间刚被抓上来的，头发乱蓬蓬的，脸也不干净，打一双赤脚，这样真看不出几岁，便问了岁数。
二妞挠挠头，说是属狗，那算起来就是十七了。
看这样贺明珠还能说啥呢，“你先把屋子洒扫了，今日你也是初来，做好了就回去吧。”
这二妞也没多话，典型的老实农村人，手脚也利落，一会儿就收拾完了。又给打了水，问要不要把晚饭取过来。
到了这会儿再叫人回去就不会做人了，回去就是多她一人的饭。索性叫她晚些走，趁这时把一双去岁旧鞋拿给她，叫穿了出去。
本来就是地主家叫过来做的白工，能饶一双鞋回去，真是意外之喜了。这丫头惊喜，“这是给我的？可不敢，小子们都不大有鞋穿的，这都是地主老财穿的吧。”又想到眼前就是在那个地主老财家，不由窘得脸红。
贺明珠被逗笑了，“去吧，归你了，你有的时候看。”
等第二天再来，却见二妞一双布鞋变成了草鞋。
这老实丫头看小娘子看过来脸涨红，又怕被说。昨天她一双好鞋穿回去便被她妈扒下来给了她弟，要是尺寸合适是要给她哥的。二妞也争辩，“这是小娘子刚给我的，可怜我没鞋穿带出去不体面。才给我，我明天就又打光脚去，我要怎么给人交待。”
她娘是个典型农村妇女，根本不觉得重男轻女有什么错，“你哥你弟都没鞋穿，你个丫头片子天天穿鞋，你好意思？”好歹虽偏心，女儿也是亲生的，“我还有双草鞋，你穿着去，也不算打赤脚了，小娘子也不好说你了。”
二妞老实，她娘统共一双草鞋，这下连她娘也没得鞋穿了，顿时也不说话了。
只到了小娘子跟前又实在抬不起头。
贺明珠也就看了眼，一想即通，却也不说破。关她什么事了，给了人就是别人的东西，她要拿自己给别人她的事，只自己这个做主人的算尽过心了，往后这一项却不会重复给了。
昨日的箱笼理好一半，贺明珠自是把值钱东西收好。剩下都是些她往书坊扔废纸的地方收的，很多是印坏了都有字，别看是废纸抢的人还一样多，纸张金贵，便是印坏的也好那来练字。贺明珠挑字最密，最便宜的买，又去弄了些书皮。既然要做样子，她也不能真拿两块石头对箱笼里来唬人，还是买了旧纸包了书皮，弄成书的模样。这年头书籍是金贵的，有许多世家逃命金银能丢书籍却不能丢。且书的重量堆箱笼里也是很重的，真取出来了，反正下人们又看不懂，也能妆点门面。
她本意，下人们都会交流主人，而且她又在别人家做客，她这些个东西传出去也没什么。哪知后来有人趁她不在，去问二妞，小娘子带了些什么来，这丫头自觉对不起小娘子，便格外咬紧了不说。于是更引人联想，一些自以为聪明的下人便说着贺小娘子带了家里落魄前的财产，也是个富婆。
这些是后话，要说这第二天贺明珠也没事。照例，初到一地是要拜山头的，她自要去拜会谢员外的娘子，哪怕知道这人做不了什么主，也不能让人说她失礼。
正想着，管家的老婆就过来了。因昨天当家的得了小娘子的钱，这婆子也好说话，笑成一朵菊花，“给小娘子问安，小娘子昨天可歇得好？”
贺明珠笑应几句，要说她最想知道这家的底细，家庭成分，怎么发家的，除了男主人下面几个少爷谁得势，想来这家男主人都快五十岁了，妻子也换过，如今这个不是原配（昨天管家说“现在的娘子”），那就有同为嫡出却不同母的现象，家里有矛盾也正常。
但这些一时半会儿管家婆也不会掏心掏肺全说出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管家婆比正房娘子还要有权一点。
便捡不紧要的问了，比如她要去拜会谢娘子，不知道主人家方不方便。
“您哪用得着去见她。”管家婆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似乎还有鄙夷。
贺明珠便说道，“我刚来，就当拜山头，也是要见一下的，这是道理。”又问，“可是娘子哪儿不方便？如此，我便不打搅了。”
“不方便倒也不算，她怀着孩子三个月，员外便叫她在院子里安胎。”
贺明珠一听，这主妇是要犯了什么错了，要禁足，哟，这家男人也挺厉害啊。
管家婆大概觉刚才话说得太刚硬，便缓了口气，“哎，不是我这个做下人的要多嘴，小娘子见见也就见见了，您见过了就会知道，那是个最拎不清的人，小门小户的。”直摇头。
贺明珠更存疑，这娘子真是没用了，连下人都光明正大和外人这么诋毁。又觉得这几个下人也市侩，再说小门小户，人家是良民，你们些个奴婢也来说嘴。
客气地请管家婆给带路引见谢娘子，管家婆也只好照办，只是一路上都在说这娘子的不好，说着说着，贺明珠也乐了，多少她之前想打听又一时半会打听不到的，竟和个老婆子说八卦的时候都知道了。
“现在这个都第三个了，”管家婆比个三的手势，手上一只金指环用红线圈着，“头前两个都不是她生的，之前跟个软面团似的的，话也不说，小家子气的能管什么事？等生了三郎就开始吆喝起来，算是有儿子给她撑腰了？也不想前头还有两个嫡出的兄长。”
正说着，路过一片空地，乡间地主家房子建的宽敞，却也没多少心思去栽种花木，任由原生的植物肆意声张。那一边也就铺一条石板小道，旁边是一扇偏门，墙外就是田野。因无遮蔽，管家婆便用手给挡着，“小娘子从这儿过，走几步到廊下，日头大您这样的小娘子可不好晒黑了。”
也就这时听得墙外有马嘶鸣声，有一人进来，似刚还和人说着玩笑话，眼角带着笑意，真个濯濯如春月柳，顾盼之间，又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却没意料到里面还有人，看过去是管家婆在给一陌生的俊俏小娘子遮光，那小娘子也是意外，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便打了个照面。
忽的就如同一根弦绷断。
你本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初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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